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初
長安月下紅袖香
快完的舊歲,要來的狗年。
這兩年，過新年，總有老朋友到我家來看我。
二0一五年尾，兩個老朋友，TIM 和老韓，一家坐飛機,一家開汽車從俄亥俄州來我住的美國西南小鎮看我。不管歲月如歌，我們喜歡：那過去的好時光。
生命到了”世上多少事,都付談笑中”的日子,能和一起彼此見過彼此年輕笑臉的老朋友一起，下棋,釣魚,敘舊,瞎侃，神聊，包餃子,喝小酒,說老話，端詳彼此彼此端詳老臉，想互相的年輕，享受時光倒流。真就是現在的好時光。
TIM，他的中文名字叫天明。曾經在一個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的上午開著他一加侖跑八邁的大老福特幫我到處找地方刷碗,為掙一鍾頭四”刀(DOLLOR)”。那時候我剛以負人的身份到美國。我曾是中國驕子。一九七七高考，黨和人民在百裏挑二點五，我都被挑上了，上的是中國前六的大學。學的是光學。光，有些行為像彈子，有些行為像波動。畢業後在北京的一所大學教書。一個驕子在自己的國家,肩膀上扛著黨做主的腦袋教書育人（壓根就沒育人的功能，黨實在叫育我也就育了五年），每個月掙五十六塊五。
一九八六年了，秋雷霹靂都十年了，四人幫蹲牢都蹲煩了。中國反異化，批判胡耀邦。做導彈的不如賣雞蛋的，教大學的不如跑單幫的。
“三十功名塵與土”，我想自己把自己埋了。來得及的話像《四世同堂》裏的招弟在土埋到胸前的時候喊上一嗓子“皇軍萬歲”那樣也喊一聲"共產黨萬歲”。突然，我想起了孩她娘。
於是我自己把自己的正生命變成了負生命。考過了托福，跑到了美國。成了研究生，但沒有資助。有嘴不會說，隻能聽人吆喝。正所謂寧可到美國當牛馬，也不在中國教大學。腦袋裏有學問，那歌怎麽唱的？“有一塊石頭會唱歌”。那歌手叫什麽來著？
美國，靠著大海，土地肥沃。人都得自己養活。我真懂了國際歌。
我第一次在加州聖地亞哥，投入大海，紮個猛子，第一次在我三十歲生命知道自由。“一個人，四個叉”歪歪。心想，“投入地愛一次”，生活。
初到美國，隻會悶頭幹。“我是楚狂人？，本不是憑手憑力吃飯的人，但在新國，白天隻能像狗像豬像牛。晚上一數，一天掙的錢比在中國上大課教一個月還多。中國人一邊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一邊唱：“從來就沒有社麽救世主”，滿世界找不著神仙皇帝。在美國，幹活幹一天，養活自己一禮拜。想想也不難過,為了掙個高學位，日後回國好混。在中國，達官貴人平頭百姓都把過活叫“混”。人是該在水裏遊（摸石頭過河），還是走在堅實的土地上（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誌昂揚，有個人指引著革命的方向。。。）”？混，就是該遊遊，該走走？
我和TIM成為朋友,除了吃喝閑侃,主要是逮空就在一起下圍棋。TIM是上海人，深思熟慮。讀過點棋書，有過些實戰。他當年跟我下棋,總是”南屏晚鍾”,總是長征。”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想個耄比，耄在路上讓子珍懷了十一次孕）”。我圍追堵截。棋高一招如泰山壓頂，有機會就手起刀落。他請我吃台灣的有名香腸（叫什麽來著？新東陽新東方？）。圍棋的快樂,隻有愛下圍棋的人才懂。什麽是愛？沒人給錢也抽空就“挖山不止“。要麽殺人,要麽被殺。痛苦快樂合一塊,痛快。
老韓比我大,早先是訪問學者,業務極強,英語極差。八九中國出大事以後，為了轉成博士生,找我指點托福迷津。他真是找對人了。我自己考不好托福,但我能教別人把托福考得比我還好。記不得他當年最後考了多少?反正過關了。
在一九八九年五六月，風雲激蕩雲飛浪卷，天安門跟前的天是明亮的，全是瘦猴的學生（我的美國房東老太老問我，你們“且那”怎麽沒有胖子）絕食請願,坦克上街大兵趕人,味道怪異殺氣騰騰。我和老韓多次一起看電視。那年“六一”過後，學生們豎起個自由女神（屁股對著耄澤東還是凝視耄澤東）。我就喊，快撤，讓鬼子來了撲個空。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在美國留學生都驚呆了。“打倒”響徹雲霄。後來老韓說：明年新大學生全部送到保定軍訓。
一樣的正義感一樣的愛國心讓我們成了朋友。愛國不是愛當局。
中國的事情不好說,就像現在在美國的當年天安門前風雲人柴玲二十年過後指控神父遠誌明在她曆盡千辛到了美國的時候把她強奸了，還有當年寫《河殤》解說詞的遠神父的朋友作證，遠誌明的性欲強。強就強奸。二十多年了，奸完生個娃都可以又到天安門去靜坐了。
一九九一年，我兩年多也實在不能理解自稱人民政府的政府為什麽拿真正的坦克嚇人民（壓沒壓，不亂說）。指揮人民軍隊驅人民。我決定此生就在美國了，不讀物理博士轉讀計算機了。計算機好，沒曆史，整天創新。隻是，知今日，何必初。上大學那會不考掙錢的隻考最難的，高考分數下來，都不敢給女朋友看。笑話人家學工程的，學計算機的說人家學的都是草料。十幾年以後，自己也來學草料。愛因斯坦海森堡，實在是對不住了。《哥德巴赫猜想》徐遲，你跳樓我也沒哭。
學寫程序，腦袋白板的人最好，如果裏邊有了東西南北風發財紅中，還有四維空間薛定諤’測不準“。學寫程序挺難。在我的一個”脯弱接客忑(PROJECT)“,遇到麻煩的時候，老韓幫過我大忙。他花過整整一個通宵,讓我去睡覺，他幫我整。朋友啊朋友。
歲月晃晃悠悠,二十五年也不知道都哪去了?我給人類做的貢獻大概隻有現在美國郵電局還在用的軟件裏有我的程序。日子平平淡淡才是好，蔥爆羊肉要多放蔥。懶得去想“人生長恨水長東“。我永遠記得在我最難的時候幫過我的老韓。
肖書記是我的發小。我倆十一二歲就在一塊。揼彈球，玩煙盒，“解放全人類“，從哪出發？我是軍長，你是參謀。非洲在這，拉丁美洲在那。我們中國人解放軍和全國人民一樣，全神經。
去年底，他一退休（是不是退休就心煩？）就買了張飛機票，直飛中國十有九點九都不知道的美國小鎮到我家。去年，就是今天，我的胸口被第二次被鋸開。大夫打開我的心髒，縫巴縫巴。老肖在我家給我做飯，送到醫院。
好幾個月，老肖和我天天像小時候一樣，東一句西一句地神聊。他極其佩服我當年的記憶力，我佩服他的短跑功夫，他當年跑一百米讓我十米，我都贏不了。人比人氣死人，沒氣死就成了朋友。朋友互相欽佩。
老陳是我大學的大哥，比我大九歲。長得像觀音菩薩，卻一身的泱泱雄風。今年七月十四號，老兩口一起，到我們家來看我。大學的同學和朋友，我看作是人一生裏最重要的朋友。當年我們的求知欲多強？我們一起尋求真理。
轉眼就是快半年，都想不起來愉快的好時光裏都聊了些啥？分別的前一夜，我們兩口，老陳兩口還有專門從阿拉巴馬州伯明翰來我家的我們的大學同班的另一個同學一起由老陳領唱老陳教大家合唱《友誼地久天長》（正經英文名叫《Auld Lang Syne》（你能把四段唱全嗎？）。過去的老朋友，過去的好時光。趁著都還活著，能聚就好好聚一聚，能見就認真再見一見。
在這個世上，有幾個人，見過你的年輕？
男人的男朋友和女人的女朋友不一樣.男人多默想,女人愛甜聊.
活在人海茫茫,有個好朋友訴訴衷腸,男人女人都渴望。
聊聊好吃,侃侃好玩,唱唱”友誼地久天長”,是人生幸福的事。
都說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有長久的朋友。這話誰說的我不知道?也許對。日子就是婆婆媽媽,忙，也有些無聊。多是雞毛蒜皮但也有大是大非。
說說紅男綠女，說說裏短家長。買沒買房例假正常不正常，女人比男人強。
侃一侃二次大戰,聊一聊中東戰爭,下下圍棋,釣釣大魚,蹲蹲馬步，舉舉杠鈴，男人比女人強。
?男人和女人，對上眼就做夫妻。王爾琢說：男女就隻有愛恨情仇。
男人對朋友,多是默想,隔三年差五年打個電話,問個平安。很少會像女人那樣經常在電話裏聊得津津樂道;侃得兩頰潮紅;說得心花怒放。
”男人懂生活的哲學,女人懂生活本身”。現在,倡導過新生活的蔣委員長入土多年,”王保長”也死到天邊，講”共產黨的哲學就是鬥爭哲學”的太陽還在周五正王地接客。這世上有些難解，得想辦法活得盡量長。
生活哲學有用沒用？懂不懂無關緊要；生活本身很緊要,最好弄懂.造物主造男女,造的美妙絕侖。沒用和有用,發昏就結婚.結婚最好不要覺悟，要執迷不悟。男人向女人學生活本身;女人向男人學生活哲學。學出快樂,學出灑脫。
朋友是人生的禮物,友誼和嘴最相關。是朋友首先得能吃在一起喝在一起抽在一起,最好還能玩在一起。這世間最好的事就是玩.最好的玩就是下圍棋.不是我吃你,就是你吃我;要麽我殺你,要麽被你殺;絞盡腦汁,用盡氣力。樂融融。自己的歡樂自己懂。.
朋友有很多種:
玩友:打牌, 打球,下棋,爬山,跑跑,….
吃友:哇,山珍海味,麵條米法,鍋盔大餅,羊肉泡，葫蘆頭，油悶大蝦，蔥爆羊肉，鹵牛腱，燒豬蹄，滿漢全席八寶飯…
聊友: 天南地北,上下古今.昨日是曆史,明天是神秘;今日快樂今天樂…
書友: 人生有限,世間無邊. 讀書破萬卷想下筆時才下筆。世上很多事，知道就行了….
諍友: 互相探討,互相幫助,直言不諱…
朋友啊朋友, 你可曾記得我,你可曾想起我,你能不能記得我們在一起的快樂?
男人做朋友,要有些共同愛好,有一樣的情懷;有些豪邁,有些熱腸.都愛讀點書,還讀些唐詩宋詞.”千裏黃雲白日熏,北風吹雁雪紛紛”.
男人的朋友,是心頭一份沉沉的惦念；是默默數星星的夜晚，會想起的人。
二0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吃友牌友易找，聊友諍友難尋。 這篇寫得好，字字都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