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到一九六八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紅太陽不但是照邊疆,也照城裏。被扇乎起來的城裏人互相戰鬥要把被資本主義當權派掌握的權利全奪回來。在上海叫“一月風暴”。土地革命時期,革命成功的經驗主要是“農村包圍城市”;時代進步了,耄長了歲數。已經是偉大統帥,一揮手就有億萬人向前。文革要奪權,直接就在城裏開花。差不多就一年,權就全奪回來了。第一個奪權成功的是上海,最高權機構叫“上海公社”(上海自己把自己當巴黎)。耄澤東不知基於什麽考慮,覺的權力機構叫公社不好。最高指示:革命委員會好。一九六八年底,祖國山河就一片紅了,紅以前,灰不溜秋?
革命,是一部分人砍另一部分人腦袋的暴力行動。不是繡花,也不是做文章,更不是請客吃飯。人民群眾和人民群眾鬥得很厲害,都為捍衛耄主席的革命路線。有些地方還打,真打;機關槍,迫擊炮,手榴彈,爆破筒。好玩得緊,大白天人也不敢上街。革命小將,革命老頭,革命老太;革命男,革命女,都說自己生是耄的人,死是耄的鬼。為捍衛耄主席的革命路線,不惜流血犧牲,發不發撫恤金都無所謂。打得凶的城當屬我的老家,重慶。牛逼兩大派:“重大八一五”,“西師八三一”,跟他媽的朱元璋和他爸一樣,朱重八,朱五六。
我有個表哥,是“西師八三一”的一個排長,在一次戰鬥中從二樓跳下逃跑,被重大八一五的一個戰士用紅纓槍,把肚皮側戳了個窟窿。曆盡千辛萬苦,來西安投奔他的“大姥子(舅媽)”來到我家。他是四川人裏少有的大個,一米八七,八,比我大九歲。我倆睡一個屋。每天清晨,他麵對陽光,深呼深吸,氣沉丹田,仰天長歎。抄一段林副主席:什麽什麽來著?上戰場,槍一響,老子下定決心,今天就死在戰場上了。我躺在被窩裏,睜著我的小圓眼,真崇敬我表哥這種有扯淡的理想和無畏的勇氣的男子漢。
革命讓人長得快,三角幾乎天天贏。弄一摞紙疊的三角,大約八厘米等邊,伸出胳膊,擼起袖子,先把那一摞三角碼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四指並齊,大拇指居中,收住腹肌,胳膊聳起,以肩為上,以手為下,斜向上用小臂托住一摞三角,然後,走,三角向上,脫離胳膊;胳膊反轉,空中的三角叫它們整整齊齊地落在翻過來的胳膊背上一動不動。如果沒有一個階級三角落地,那你就把對手出的三角和著你自己出的三角給贏了。你的還是你的,他的變成了你的。兩三個人一起玩,誰出的多誰先來。
文革一年多,我已經認識好多字了。革命的形勢一如既往的好,天下依然大亂,但亂的全是敵人。“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我在老爸的督促下,也背過些唐詩。但還是不清楚自己是項羽還是張良。那些年,我壞,心裏經常煩,有很強的破壞欲。半夜走路碰著臨街窗,抄起半塊磚頭就砸過去,就愛聽玻璃碎叫和人一起叫的混聲。
我們家所在的大學,學校大門裏的旁邊有座四層樓,我站在四樓看大門口。門口外有個釘鞋的。我就從四樓上拿彈弓射人家,百來米遠,我一二三四五,彈不虛發但好像也沒射中腦門。我把那人射急了,鞋攤不管了,跑到我在的樓來抓我。我跑。哪裏跑?事先也沒看好逃跑的路,那釘鞋的絕對幹過特種兵,不一會就把我活捉了。揪著我的後脖領子讓我像隻小雞,腳都快離地了。把我遊街,從我們學院遊到我們家屬院,還時不時踢我的小屁股。丟人啊丟人。人生難得一丟人。後來想,那位釘鞋師傅挺好的,沒有把我吊起來打,也沒有把我交給我爸。就簡單遊遊街,也沒掛破鞋。讓我有了個教訓。
我那兩年壞,還以壞為榮。欺負小孩,毀人東西。本身一點功夫都沒有,卻弟仗兄勢,為非作歹。我哥是響當當。梿枷玩得出神入化。一說打群架,一叫就是一個連。記得有一次和我們學院旁邊的村民打群架。事先下好戰書,天黑召集人馬,我哥就像那紅色娘子軍裏走最前頭最中間,紮個寬黑帶,亮個大肚皮的好漢,刀槍入不入,那得入完才知道。氣勢如虹,膽氣奔放,虛張聲勢。我們這些十來歲的小嘍嘍兵,高舉煙頭壯聲勢,裝成是些正能量。那架打得。。。村民根本就不信邪,舉著鋤頭鐵鍁,幾下就把我軍衝散了,大家跑得比兔子都快。敵軍大獲全勝。(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