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鑲黃

我們越走越遠,還不時加快步伐,追趕著向前,前方傳說中那抹曙光,蔓延的欲望,身後一片蒼涼
正文

苦難中的高貴

(2009-07-04 10:43:19) 下一個
提起東北,仿佛就看到了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白山黑水,它的冷漠,他的荒涼,他的空曠,他的野性十足,它的缺少色彩的黑土地以及它迷宮般的深山老林...
關外的東北,一年四季大部分的凍土,大豆高梁,木耳磨菇,比起魚米江南,似乎不那麽可愛了.
至於人文背景,東北也顯出起貧乏蒼白的一麵. 很少文人雅士出自東北,麵對惡劣的生活環境,身體力行的東西就自然超越了清談高倫.粗糙的生活方式在粗糙的地理環境下也就顯得更合情合理.
基於特有的曆史背景,這片土地也有它獨特的浪漫------ 曾經的殖民主義文化的延伸,大連低矮的日式風格建築,哈爾濱巴羅可式和割特式教堂直插天空的尖頂,還有沈陽,長春,這裏老唱片的指針似乎永遠停留在那張木紋唱片上.歐化的痕跡象<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紅莓花兒開>一樣成為一道特有的文化風景,點綴著這片道地的土地.
但東北終究還是東北,異國風情建築背後那些轟轟烈烈的政治事件並沒有帶給這塊土地多少滋養,到是數百年間那些出身江南的適戍者用他們的血淚,用他們軟軟的江南口音,播下了文明,最終帶它進入文化史冊.
這裏曾與西北塞外一樣倍受矚目,隻要對曆史稍有涉獵的人們都能理解其中原因.曆朝曆代這裏都逃不出流放地的命運.單單清代的東北流人總數就超過150萬人.這可不是政府支援邊疆的大遷徙行動. 明宣德八年一次170人流放僅50人到達.可見這一路的艱苦卓絕.
                                           南國佳人多塞北    
                                            中原名士半遼陽
流放,成了一中待遇. 原本將死的犯人偶有被皇上想起曾經的戰功赫赫,學富五車,得以特別開恩,皇恩浩蕩中免死流放.普通犯罪分子是不夠級別的.所以流放還是級別的體現.
天是一樣的天,雲是一樣的雲,地可不是一樣的地. 即使是流放地,也有好壞之分."尚陽堡"(現遼寧開原縣)還算是有房子住,勉強活人的地方,至於"寧古塔"(現黑龍江寧安縣)就人間不在了. 流人半路被虎狼吃也被土著吃,活者無多.
也許有人想,有塔的地方總應該有點文明遺留下來吧,非也."寧古塔"是滿語"六個"(寧古為六, 塔為個)據說很早有兄弟六人在此居住,而這六人可能還跟後來的清室攀得上遠親.
作為朝庭大案的終點,寧古塔立時便成了群臣雅士心底最不吉利的苻咒.一但被流放,財祿功名,身家性命是不太可能再回來的了.金鑾殿離這裏很遠,也很近.
中國古代的懲罰雖條理繁多,但不外打,殺,流放三種.打是輕責,殺是重判,流放是恩典.
打--- 讓"非禮勿視"成了可笑的存在. 道貌岸然,斯文儒雅,一言出軌,便遭丈責.當著文武白官,眾目睽睽之下的尊臀,鮮血和亂發,殺雞給猴看的丈責是一道常演常新的風景.
殺--- 花樣更是繁多,極品要數"檀相刑"僅刑具的製作過程就能足以使人因聯想而痛楚顫栗.
再回來說說流放. 比起殺, 流放實在是一種看似仁厚的無盡磨難. 讓承受者細嚼慢品死亡的滋味,真是"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明知是獰厲蠻荒之地,朝庭還偏愛流放江浙人,倒也不是江浙人在皇上麵前沒有眼力勁兒,實在是朝庭內外的文人雅士多出自江浙.好學求仕的鑽營勁兒自不必說,且極不安分,一不留神,就落得個: 江南好,何日更重遊
這書中有黃金屋,有顏如玉,更有寧古塔.
這麽大比例的流放人數怕被誤解為舉國上下官多民少吧,其實大多數流放者隻是沾光一族,濫竽充數來了. 所謂"株連"者,是也.
羅卜有"心裏美",人有"胎裏壞",每個人都是他家族大樹上的一片葉子, 誰知道哪陣風吹落哪片樹葉連累到你呢.國家要的是安定團結的局麵,"株連"的意義實在是非同小可呀.
如果你身為父母,又期望兒子走仕途,那麽當心,從起名字就要當心.很可能他的名字就能滅九族.
順治十四年(1657)的"南闈科場案"因舉子安徽方章鉞被誤傳與主考是遠親,導致正副主考砍掉了頭,十八名副考上了吊,八個考取的考生每人八十大板,家產衝公,全族流放"寧古塔".
本來極容易查清的事,由於皇上著嚴辦,如果查出沒有聯宗,皇上多沒臉,因此朝庭上下一口咬定聯過宗,不可能不聯宗,沒理由不聯宗,為什麽不聯宗,不聯宗才怪,既然終於聯了宗,那麽就走人吧.
在通往"寧古塔"的跌跌撞撞的路上,那些從未曾謀麵的族人冤嗎,真冤,有轍嗎?沒有.
刑是判得離譜,但人性也由此可見一斑.中國人曆來就本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宗旨用心平氣和的精神維護邏輯,從而得以麵對最大的冤屈和災難.
災難對常人來說是災難,對文人雅士來說更是屈辱.他們更緊張,更痛苦也更缺少應付的能耐.當生命終於熬過最初的生死撞擊後,總會有人演繹著人性的高貴.
"萬方新雨露,吹不到邊城"從前的禮尚往來已經太遙遠蒼白了,比起那些著名的友誼佳話,真正的友誼顯現與溯北南荒之地,蓬頭垢麵之中.流放同樣考驗著友誼.
                                             濃陰落盡有高柯
                                             昨日流鶯在何處
友情,經過再選擇而變得如金子般珍重. 康熙年間顧貞觀花了十年救回好友吳兆搴,曆史上也隻有幸運的吳先生"萬裏冰霜匹馬還"這匹馬真是把人間友誼的重量負載足了.
還有同是流放者,協助別人逃跑成功自己再回頭繼續流放之路.在這個意義上,災難能淨化心靈!流放者們,自創了一個味道濃重的精神世界,文人們又一次陷入沉思.
總有一些高於撿野菜,拾馬糞的事情可以做吧?
於是有著書的,如方拱乾的<<寧古塔誌>>,吳振臣的<<寧古塔紀略>>,張晉彥的<<寧古塔山水記>>,揚賓的<<柳邊記略>>,英和的<<龍沙物產詠>>等在曆史,地理,風俗物產等多方麵學術價值至今人為專家們所寶愛的著作誕生了.
不能著書也可以教書, 洪皓教<<四書>>,張邵講<<大易>>,函可傳佛法,揚越授耕作及商賈.這樣的自發性行為幾乎全方位地推動了東北的文明進程.流人以重彩塗抹了東北的曆史.
一個家族世代流放下去該是多麽的悲哀.但文化與精神不朽.清浙江呂留良家族後代多以塾師,醫藥,商販為業,"齊齊哈爾人識書由呂先生後裔戍邊者開之."而寧古塔人識書則由清安徽方拱乾,方孝標兩家族開之.
以這種方式尋求靈魂的安寧,也算是一種回歸.
留取膽心照汗青. "汗青"本身竟然是那麽的曖昧不清,即便如此,流人們仍舊以屈辱之身義無反顧地傳遞著文明,是愚蠢或是聰明?其實兩者之間的劃分本來就屬於"術"的範疇,而無關乎"道".
東北從一塊沒有豐厚曆史的邊陲快速得以發展至少一部分,是源於那麽流放者,源於他們心中的高貴,苦難中的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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