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鑲黃

我們越走越遠,還不時加快步伐,追趕著向前,前方傳說中那抹曙光,蔓延的欲望,身後一片蒼涼
正文

白樺樹的眼睛 (二)

(2008-07-26 11:44:56) 下一個
童的家裏也有一個大水缸,比童還高,存水用的,西北的水太混,從坎兒井打出來用明礬沉澱後才能用. 明礬是一種看著象冰糖的東西,童試著舔過,淡而複雜的滋味,有點兒模糊的甜,澀澀的,還有一些什麽,就是說不出.
明礬不是冰糖.童立刻就對明礬失去了興趣.不如玩兒過家家去吧,後院家家菜地裏都有大片的菜花,黃得耀眼.插得滿頭都是,喇叭花夾在耳朵上當耳環,小心翼翼地走,看著地下的影子,想象自己是古時候的美人,陽光下菜花在頭上楚楚地搖曳著...
童是愛美的,可以自己走路的時候,就得到了一雙紅皮鞋,北京來的.童坐在門口的小凳上,母親給剪的娃娃頭,紮著粉紅的紗巾,腳上那雙紅皮鞋閃閃發光.沒有過路人,童盼望著,母親嚇呼她:快回來,別被撿糞的拐子給拐走了.
小朋友們都說,拐子假裝撿糞,如果家裏大門沒關,拐子就會帶走家裏的小朋友.在童的眼裏,背著背簍的撿糞的人都是故事裏的壞人,好象烏雲一樣灰暗肮髒.童小大人一樣地歎了口氣.
我們為什麽要住在這裏呀?我想跟姥爺一快兒住,咱們跟毛毛他們一起搬回去吧,童說,我想姥爺了.毛毛是童的跟屁蟲,比童小幾個月,玩兒過家家的時候童不喜歡有男的,就不帶毛毛,然後毛毛就哭著找他媽媽告狀:童不帶我玩兒. 然後毛毛媽就用她字正腔圓的北京話說:童童幹嗎不帶咱們毛毛玩兒了?
毛毛的父母和童的父母是大學同班好朋友,畢業後一起下了大西北.童記得家裏有一個搪瓷盆,上麵有藍天白雲,拖拉機,麥穗兒,高壓電杆兒,還寫著:到農村去.臨走送給了當地鄰居.那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媽媽說姥爺已經不住原來的地方了,姥爺搬家了.在東北什麽地方吧,大概.過了一段時間,又說是河南什麽地方吧,怎麽會連自己爸爸在哪裏都不知道?哼,騙人,肯定是媽媽自己喜歡這裏,不想回去.
童聽媽媽小聲在家唱歌,蘇聯歌,用蘇聯話唱,毛毛媽也一起,然後兩人看起來就很高興的樣子,對呀,唱歌是因為高興嗎,媽媽肯定是高興留在這裏.童歎著氣把目光投向天空看雲去了.
在沒有風沙的季節,西北的天空是藍藍的,白雲飄來飄去,變換著形狀.童喜歡看雲,看雲裏的仙女,把花裝進象宮燈的花籃裏,天上還有動物,動物們看著很幹淨優美的身段,不象西北人家裏的動物,從來都是垂著頭,汙汙的毛色,饑荒的肋骨,蒼蠅圍著飛.天上的生活看著多好啊.
童真的很想姥爺,童對父親的概念很模糊,大人們說父親是紅色的,媽媽不是,所以父親不常回來,偶爾回來把大水缸挑滿,修修暖牆,就走了.
童出生的時候是姥爺和毛毛媽在,姥爺清瞿的臉,深邃的目光,姥爺對童似乎很滿意,隻是: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夾鬢.這是後來媽媽告訴童的.
夾鬢,大概是麵相裏的說法,對於女孩子來說,就不是好事情了.關乎婚姻大事,是有阻礙的意思.媽媽是受新思潮影響長大的,不相信這些,相信又怎麽樣,有些事情,是天生注定了的.
如果姥爺還在,或許童的命運會有所不同?童總是很自豪地跟小朋友們說,我姥爺本事可大了.
童對姥爺的景仰直到今天還是無法替代的,沒有一個男人能象姥爺一樣的大家風範,忍辱負重地為大家,小家熬到油幹燈盡也沒有抱怨.肝癌臨死都不讓進北京看病,童站在病床前,握著姥爺的手,被單下的大肚子好象氣球,能把姥爺已經很輕的身體飄著就帶走,媽媽已經哭昏過去好幾次了,白大褂就是不給止痛針,童的手被姥爺握著,好痛啊.姥爺的眼神裏,滿是痛楚.
記得童愛吃柑蔗,姥爺自己削甘蔗皮,有一次不小心把手割了,童盯著流血的手指大哭,姥爺憐愛地笑了.那天晚上,他跟童說,肉體的痛苦是容易被戰勝的.不要恐懼.女孩子也要堅強,未來是無可預知的,要有準備.
姥爺去世了,母親堅持自己縫製了全套的被褥,隨骨灰一同拿回老家下葬了.母親日夜地縫,鄰居們都想辦法把家裏黃色的布料送過來,毛毛媽把她家被子裏縫的從北京帶來的舊明黃緞麵扯下來,跟媽媽一起縫在被褥的邊上,姥爺是鑲黃旗滿人,這是應該有的.
那年,童6歲不到,沒有父愛的童不原諒那個政府.它把童最親最仰慕的人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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