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鑲黃

我們越走越遠,還不時加快步伐,追趕著向前,前方傳說中那抹曙光,蔓延的欲望,身後一片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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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躍在我生命中的那些精靈

(2008-07-19 14:57:41) 下一個

那些跳躍在我生命中的精靈

      花小黃和花小黑應該是親姐弟,才巴掌大就到處流浪,貓媽一定是不在了,看不到孩子們如何地疲憊驚恐和營養不良.
       
當時我們住平房,更確切一點兒說是母親新單位的倉庫,被分割成一個個的大間,地下是磚一塊塊排的,有整塊的也有碎的;房上的木梁是睡不著的時候用來數的,這樣你可以不用數羊.麵對麵兩排房子就隻有一個共用水龍頭,冬天到的時候,水管就被用草繩裹上,大大的水泥池子,不偏不倚地在當中.被分到倉庫房住的,都曾或多或少有點兒問題,每天大人們借用水的機會平等地打招呼天南地北地聊,也有扭過頭跟家裏人喊話的時候,一旁的人聽來多少會有點兒雲裏霧裏地,那可不嗎,南腔北調來自五湖四海,至於是什麽目的走到一起來的,就說來話長了……同樣隻有一個的公共廁所成丁字型緊靠著我們對麵那排房子最左側,也就是說,那家江西老表其實是跟廁所共用一堵牆.比起那家人,我家算是幸運的了,既離廁所不遠,又不會總是臭臭的.不過既然我們也住把頭,沒有廁所也

得有點兒別的什麽吧,比如說 一個曾經的豬圈!說起這豬圈它不僅是兩大間, 地麵牆麵居然還都是水泥的, 除了沒有房頂, 絕對比我們的條件好. 這個豬圈被我們打掃幹淨,就成了過家家的好地方,

兩大排倉庫房,每家都有差不多同齡的孩子們,每天一起上學,放學,上食堂買饅頭都一起,到哪兒我都帶著弟弟,這是母親的命令.碰上母親沒下班,我總到對麵江西老表家做作業,房子裏暗暗地,靠廁所那麵牆總是畫著大麵積的地圖,可以不費勁地辨別出新舊來,舊一點的地圖是白印子,母親說是堿,還有這回事?牆上能生出吃的來?那除了堿還能生出麵來嗎?我問,母親變了臉色,:不許瞎說,更不能出去說.表情複雜的樣子.

日常生活用水的給水當然是從那個大水池來,至於排水,我家門口有一塊地,母親不知從哪裏弄來一些菊花,,加上原來的一棵鬆樹,倒也綠綠地一片.一開始,還花是花,樹是樹,經不起母親淘米水的灌溉,菊花長成了一堆菊樹,除了開花那段時間能勉強看出個所以然,其它時間就是一片瘋長的綠.我就是在這堆瘋狂的植物下找到花小黃和花小黑他們的.我一直懷疑是不是我家洗碗水的味道把它們吸引過來的,可是每天的飯裏我不記得有什麽油水呀
        
因為剛搬回城,不認識什麽小朋友,除了作業,我和弟弟每天就是看十萬個為什麽和少兒科學,同學裏有的養蠶玩兒,江南人的東西,北方來的我沒見過,就好奇地討來一小片棉紙放進一堆棉花的紙盒,每天放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紙盒,盼著棉紙上的小點點兒能變成蠶寶寶.如夏後,把冰涼的白肥的肉蟲放在手心裏看它們搖頭晃腦地吃桑葉,很有成就感的憧憬著圓圓的蠶繭.
        
到後來,就真的有了蠶繭,肥蟲們紛紛絕食,開始作繭自縛了,它們身體顏色不同,繭的顏色也不同,等到繭陸續破了,鑽出一群蛾子,撲拉撲拉拍打著紙盒,一打開,就家裏四處亂飛起來,大大的,我們害怕了,於是,向母親許諾的綢緞衣服就全被我們放飛了.母親反而大送一口氣的樣子.她是很厭惡那些肥蟲的.
    
幸好這姐弟倆被我從菊樹下揪了出來. 當天,髒小黃和髒小黑被洗心革麵了一番,顯出了菜花黃和煤渣黑,瘦小膽怯,饑餓的眼神,那時沒聽過貓糧,連人糧還要票,湊和著打點了我們的剩飯剩菜,竟也舔嘴抹舌地表了一大堆情.嘴裏一個勁兒地唱著呼嚕,母親於是隻同意放養. 也就是說我們不能親密到同吃同睡同勞動的地步.
        
雙方達成一致, 它姐弟就被我姐弟正式收編.花小黃是姐姐,壯實一點,穩穩地前麵踮著腳兒走,花小黑是弟弟,身子有點兒弱,但一點兒也不妨礙他追隨姐姐尾巴尖兒上的那撮白毛.
        
書上說貓會爬樹,我就把花小黃姐弟倆拎到樹上,觀察它們如何動作,可憐兩個小家夥兒掙紮了一下,就摔了下來.或許是樹幹太直,既然豎著不行就來橫的,把他們放到架在兩棵樹之間晾衣服的竹竿上,看著兩個小倒黴蛋兒死命想用指甲扣住竹竿,嚇白了的小臉兒雖然有毛擋著看不出來, 可眼神裏的驚恐是暴露無遺的, 聽到這兩位的血淚控訴,母親趕出來給拯救了.還把站在樹下傻笑的我和弟弟臭批了一頓.
        
時間在花小黃花小黑姐弟倆的陪伴下很快過去,作為姐姐,我和花小黃都顯得比較懂事和成熟.那時候,9吋黑白電視已經可以買到了,同學家裏就有,晚上看電視的時候,特別不把窗簾拉上,外麵走過的人扭頭就能看到電視裏閃爍的光.有天晚上,我悄悄帶著弟弟假裝從窗下走過,扒著窗沿,想夠著朝裏看看…..跟過來的母親很傷心,傷心歸傷心,還把我給打了一頓.我常因為自己或弟弟的錯挨打,母親說從來沒見我哭過,她總說我心很硬.

很晚了,母親還逼著我練毛筆字,練來練去就是: 自尊,自愛,自重,自強. 十遍,二十遍,五十遍,還是不行,困死了,再重來,那個字真難寫呀.

從此我們再也沒有這麽沒麵子過,晚上就跟貓姐弟玩兒,冬天了,沒有什麽便宜菜,我吃白糖豬油拌糯米飯,弟弟喜歡吃鹹的,就把糖換成鹽.印象中並不覺得怎麽樣,沒有菜就沒有菜唄,挺好吃的,直道現在,我還是喜歡吃甜的粘的.

可是當時,我們總生病.不知為什麽.

花小黃和花小黑姐弟倆早就已經升級到跟我們同住同勞動的地步了,每天放學,總有花小黃守在最靠家的牆角接我和弟弟,小狗一樣地探著頭,遠遠地望著,等著, 小黑自覺地在姐姐周圍玩兒,保證活動範圍在姐姐的視線之內,生怕被丟了,時不時抬頭研究一下小黃的動向.有太陽的星期天,小黃就給小黑洗澡,從頭舔到尾巴,有時勁兒大了點兒,小黑的頭就被舔的一揚一揚的,然後小黑也會倒過來給姐姐擦把臉什麽的,不是很認真,走過場的樣子,小黃從不在意, 小小的粉紅舌頭,總是很堅持仔細地打扮自己和弟弟,一下一下地梳著,現在想來,我們似乎從來就沒有給它們喝過水,它們似乎從來就沒有嚐過肉星,從冬到夏,又轉了一圈,小黃姐弟就是長不大,總是小小地身子,尖尖的尾巴,弱弱地叫.看不出年紀的樣子.後來才知道,貓是肉食動物,可憐的小東西,總是蹲坐在小方桌周圍,打著轉轉渴望的眼睛.為什麽你們不找一個好人家吃肉去呢?不是說貓是奸臣,有奶就是娘嗎?

 

我家廚房是在外牆和豬圈之間搭出的一個斜斜的棚子,有個門,但從來不鎖,沒有鎖也沒有必要鎖, 倒不是共產主義實現了,實在是沒有東西好緊張的,一張很矮的小方桌,三個小馬紮兒(就是小凳,滿族人這麽叫)一個當時在我們住倉庫的鄰居裏麵算昂貴的煤氣包,是大伯伯的麵子換來的,換煤氣的時候要走很遠很遠,用一個兩個輪子的長把小車拖著.我們的小車總是一路格吱咯吱的尖叫,我們不懂為什麽,聲音真的很刺耳,好象能鑽進我的腦子,又遠,又累,又吵,怕極了換煤氣.如果煤氣不到周末就沒有了,我們就慘了,沒有熱飯,也沒有熱水洗腳.

煤氣包靠著的那麵牆上有一個用幾層塑料薄膜訂著的窗戶,冬天的時候我們盡量不在廚房吃飯,非常的冷.母親不會做飯,一鍋飯出來能有生有熟還有糊,然後母親就交我一個任務,如果米湯從小鋁鍋裏跑出來,就把火關小,過一會兒打開鍋蓋看一下,沒有水了就把我關更小,然後經常轉轉,好讓鋁鍋收熱均勻,因為地麵不平的緣故吧?鹹菜,豆幹,冬天是淹菜,過年的時候母親會端回滿滿一鋁飯盒的絞肉,我們可以包餃子.母親是滿族人,很看重大年夜的鉸子. 我的任務是用姥爺留下的瓷蒜搗子搗蒜泥兒,弟弟在一邊朗讀一會兒就站起來湊近盯著冒著白氣的鍋,廚房裏也不那麽冷了.可印象中就是沒有小黃姐弟在旁邊,一年中我們唯一能吃到肉的機會,後來我想,它們是被刻意地關在了門外!

濕冷的南方的冬天,曾有兩隻小貓,蹲坐在冰雪中,驚恐於遠處過年的炮竹聲,近處人來人往,仰著臉隱忍著,盯緊那扇關了的廚房門,小鼻子追隨著空中飄過的熱氣,期待著或許,或許能被裏麵的人記起,讓我們也進去吧,太冷了,昨晚以後還沒有吃過東西呢,放我們進去吧,腳都麻了,乞求聲太小了顫顫地隨著北風遠遠地被帶走了,小黃轉頭柔聲提醒小黑,來,咱倆靠緊點,手腳要並緊了才暖和,不要趴著,空肚子貼著地會疼的,堅持一下下...廚房裏,第一鍋餃子熟了,肉的,真香啊...許多年後家裏的波斯貓,從來大刺刺蹲坐在屬於自己一側的飯桌,感覺被疏忽了,就自己上手,從盤子裏,大家的碗裏,甚至我們的嘴邊撈著吃從來都是一碗水,一碗白煮的去了刺的鰱子魚.命運就是這樣,動物是這樣,人是這樣,世世代代也是一樣艱難會讓童心也變得粗糙起來.


        
過年的時候,母親的領導挨門逐戶拜年,懂事的小黃正想帶著小黑出去躲避一下熱情氣氛,被那個領導一眼看中,猛誇一陣,差點兒忘了到底是來給誰拜年的.然後就旁敲側擊地說家裏人(也就是老婆)得了什麽病,很希望有隻小貓做伴兒,等等
         
當天晚上的思想工作沒有實質性的進展,隨後的幾天,母親不斷曉之以理,小黃被送走了.
         
還沒出正月,領導又上門了,這回是想請我去做思想工作,小黃不吃飯,鬧情緒. 於是,母親領著我去開導小黃,回來的路上,母親安慰我說,都在一個大院裏,放養的小黃還是可以經常看見的.
         
可是我怎麽從來也沒有見過小黃呢?
         
家裏隻剩下小黑,孤獨的眼神,失魂落魄地趴在姐姐位子,聞呐聞呐,很窄的窗台,擠在上麵伸長脖子向外張望.
         
那個破院長又來了,說小黃不見了,看是不是回來探親了,可我們也沒見她呀,當天晚上,小黑變的很不安,激動地猛抓門邊,大聲叫著,開門處,正是小黃,眼巴巴地想進門.
         
全家都很激動,不知道小黃是怎麽找回來的,去院長 家的路她隻走過一個單程,怎麽竟然能回來? 不是說貓都是嫌貧愛富的嗎?院長家的飯菜比我家好呀.
           
花小黃還是回來了,一隻在我家還沒有住滿一年的小貓家夥.小黃更瘦了,大大的眼睛晃晃悠悠地,大口吃著泡了湯的花卷.嘴裏嗚嗚著,小黑圍著姐姐繞來繞去,兩隻貓舔呀舔呀...我狠狠地朝母親看過去,尖叫著,貓是我的,不許送人

母親扭著頭,走開了.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我才不在乎呢,我站在地下,跺著腳,憤怒讓我全身顫抖,為什麽別人可以強占我的東西?


           
母親還是決定把小黃送回去,貓是活物,藏不住,又都在一個大院裏,院長很快就會知道.
           
在我和弟弟眼裏,那個院長是個最壞的壞人,相信小黃姐弟也是這麽想的.
           
就這麽撕扯著,小黃還是被送回去了.
           
臨走的那天,小黃很鎮定,好象很認命的樣子,被抱走前舔了舔小黑,走的時候連叫都沒叫一聲.
           
很快,小黑就死了,放學回家的時候,他已經硬了,黑花毛下麵,瘦成了皮包骨. 眼睛是大睜著,幹巴巴沒了靈魂的枯.母親沉默不語.小黑被裝進一隻鞋盒子,埋在了菊樹下.

 院長並沒有向他許願的樣子,經常帶小黃回來看看,.我們也在沒聽過小黃的音訊.
           
我想,母親是內疚的.
  
            
姥爺平反了,家境一下就好起來了,我們搬進了樓房,我們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間了,可以養好多隻貓了,時間距離花小黃姐弟的離去轉眼已5.6年了.
           
9寸黑白電視的年代,連張照片都沒能留下.
           
若幹年後,某次閑聊當中無意提到花小黃和花小黑,母親立刻就走開了,弟弟很默契地看了我一眼,轉了話題.
           
沒有照片,也不會忘記.     
           
            
以為就此算了,原來她姐弟隻是個起子.我和貓的緣分的起始.        

         
然後,雪狸就來了,一隻剛出生3周的貓貓,同學父親廠裏廢舊堆裏揀的,怕被家裏的大狗吃了,當天就送了我.
         
小小的,白白的,叫聲都聽不見,放在桌上,都還不能走出一條直線,眼睛是純純的藍,給一盤子牛奶,喝了個滿臉,中間還栽進盤子裏,掙紮起來的時候,小眉毛小胡子上還掛著奶珠兒.
         
母親先前還擔心,怕是有傳染病的野貓,但這小白東西分明地顯示出某種幽雅和精致,讓人奇怪怎麽會流落到廢物堆裏去了呢?
         
母親一向睡眠不好,家裏有點動靜就會尖叫著醒過來,是我小時候家裏遭遇偷盜的後遺症.小家夥好象能感覺什麽,總在睡覺的時候找母親去借枕頭.
         
被貓毛溫暖著,於是母親就改了主意,說瞧這雙眼睛,這身雪白毛,分明是良好基因的產物,就叫他雪狸吧.自此,雪狸在家中的地位就算是牢不可破了.雪狸可以趴在書上曬太陽,而那本書正是你當時在看的,或者把稿紙抓個滿天飛,全毛套裝上蹭癢癢,飯桌上抖擻精神是長有的,害得我們吃下不少貓毛.

惹急了,母親也隻是遙指著他,威脅恐嚇一翻.

         
等到再大一些,就開始吃魚,掏了內髒的白煮魚,先喝煮魚的水,再慢慢吃魚,然後抱起來的時候,就總能聞到毛裏毛外的淡淡魚惺味.藍眼睛很認真地盯著你看,間或心滿意足地歎口氣,加上那暖暖柔軟的小身體,很會誘發你為他心甘情願服務的願望.於是,我自然而然擔當起了小家夥的起居料理的重任.
         
並因此,我對他從何處繼承來的良好基因開始了認真懷疑,,是隻野貓.絕對!當他洗澡的時候.

         
雪狸的活動範圍不大,除了家就是陽台,陽台外麵又都被杉樹齊整地擋著,看不到什麽,加上他洗幹淨之後雪白嬌嫩地蹲坐著,幽雅地微歎著頭往樓下張望,就忍不住想讓他看看外麵的精彩.
         
那時為增進母子感情,基本上每個周末母親都會帶我和弟弟去玩兒,鄭重其事地選擇了一個暖和的星期天,抱著雪狸,我們轉了兩次車到公園踏青,一來也是讓雪狸見見世麵.
         
小雪狸乖乖給抱著,買冰棍兒的時候放他在人家的冰櫃上,被周圍的人看著,評論著,還是那麽靜靜的,隻是眼睛盯牢了你,生怕被拉下.看到大片草地的時候,禁不住有點兒瘋,也隻限於在我跟弟弟之間跑跑.中午的太陽下,他的白毛直發光.被曬熱了,就知道躲進我們坐著的影子裏涼快一會兒.不到下午,就開始打蔫兒,可能是太累了,這算是大運動量了吧, 畢竟他還不到1.
         
回家的路上,我有點兒急,想趕快趕回去上廁所,於是就抱著他站到車門口,想等車停第一個下去.終於到了底站,那輛車門打開的時候聲音劇響,那種老式公交車,車門上方的什麽閥門還往外噴氣,嚇的雪狸一下躥出去沒影了,我這邊也傻了,上廁所的欲望也不見了,車上的乘客和車站的人都幫忙找,也沒有結果.
         
從車站走回家的路真長啊.大家都很沉默,過了飯點兒,母親也沒有做飯的打算,我算是把這和睦氣氛給徹底弄砸了.
         
很晚了,母親說,咱再去找找,白天可能他害怕不敢出來見人,也餓了一天了. 我想,母親是想起了花小黃.弟弟趕緊換衣服.
         
沒收獲,母親回去的時候走的很快.我和弟弟在後麵,一路小跑,緊盯著前麵母親的影子,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樹在夜色中顯得鬼影憧憧.又一次感受到了失魂落魄.
         
為另一隻小貓.
           
接下來的兩天,還是一樣地沒有收獲,母親說,他怕是已經死了,不是餓死就是被車什麽的給....
           
,冰箱裏還有他的魚呢.

然後,第三天,我決定賴在好朋友家不回去,家裏的氣氛實在是不怎麽的.
      
花小黑僵硬的身子,睜著的眼睛裏是幹的,那種幹巴巴的枯竭,我記得很清楚,一直不明白,他的水汪汪的眼珠哪裏去了,不是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難道是心先死了?
      
直到一年前在OTTAWA的高速公路上跟朋友幫忙把車禍受傷者拖出車外,才從那個死在朋友手裏的小女孩的眼裏重新看到了那種瞬間的枯竭,是被靈魂撇下的軀體.
      
無論如何我要找到雪狸,哪怕是不得不再次麵對那種枯竭.

公交車已經停了,馬路上冷冷清清,朋友的哥哥用摩托車帶著我,慢慢溜過車站,還找什麽呀,站在路燈下我都害怕,更別提往角落樹叢中去了,算了,我說.
      
嘴裏說著,眼睛還不死心地往黑影深處看,然後....
      
我忍不住回頭,再回頭,咱能回去看看嗎?好象有個白影子,我沒底氣地央求.推著關了火的摩托車,我們又轉回頭,我拉著哭腔叫:咪咪,咪咪....
      
就在當時車開門的地方,國民黨留下的梧桐樹下,小白影在移動,猶豫地往暗處退,我追著就過去了小白影越退越遲疑,然後就扭過頭看著我不走了,等我撲過去,抱在手裏的小東西輕的沒了份量,路燈下也看得出,不是白色,但我知道,就是我家雪狸,肯定是.還沒進樓道口,我就扯著嗓子嚷,要在平時,這是沒可能發生的事,就算我壯夠了膽,也得被母親罵死.
        
看著我手中的一團髒毛,母親淚如雨下,一把奪過雪狸就不撒手了,一定是三天沒吃沒喝,皮包骨,毛成了稻草,跳蚤分明極了,黑肥的,在毛裏躥.
       
米湯養胃,可 一時間,哪裏來的米湯,就牛奶吧,邊上勸著,少喝點兒,別一下把胃給撐壞了,一邊兩大盤子見了底,心裏真的酸呢.暖暖的酸,

在確定掐死了最後一隻跳蚤之後,我終於心滿意足地還了雪狸自由.那已經是至少一個月之後了.
      
這之間,雪狸的名字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全家隨心所欲地叫:臭臭,蛋蛋,笨笨,朵朵,雪雪,肉肉...
      
到後來,隻要是聽到疊詞,雪狸就條件反射地認為是在叫他,被後長出來的肉擠小了的眼睛就轉向發聲方,不然就顛兒著肥屁股衝過來,試圖把你領到飯碗旁.
      
因禍得福的雪狸,並不認為關於他的話題可以由濃轉淡,在我們都已經習慣於坐在翻飛著白絮的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作為罪魁禍首的他,居然還為自己不在是中心主題而憤憤不平.
      
扭頭看著你,撅著屁股,伸長了肥腰,小鐮刀一樣的指甲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抓著沙發扶手,敵進我退,敵跑我打,等你急了,做狀要追過去打他,小家夥利索地來個三級跳,上了大櫥頂,斜斜地依著櫥櫃邊兒,好象古時候繡樓上的小姐,從半開的窗向下看,那分閑情逸致,氣人的很.
        
不然,就在電視劇開始之後,跳到電視上,做天冷取暖狀,然後就預謀以久地把個尾巴拖在屏幕前麵,再晃晃..
        
每每這時,母親就說他:什麽貓嗎這是,人家小貓都是杏眼圓睜,瞧你這小倒三角眼兒...這麽說著,就能把雪狸給氣得跑掉,一邊還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麽.
        
不知什麽時候,雪狸的眼睛不再是藍的了,變成一隻偏綠,一隻偏灰,的確不屬於那種大得晃晃當當的銅鈴一般的眼睛,在大眼撩人,小眼迷人的年代,剩下他這是不大不小的氣死人.
         
若幹年之後看他的照片,還是覺得他眼睛小,直到養了猞猁,才發現什麽眼睛小,大眼睛那是因為有眼線,顯得大,其實應該差不多.每到吃飯,我們3人各坐一邊,雪狸坐在屬於他的那邊的桌上,他嫌凳子不夠高,有被歧視的感覺.其實是不利於他下手.看著我們吃,眼神從盤子跟到嘴邊,飯碗,猜測著,什麽東西可能合他口味,就伸手半路上攔下來,脾氣大的,到嘴邊的東西也會被他奪過去.
        
母親是徹底的紙老虎,雪狸心裏清楚著呢,你拿手轟,我視而不見,你拎我走,我再掉頭回來,筷子敲我頭,我忍...臉紅?笑話,我不僅皮厚,還毛長.
        
其實,最寵他的,還是我,母親威脅我很多次,弓薑蟲就弓薑蟲,我才不在乎呢.每天照樣親來親去,口水吧拉地,誰都看得出,雪狸已經煩我了.
         
能不煩嗎?洗澡,梳毛,吃藥,連半掉的還掛在嘴上的牙都是我用我的眉鉗給硬拽下來的,光靠每天給收拾魚,是彌補不了我帶給他的心靈創傷的.
         
其實,母親才是背後主使,那些關於洗澡的指令,都是母親傳達的,既然是白貓,就該是白毛,母親說.
        
九十年代初,活魚不是什麽時候都有的,夏天有貓魚,小小的,不貴,到冬天,一條鰱魚,切成四段,吃兩天,碰上去菜場晚了,沒魚賣了,就想說把魚裏拌點飯,結果是: 飯裏的魚能被挑出來,剩下的就是飯,挑不出來,就鬧絕食. 更有甚之,飯碗邊上的牆上,被他摔的都是米飯粒兒,革命鬥爭再也進行不下去了,真的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平時,誰的手靠近嘴,都能感到有一對光柱掃過來,手裏有吃的,不用說,得給他鑒定一下,手裏是空的,眼睛還盯著你的嘴,看是不是已經被藏進了嘴巴.如果對光柱不理睬,你就慘了,碰上貓肚子是飽的,他會在精神上折磨你,讓你內疚;碰上貓肚子有點兒空,你最好不要嚼,趕緊呑了吧,不然...
         
這貓已經養的不象貓了.春天樓下任你是何方神聖,有多麽的美麗動人,作為一隻不是太監的貓,居然心無旁待,無動於衷,經常有貓站在一樓牆頭上仰著臉兒叫他,這位可好,老僧入定地蹲坐在陽台上,隻不過看看而已.當貓們最終失望離去的時候,他做的最多的,也就是送個注目禮至於到處撒尿劃地盤,母親的確為他曬過被子.
           
幾年過去了,我們還是沒有女朋友,不是沒有牽線搭橋的,也有那寶貝千金來小住幾天的,把人家趕到衣櫥底下,不許出來,害得人小姑娘沒吃沒喝也沒拉,硬是蹲了一晚的旮旯.主人來接的時候,小眼圈子都紅了,賭氣不肯出來,那可不是,誰在家不是心肝寶貝的.
            
轉眼我們六歲了,由於常年攝取營養單一,開始胃出血,最早沒在意,到後來,清理毛團的時候,紙上顯出明顯的粉色,趕緊又往農科院趕,公交車走45分鍾的路,出租司機詐了我240塊錢,這最早的出租司機們,可真是屬於先富起來的一群了.那庸醫,一針下去,我們就站不起來了,給了一包維生素K, 就被打發回家了.這下可好,不吃不喝,縮在床腳,硬是躺了好幾天,都以為不行了,又緩了過來,母親說,這貓象我,都是大病之後死裏逃生,必有後富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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