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的詩詞：歸舟中

【mango】我隻憑記憶糾正了歸舟中一首的謬誤。

幾十年前轟動全國的詩詞案件，在千萬人們腦海中記憶猶新。這冤案實在太離奇、太玄妙了！至今留下一些難解的疑團。1966－1976年間，作為毛澤東著作的重要部分，毛澤東詩詞受到廣泛關注。由各地傳抄、印行的《毛主席詩詞》中，有的是已公開發表過，為群眾熟知的；而有一些則是人們從未看到過的，這些詩詞就名之曰“未發表的毛主席詩詞”。北大師生們看到毛風格的詩，激動得連夜把未發表的毛主席詩詞印刷出來，並由一些書法家在各校大字報欄以龍飛鳳舞的毛筆字發布。由此全國廣為傳播，各地紛紛展開學習……1966－1976年，全國難以數計的群眾組織的名稱，許多就來自這“未發表的毛主席詩詞”。如：開新宇、共攜手、萬年鬆、戰惡風、赤遍環球等。當時各派組織經常舉行大會，發言稿開頭都得引用幾句毛主席詩詞，引用率很高的乃是從“未發表詩詞”中摘錄，如“千鈞霹靂開新宇，萬裏東風掃殘雲”，“敢同惡鬼爭高下，不向狂魔讓寸分”“豬圈豈生千裏馬，花盆難養萬年鬆”……群眾大會上，如“先烈回眸應笑慰，擎旗自有後來人”“豈向瑤台尋幻夢，還從烈火識真金”的名句常被誦讀。在報刊引用時，都以黑體字印刷。

由此可見，這些“未發表的毛主席詩詞”在當時是何等膾炙人口、深入人心。至今千萬人還能背誦！

>>> 不可思議的曠世奇案

1966年國慶節前夕，各種油印、鉛印的《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飛速地傳遍各地、席卷全國。

秋天的一個晚上，位於北京市中關村的中國科學院電子研究所科技閱覽室裏燈火通明。因為周總理在“文革”初就代表黨中央宣布，對自然科學工作者實行保護政策，因而在北京到處都能聽到“造反有理”的環境下，這兒的科研人員仍在挑燈夜讀。

這時兩位蠟版見習生在校對時輕聲念道：

• 七律·雷電

  積雲忽作悶雷聲，雨彈光刀欲煞人。
  豈向瑤台尋幻夢，還從烈火識真金。
  幾枝玉葉化灰蝶，再度鐵梅成赤心，
  穩似泰山共攜手，陶然一笑友情深。

  水調歌頭·歸舟迎日出　　　　

  星譜凱旋曲，水拍自由詩。
  瓊花腳底飛舞，驚喜卻癡迷
  ……

正在查資料的助理研究員陳明遠一聽，這不是自己的詩詞嗎？他走過去問兩位實習生印的是什麽。對方回答：“是毛主席未發表的詩詞，剛從北京大學傳來的”。

陳明遠仔細一看所選詩詞，呆了：“到底怎麽回事？你們刻印的這《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裏麵，有十幾首是我寫的。”

“是你寫的？” “是你寫的？！”

“是你寫的？！！……”

在場的人們全都瞪大了眼珠！怎麽也不會相信三年前從上海科技大學數學係畢業分配來的實習研究員會寫詩。你不是一直都在研究“數理語言學”和“計算機信息處理”嗎？你懂什麽詩詞？還敢跟毛主席攙和，莫不是瘋子？

可是他分明腦子很清楚。

陳明遠的兩位好友把他叫到一邊，再一次確信他沒有說謊後，說：“這可不得了，你捅了一個天大的漏子！”

“天大的漏子？”陳明遠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

“可不是嗎？這《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到處都在在翻印和傳抄，這不等於偽造了最高指示嗎？”

“那怎麽辦？”書生氣十足的陳明遠嚇傻了。

在兩位好友的提議下，陳明遠連夜找到了中國科學院辦公廳的秀文大姐。詳細地說明了實際情況。於是一份報告如實記錄下來，她負責把材料送上去。

>>> 隔離審訊時的得意之作

一場厄運降臨到陳明遠身上。

誓死捍衛毛主席詩詞的“捍衛團”迅速成立了，他們想在陳明遠的身後一定有黑手或者黑後台。怎麽能讓這些黑後台來汙蔑偉大的領袖毛主席呢？

他們立即向中央文革江青辦公室作了匯報：“有個叫陳明遠的家夥，偽造毛主席的詩詞！”

“把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陳明遠揪出來示眾！”

一下子，一張張大字報就貼到牆上。造反派還給陳明遠準備了一塊重達十幾斤的由鐵板和鋼絲製成的示眾牌，押著他遊街批鬥。皮帶打他，批鬥、隔離審查。

“說！《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裏真有你寫的嗎？”

“是，真有。”

“哪幾首？你都指出來。”陳明遠不慌不忙地拿過《毛主席詩詞》點出了幾首，同時指出一些誤抄的字句。

造反派當然不相信一個學數學物理專業的大學生會寫詩，讓他把黑後台頭頭交出來。

陳明遠仍堅持說自己從小就寫很多詩詞。造反者不相信，讓他當場寫出他的“得意之作”。

陳明遠略一沉思，寫下了曾受到幾位老師稱道的《沁園春·詠石》

• 沁園春·詠石

  璞玉一方，切琢無疵，磨勵發光。
  豈怡紅公子，命根惟係；梁山好漢，天道周行。
  烈火難融，狂風不倒，迸出齊天大聖王。
  傳千古，數幾多寶庫，龍窟雲岡！

  誰言鐵石心腸？有熱血沸騰湧滿腔。
  任離合悲歡，不動聲色，喜笑怒罵，皆為文章。
  上補青天，下填滄海，焚身裂骨自剛強。
  了此願，亦不枉平生，非夢一場！

>>> 周恩來保護陳明遠

一天，造反派在朝內大街文化部的大字報欄裏，發現了一長串用毛筆寫的《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立即封鎖現場，拍照取證。

這樣，就認為陳明遠偽造主席詩詞鐵證如山。一定要把黑後台揪出來！……

這時周總理趕緊派他的聯絡員到中國科學院電子研究所。來人說：“總理看了陳明遠寫的材料之後，又進行了調查，講了三點意見：

第一，陳明遠同誌主動說明情況是好的，今後不要再誤傳《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了；

第二，這不是政治問題，澄清了就行了，不要再追究誤傳者的責任。

第三，不要因此搞什麽‘揪鬥’。”

12月25日，陳明遠走出地下牢房。……

>>> 厄運再次來臨

剛回到北京的陳明遠沒有進新房，又被關進了“牛棚”。

1969年4月1日，中國科學院電子（聲學）研究所對陳明遠作了審查結論：

“現行反革命分子，交群眾監督改造，以觀後效。”

接著他被下放到渤海邊上的一個勞改農場接受改造；“913”林彪爆炸沉沙斷戟以後，陳明遠又為研究所裏新建的一座計算機房幹活。等一切做好了，就不讓他再進機房一步了。

他多麽想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進行計算機語言文字信息處理方麵的研究呀，可是誰能人聽他的心聲呢？

他隻能偷偷地在勞動之餘搞研究。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參加了華羅庚秘密搞的一個數學討論班。……

1973年鄧小平複出，胡耀邦主關中國科學院。陳明遠作為“有一技之長的臭老九”，隱姓埋名地從事一些科研任務。但是，他的工作成果不允許署名發表、不允許公開介紹……

後來，他又參加了“理論物理討論班”，得到周培源教授的賞識，跟鄒振隆等人共同翻譯了英文版54萬字的《引力論和宇宙學》一書（由中國科學出版社正式印行）。

他還跟王選一起投入了“748工程”——計算機中文信息處理的研發任務。他跟王選同時，最早榮獲一項發明專利……

>>> 默默耕耘的無花果

1976年10月，陳明遠終於獲得了失去十年之久的自由。

1978年8月15日，中國科學院在胡耀邦主持下，終於作出決定，為陳明遠同誌徹底平反。

這時陳明遠在十年中的科研成果，已寫成二十幾篇論文在全國性的學術會議上發表；他的學術專著《語言文字的信息處理》、《語言和現代科學》、《語音實驗與分析》、《中國人的生活》也相繼出版；再就是他的兩項發明被國家專利局接受之後，已列為重點試製項目。陳明遠業餘仍然不忘他的愛好，一直寫詩、著文。

陳明遠說：“我寧願結成無花果，也不願隻開一朵空花！花是屬於文學，而果是屬於科學……”

（二）文革中誤傳為“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而實為陳明遠所作的19首詩詞：

• 1

  [五律]夜航（春夜渡海）

  平生愛大海，披月趁風雷。
  腳踩驚濤湧，心追鴻雁回。
  千翻戰水怪，一笑見燈台。
  揮手迎朝日，火球花盛開。

  2

  [五律]莫幹山劍池

  山林皆鐵色，風吼見雄姿
  夕照連爐火，奔星入劍池。
  濃眉橫黑氣，利刃藏青衣。
  識得三王墓，萬民血恨詩！

  3

  [七律] 跨東海見雁群

  煙籠大海入氤氳，赤羽飛傳時可聞。
  暮色重重已合壁，雁聲陣陣不離群。
  千鈞霹靂開新宇，萬裏東風掃剩雲。
  貫日長虹應起舞，笑看人字出乾坤。

  4

  [七律] 答友人

  問君何日喜相逢？笑指沙場火正熊。
  庭院豈生千裏馬，花盆難養成年鬆。
  誌存胸內躍紅日，樂在天涯戰惡風。
  似水柔情何足道，堂堂鐵打是英雄！

  5

  [七律] 捷報

  長空又放核紅雲，怒吼揮拳顯巨身。
  橫目南天震虎口，寄心北海躍龍門。
  敢同惡鬼爭高下，不向狂魔讓寸分。
  先輩回眸應笑慰，擎旗已有後來人！

  6

  [七律] 別友人

  花種安能伴井蛙？雄鷹帶我海天涯。
  血飛星島鎮狂浪，汗湧塔丘化碧霞。
  風暴險關思闖道，冰封絕項要開花。
  火旗揮舞衝天笑，赤遍環球是我家。

  7

  [七律] 三峽（江峽展望）

  圖描電站立　門，波蕩去峰伴月輪。
  彩筆千年蘸逝水，奇書萬卷留煙痕。
  長江後浪推前浪，偉業今人勝古人。
  夜落銀河晝虹影，詩隨景物要翻新。

  8

  [七律] 曉雲

  形影可移誌不移！搖虹奮起現清姿。
  飛天已奏陽春曲，化雨還歌正氣詩。
  他日長存心跡遠，此生何懼足音稀。
  秋高正是風光好，一片洪濤展赤旗。

  9

  [七律] 刻竹

  童年刻竹壯年尋，泉畔猶存赤子心。
  骨耐風霜何挺拔，跡隨日月自深沉。
  青枝撫出飛雲笛，巨杆排為流水琴。
  雨箭冰刀磨不滅，蒼蒼鬱鬱到如今。

  10

  [七律]自勉（無題）

  愁雲過眼散如煙，我性從來便樂天。
  笑對驚濤心勃勃，護持火種意拳拳。
  移山何止公一己，填海呼來鳥萬千。
  最愛中流多砥柱，定從亂世挽狂瀾。

  11

  [七律] 雷電

  積雲忽作悶雷聲，雨彈光刀欲殺人。
  豈向瑤台追夢幻？還從烈火識真金！
  幾枝玉葉化灰蝶，再度鐵梅成赤心。
  穩似泰山同攜手，陶然一笑友情深。

  12

  [七律] 華山鬆

  誰擎晴翠入雲中？最愛華山大小鬆。
  苗在青時已直立，人臨絕處始相逢。
  紮根亂石鋒於劍，盤石粗根勁勝銅
  濁霧撲身寒刺骨，軒昂我自嘯長空！

  13

  [水調歌頭] 海上遊泳

  仰首紅霞曲，側眼碧波平。
  晶華隨我飛濺，暢快一身輕。
  穿過浪汶陣陣，迎得光華湧湧，心內洗通明。
  龍嬉水保處？我亦是龍生！

  風歡嘯，雲漫舞，海長鳴。
  願身容入滄海，日夜盡奔騰。
  胸有五洲珍寶，腦無半絲汙穢，赤子化詩靈。
  千載載金輪後，回蕩此濤聲。

  14

  [水調歌頭] 懷友人

  知友遍天下，與汝更相投。
  每於晨曦初現，同上讀書樓，
  仲夏露營野火，直達星雲霄漢，共照海濱遊。
  笑影蕩波鏡，朝日喚飛舟。

  春又至，人何處？誌安酬？
  夜來夢汝，憂國煩白年頭。
  心內冰炭焦灼，筆下雄風咆哮，淚莫等閑流。
  常記別時語：到死不甘休！

  15

  [水調歌頭] 歸舟迎日出

• 星譜凱旋曲，水拍自由詩。

  腳下瓊花飛舞，驚喜卻癡迷。

  今夜攜春同至，播下晨風萬裏。太白繡雲旗。

  閃閃青眸子，霞染海魂衣。

   

• 透心亮，遍身赤，環穹低。

  胸懷日耀，激浪扶搖與天齊。

  願把此身熾燃，化作融融光熱，四季賽春時。

  溫暖留宇宙，永世無終期。

  16

  [沁園春] 清明（龍華掃墓）

  春到龍華：牆內血痕，牆外桃花。
  向雲幡俯首，墳旁旭日；
  水鄉放目，塔頂朝霞。
  燕翅閃瑩，鴿鈴回蕩，密露猶新催幼芽。
  魂何在？望刑場舊地，丹翠交加。

  紅裝應鑲黑紗。憶慘史，絞心亂似麻。
  為四方奇誌，生能舍己；
  千秋英烈，死不還家。
  壯矣清風，凜然浩氣，暴雨傾盆豈可遮？
  碑永立，留詩文勝火，高照天涯！

  17

  [沁園春] 祭秋瑾女俠

  電閃雷奔。舉青鋒劍，刻碧血痕。
  惜傾城義俠，英靈早逝；
  驚天詩句，浩氣長存。
  夾道皋蘭，護墳湘竹，春雨春風安汝魂。
  歸來日，共行吟湖畔，好夢猶溫。

  波升明月一輪。照玉砌雕欄意自貞。
  想文姬出塞，胡笳悲憤；
  大夫去楚，香草美人。
  焦尾琴焚，廣陵散絕，字字傷情泣鬼神。
  鑒湖月，是忠心赤膽，懸耀乾坤！

  18

  [沁園春] 再訪十三陵

  百侶遊蹤：歌翻碧浪，舞引熏風。
  念羨生所愛，紅岩翠柏；
  少年壯誌，海闊天空。
  水庫情深，陵園恨重，血汗澆來春意濃。
  驚雷動，將山川洗淨，笑引長虹。

  青春烈火正熊，春豈在溫房草木叢？
  願耿耿丹心，耀如赤日；
  錚錚硬骨，強似蒼鬆。
  一往無前，萬難不屈，偏向懸崖攀絕峰。
  仰頭望，把紅旗高舉，直上雲中！

  19

  [沁園春] 讀《革命烈士詩抄》

  凜夜方稠：碎月埋雲，逝水葬秋。
  念冰山殺氣，半沉暗影；
  忘川迷夢，一筆全勾。
  黑閘千鈞，狂瀾萬裏，凝得豪情作楚囚。
  擎天起，顯詩人本色，砥柱中流。

  恥同濁浪沉浮。誓不見河清不回頭。
  任風刀霜劍，鋒芒更露；
  補天射日，壯誌須酬。
  文字獄深，金箍咒緊，難鎖雄心難鎖喉。
  淵默處，聽驚雷怒吼：還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