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扯十本書：4，薄薄的小書，偉大的作品

笛卡爾的第一本書《談談方法》是一本薄薄的小書。我個人認為它是一本偉大的作品。

哲學家們慣常用高深莫測的語言來敘述是高深還是淺薄——我們說不清楚——的理論或道理。笛卡爾好像不喜歡此道，他僅用漫談式的語言來敘述。至少《談談方法》這本書是這樣的。

笛卡爾的方法自然是某種原則，不可能是一種工具，拿來一套便完事了。“我並打算教給大家一種方法，以為人人都必須遵循它才能正確運用自己的理性；我隻打算告訴大家我自己是怎樣運用我的理性的。”他首先提出人具有判別真假是非的理性。Le bon sens ,書中把它翻譯成“良知”，或自然光明。據譯者說，這個詞是指“分辨真假的能力，即理性的知識論意義而非倫理學意義。”那樣的話，不如譯成“理知”算了。

笛卡爾認為人人都有此能力。這是指人的本性而言，而不是指其結果。他認為：“普通人的推理所含的真理要比讀書人的推理所含的多得多：普通人是對切身的事情進行推理。如果判斷錯了，它的結果馬上就會來懲罰他；讀書人是關在書屋裏對思辨的道理進行推理。思辨是不產生任何實效的，僅僅在他身上造成一種後果，就是思辨離常識越遠，他由此產生的虛榮心大概就越大。因為一定要花費比較多的心思，想出比較多的門道，才能設法把那些道理弄得好像是真理。”他的這些話是針對當時的經院哲學家們而言的，其實把這些話換成對今天新的經院什麽學家們的濫調也是正合適的。

他對於獲得知識應遵循的原則分了幾條，如下：

第一條是：凡是我沒有明確地認識到的東西，我決不把它當成真的接受。

第二條是：把我所審查的每一個難題按照可能和必要的程度分成若幹部分，以便一一妥為解決。

第三條是：按次序進行我的思考，從最簡單、最容易認識的對象開始，一點一點逐步上升，直到認識最複雜的對象；就連那些本來沒有先後關係的東西，也給它們設定一個次序。

最後一條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要盡量全麵地考察，盡量普遍地複查，做到確信毫無遺漏。

這四條實際是現代科學研究所遵循的原則和方法。

第一條是現代科學在接受新的理論或假說時所遵循的原則。可將它換成另外一種說法是：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一種“理論”是真時，我們就認為它是假的。凡是有一定科學修養的人都會明白這句話真正包含的意義。

另外的三條是現代科學稱為“分析科學”的基本思維方法。任何受過一定科學訓練的人都明白這一點，但習慣教條思維的人則很難理解這一點，他們僅會在一些名詞上做所謂什麽推理，其實就是一些胡言亂語罷了。那是中世紀的經院哲學在現代的複活，隻是帶上了另一種形式：更狂妄、更無知而已。更糟糕的是那些信徒們總認為自己是天下的知識的主宰，其他人都是糞土。

他又談到自己為人處世的原則是：

第一條是：服從我國的法律和習俗，篤守我靠神保佑從小就領受的宗教，在其他一切事情上以周圍最明智的人為榜樣，遵奉他們在實踐上一致接受的那些最合乎中道、最不走極端的意見，來約束自己。

我的第二條準則是：在行動上盡可能堅決果斷，一旦選定某種看法，那怕它十分可疑，也毫無動搖地堅決遵循，就像它十分可靠一樣。

我的第三條準則是：永遠隻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運，隻求改變自己的願望，不求改變世間的秩序。總之，要始終相信：除了我們自己的思想以外，沒有一樣事情可以完全由我們作主

這三條也是代表了智慧。

他曾用明確無誤的語言表示，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上帝是絕對公正的，絕不撒謊。“我敢大膽地說，我不僅找到竅門在很短的時間內滿意地弄清了哲學上經常討論的一切主要難題，而且摸出了若幹規律。它們是由神牢牢地樹立在自然界的，神又把它們的概念深深地印在我們的靈魂裏麵。所以我們經過反複反省之後就會毫無猶豫地相信，世界上的萬事萬物無不嚴格遵守這些規律。”

這一信念對現代科學的興起具有無比巨大的影響。現代的科學家們和曆史學家們基本都承認此點。偉大的Prigogine 說過：“在近代科學的發祥處，在神學說教與理論和實驗的活動之間好像已經建立起‘共鳴’，這個共鳴似乎無疑擴大和鞏固認為科學家發現‘宇宙大機器’的秘密的過程之中的主張。” “通過共鳴這個術語，也就是通過兩種論述的彼此相互放大，我們故意選擇這樣的一種表達，這種表達不假定究竟是神學說教還是‘科學神話’首先出現並觸發了另一個的出現。” “經典科學是在人和上帝的同盟所統治的文化中誕生的，人居於神明的秩序和自然的秩序之間，而上帝是理性的和可理解的立法者，是我們按照自己的形象想象出來的最高建築師。”

而李約瑟進一步推理，“認為可對下蛋的公雞依法起訴的想法，在後來的具有產生開普勒的性能的文化中可能會是必要的嗎？”這是他的所謂“近代科學為什麽沒有在中國產生？”的另一種說法。

這就是所謂李約瑟難題的由來。李約瑟的思維，在此點上看來是從現代分析科學向中世紀的經院思維後退。

笛卡爾說過：“我在學生時期就已經知道，我們能夠想像得出來的任何一種意見，不管多麽離奇古怪，多麽難以置信，全都有某個哲學家說過。”把他的這段話應用到今天的網上，就更是正確無比了。

這樣一本薄薄的小書，遠勝於那些磚頭式的、能壓塌書架的多少大卷的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