心之初
長安月下紅袖香
一九七九年二月，中國和越南開打。東方紅完，完了又紅，中國出了胡耀邦，以前沒聽說。人民新愛的鄧小平掌舵，胡書記演說。大學生苦讀，兼聽廣播。解放軍打到越南哪呢？死人多不多？同誌加兄弟，就算算賬有點不明，不明就真打？中國十年胡鬧十年消停（胡鬧和消停雖說是反義詞，但是同時描述十年文革中國倒也還貼切。讀《矛盾論》）。大學生，知道任何戰爭都分正義和非正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但真相隻有天知道，正義肯定在我方。就像歌裏唱的：正義在我方。如果我力氣大，我就拚刺刀，我撂倒一個俘虜一個撂倒一個俘虜一個，繳獲它幾隻美國槍。和越南打，也不知道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洗禮的解放軍是不是還是膀大腰圓，能不能撂倒長得像老鼠一樣的越南兵繳獲幾隻咱中國槍。“戰爭是不流血的政治”。
愛國愛人民並不容易真懂。我們更不懂“不流血的戰爭”。我就舉得國與國打仗好玩。主張打到河內去，活捉黎筍阮文同。誰知道解放軍打倒諒山，就把越南原諒了。中越真打戛然而止，也不知道越南把柬埔寨解放沒有。中國地中國天開始繚繞《血染的風采》。中國支持的柬埔寨的波爾布特喬森潘政府為了實現共產主義把柬埔寨人殺了百分之二十五之多殺夠沒有。日後不了了之，老山槍聲不斷，中越有了民族仇。在國裏，中國政治有了些文明，雖然不讓“交城的山交城的水”再當黨國老大，但還是讓他從黨政治局委員，中央委員慢慢退下，最後回家練字種葡萄，直到活到八十六。
大學第二年，功課在加重。除了睡覺，成天都在讀書，三點一線。讀書讀得神經衰弱，讀得食欲減弱，那會也沒性欲。就隻想把人類的知識往肚子裏頭裝，裝成一個“腹有詩書氣自華”，“一肚子學問”的家夥。黨體諒我們大學生，安排我們歇一歇再念鳥蛋書，去農場學農勞動，“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五月間，“鋤禾日當午”，大清早挖土，拉草過後午，積肥見黃昏。夕日無限好，走路上高坡。
那次在農場，趕上我的生日。同學們深夜精神會餐，憶一憶，說一說吃過的好東西。居然憶不出什麼來，也說不出什麽。越憶越餓，夜半三更A，想好吃；不冷不熱A，盼涼風。偉大的精神O，請你變出點肉。我們給你A鞠躬了，磕頭也行。但任憑怎樣深情，精神就是連一個饅頭也不變。讓我對辯證唯物主義有了懷疑。沒吃還是沒吃。有個大官的孩子，說出了些好吃的，比如“奶油菜花”。清炒魚翅。我精神為之一振。想，念書能變吃嗎？絕對的。人間正道是變化。
學農勞動結束時，全年級四個班舉行排球賽，我們班打出了團結，打出了精誠，在四個班裏得了二，因為有個班實在人高馬大。當時興民選，我被同學選成了副班長。這讓我大吃一驚，大家怎麽可以這樣來幽默我？不過我尊重我的同學，認真履行副班長職責。從沒有當眾講過話。我領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學農結束回學校前，男人剃光頭。大多數同學鼎力支持，三十五個男的，剃了一半。最令人感動的是我們班四個“老三屆”之一的老陳。他是結了婚有娃的，回校就得見老婆見娃。長得像個菩薩，一身的泱泱雄風。去年還專門帶夫人從國內來美國到我家來看我，我們一起在我家深情唱：《友誼地久天長》，四段，微信傳給同學，據說不少人都感動得流淚。
回到學校，我們班的十七個各種形狀的光頭，頭頂二階導數在一個頭頂點變號沒變號（正負號）的（現在誰都在說拐點）；曲率大的，曲率小的全不吝。坐在混班上課的百把十人的大階梯教室第一排，整個教室明晃晃的。我們開始了理論物理階段的學習。《理論力學》，《電動力學》，《統計力學》，《量子力學》，俗稱“四大力學”。
世界是物質，大的叫物體，小的叫基本粒子。研究它們，分宏觀研究和微觀研究。東西碰東西，怎麼受力？怎麽運動？那是宏觀研究，牛頓三大定律。熱，電，光，原子，量子，質能轉換，量子躍遷，這些是微觀理論。四維時空，時間成了帶虛數的一維空間。知道愛因斯坦是人生的幸事。
為了更多更好懂“四大力學”，我們獻上了青春。過去有句老話：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爬書山，趟學海，有什麽用？想都沒想過。“難得糊塗”還是真糊塗。難得真。現在想起那時候的戮力，那時候的感覺。正應了清朝第一詞人納蘭性德兩句詩：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隻道是尋常。
寫到這裏，國內的同學發來微信，說我文采飛揚，發到（2）了，還沒進正題。一語中的啊，到底是老同學。什麽是正題？四年大學，黨叫學啥就學啥，黨叫幹啥就幹啥，主題是：聽黨話，悶頭走，再過二十年，租個小船兒。。。我想起我們大學畢業的時候，大家揮淚話別，當時的感想就是：糊裏糊塗上大學，大學畢業更糊塗。如今，走過六十。人還糊塗嗎？“滾滾長江東逝水”。十年前，我曾經宏願，想給我大學同班同學寫本大書。四十個人，差不多一半在國內，一半在世界。在中國，在世界，四十年，每個人都是一本書。人生就是一個故事，但是我們自己的故事其實沒有我們自己多少事。
人生很怕回頭看，因為一看一想就想真的回去。國內的同學國內的人，“一夜回到解放前”，“一夜回到改革前”。真幸福。什麽“二茬苦”，“二茬罪”，隻要能回到青春，共產黨不來自己苦也心甘情願。回到建黨前，“五四”肯定上街。東方日出西邊雨，美國的日子總是平淡慢慢向前，走了老布什，來了克林頓。“老子英雄兒好漢”，小布什也坐了八年老大，好賴擊斃了薩達姆。老公好漢婆厲害。希拉裏運氣不好。奧巴馬說話好聽，但沒有喘噗好玩。電視裏演裸體喘噗，底下笑得稀裏嘩啦，人民自己選的總統自己笑，演演又如何？
回到四十年前。我們班，全名是XX大學物理係光學班。可以說是各路英雄豪傑。前年大家聚會，我寫過一篇《七七光的趣人趣事》，真是樂死人。未征得大家同意，我也不好公開。（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