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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良師益友(2)

(2018-02-18 15:09:39) 下一個

我們當年那撥人,打著鬧著要提前下鄉,要提前脫離爹媽監護,要提前男生女生結組,要越早越好地廣闊天地煉紅心。我的同學們去了大多去了彬縣,靠著甘肅,真是一個鳥都不太在哪裏拉屎的地方。對“誌存胸中躍紅日,樂在天涯戰惡風“的耄時代青年來說,正是考驗革命意誌的好地方。人生能去鳥不拉屎的地方去拉拉屎,就算是人生自古都有完,完了也光榮,比肩劉胡蘭。我煢煢留在了城裏,等黨招安,等了一年,學會了抽煙。終於在一九七五年的生月等來了西安市“三管處”的通知書。我先是以為管天管地管人處,結果是三輪車管理處。生活大考驗來了,做一名新時代的駱駝祥子。當時中國不興單幹,必須參加革命,有個單位,才算在人間注冊。東西南北中,上下左右裏,你自己扛腦袋,黨管得著你。

我當時都不高興,老覺著跟豬一樣。有段日子就愛跟韓老師神聊。聊聊“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人間。聊聊“一唱雄雞天上白”。新人間為什麼天天都是些幺鵝子?,舊人間好玩不好玩?斬蛇起義,“苟富貴,勿相忘”。“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人生自古,趕上魚肉就魚肉。有人魚肉人民,人民吃魚吃肉。老師博古通今,跟我胡拉亂扯,也痛快。

時代進步到一九七五年,三輪車的名字還在,已經不用人蹬了。就跟《茶館》裏唐鐵嘴當別人問他還抽不抽鴉片時說的:現在誰還抽那個?早改白麵了。新時代的三輪車,頂棚套個罩,底下機動了。就是東風摩托。底盤是鐵棍,鐵板。車罩是鐵皮,噴上油漆,當年在xian廠的全名叫西安市三輪車機動車輛修造廠,跟新時代中國式社會主義差不多少。

我當了一年鍛工。打鐵。師傅用鐵榔頭點一下,我就掄十八磅的大錘砸一下。每天上班不用擦汗,全天汗流不止。當年有部電影,叫《火紅的年代》,於洋演得男一號,滿臉汗。張嘴就雷人:沒有困難,要我們共產黨員幹什麽?好像我們共產黨人,就是製造困難和戰勝困難的。

鈑金工是幹啥的,是砸鐵皮(0.75毫米到1.5毫米)的技術活。小呀小木槌,天天握在手。對著鐵片,敲敲敲,沒完地敲。要讓那反動派,全部上西天。三輪機動車的車罩子就是這樣敲出來的。最雷人的安裝車前那塊玻璃,是外邊人用榔頭敲裏頭人用屁股頂來安裝的。正注解“卑賤者最聰明”。耄澤東思想放光芒。

我有了技術,為勤練手藝,做了些拔火筒,鐵簸箕送跟我對上眼的女朋友。純手工一榔頭一榔頭咬的邊。弄成個麻花不吃,要的隻是那一股子勁。送給韓老師。老師感慨:本是個讀書不錯的胚子,“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怎麽就成了小爐匠了?日子全是普通人想不到的。當了三年工人,我紅心鐵膽,一直是工廠的民兵排長。還寫新詩:大喝一聲有,鋼槍握在手。高高地高高地舉過頭,緊緊地緊緊地握在手。烘托感情,情真意切,呀呀呀的平水韻。“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管他“合掌”不“合掌”,說了跟說一樣不一樣。有時我也想中國向何處走,有時也妄議中央。“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但人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說錯了就成了現行反革命。要殺頭。“紅酥手,黃騰酒”。人生苦悶。隔三月,叉五月,我就去跟韓老師聊唐琬和陸遊。“死去元知萬事空”,托著腮幫想人生。

每次跟老師神聊,我都看成是很好的學習機會,用心。回家還複習,回味,不懂的典故,不認識的字都查。弄懂些東西就拿到外頭吹。還公開說:吹牛使人進步。試想想你愛吹牛,吹完牛後保持牛皮完好,但心裏知道自己哪裏是吹牛,夜深人靜,挑燈論證,把牛皮弄懂,人進步。新中國文化的一大可恨之處是把人會說話當缺點,當驕傲。倡導人裝憨厚裝謙虛學虛偽留後路。不準言論自由,新中國無產階級專政的最可惡之處。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耄真死了。東方還紅;我出事了,因為黨指派我給耄守夜守靈堂,還發杆槍。夜三點,人太困,煙抽完,水喝幹。我弄個床板在耄的巨幅畫後邊沒洗就睡了聽偉人放屁。鳥兒問答,夢裏不知花多少?大清早,被人活捉。說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和毛主席睡覺?絕對的赫魯曉夫。我成了反派人物,再也不受黨待見了。

十月六號,耄的接班人把耄媳婦以及張姚王全抓了,到底是幹過公安部長。中國迎來節骨眼。咱們的老百姓呀,真呀真高興。我的事也算了。自從秦皇漢武,多少刀俎魚肉?多少天翻地覆?我問老師,人民是不是特別喜歡天翻地覆?陰差陽錯?劫後餘生?死去活來?老師抽口煙,沒有直接回答我。

一九七七年,國家要高考招大學生了。我覺得機會來了。白天上班,晚上背書。曾經很好用的腦子不怎麽好用了。是誰讓我們青春萬歲的年輕時光不好好讀書?胡球子折騰?扔下書本四年,忘了很多公式,學了不少粗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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