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登高》漫談
(2009-04-26 14: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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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千古名篇《登高》是大曆二年(767年)秋在夔州所作。夔州即在今天奉節附近,在長江的三峽邊上。
時年杜甫已56虛歲,已經進入垂暮之年。在此三年後,詩人就病逝於在湘江的船上。此時詩人的人生旅途似乎也走向了灰暗的黃昏。前幾年他在劍南節度使嚴武的幕中任參謀,官位是檢校工部員外郎。由於詩人性格上的狂傲和偏狹,他幾乎被嚴所殺。當嚴死後,他失去了依靠,其他人不會幫助他。他就乘扁舟順江而東。這首詩就是在逃離蜀地的路上,登三峽時所作。
詩曰: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雙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秋天對於詩人來說,本來就是悲戚的象征,何況詩人一生四處求官,僅得幾個小官位。不久又失去了。那時寫詩又沒有人付稿酬。詩人基本是靠別人的施舍過活。詩人現在年老多病,生活無著落。他循著滾滾東去的江水,漫無邊際地而去。詩人的特性是多愁善感。“多愁”就是比別人多得多的愁苦;“善感”就是對事物的極端敏感。當然,還需有很好的文字功底來表達自己的情感。況且那時的詩人確實是愁苦坎坷。詩人自己一人獨自登高。眼中所望,心中所想就是本篇的內容。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詩人觀察世界猶如今天的攝像機的定格畫麵特寫。長江三峽是一山口,風速很高,秋天更甚。詩人先感覺到風的湍急,天空的高遠,遠處猿聲的悲淒。轉過鏡頭,是凝視江中的沙洲和礁石的清白。鳥兒在風中不斷地回旋。“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這時的鏡頭又轉向連綿起伏的山巒。望不到邊的樹木落葉紛紛,波濤洶湧的長江奔騰而來。這一切都給詩人帶來了不盡的哀愁。“萬裏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台。”這是詩人所想。一生窮困潦倒的詩人,人生即將走入終點。獨自一人所望,所見隻有愁苦悲愴。最後二句就是詩人的顧影自憐。
這首詩被楊倫稱為“杜集七言律詩第一。”詩人在晚年文字功底已爐火純青,其遣詞用句也幹練精確,無可挑剔。其詩的前六句意境宏闊、博大。對人有強烈的震撼力。
最後二句,在我看來,似乎是在前麵宏大的意境中突然轉入窄街狹巷。他說自己艱難困苦,連酒都停了。這樣的意境使今天的人有一種茫茫然的感覺。這可從兩個方麵去解釋:今天我們知道,酒(那個含有五個氫原子,二個碳原子,一個羥基的物質)對於人的身體有各種危害。對於不喝酒了,不會有一種悲哀的感覺。但對那時的詩人而言,他一生喝酒不斷。晚年他大概已是患了很嚴重的酒精依賴症。在他的眼中,沒有了酒是“非常”悲哀的事。“停酒”在他眼中,依舊是意境“宏闊”。我們沒有了那種感覺,所以在讀到最後兩句時感覺怪怪的。就像是在聽一段極具震撼力的交響樂,在高潮時突然插入一段古怪的細聲細語,而嘎然而止。
該詩就在格律上看,詩人的晚年對於格律的把握亦達頂峰。律詩有極嚴格的平仄限定。聞一多說:律詩是戴著腳鐐跳舞。大概是他想像腳鐐的長度不能太短,人必須在腳鐐的限定長度內踏步旋轉,還要跳出優美的舞步。詩人在格律的把握上無可挑剔。但有一個問題是:由於字發音的改變,今天發音和唐時已有很多不同。這帶來了一個顯然的問題。前六句: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台。
用今天的發音來朗讀,依然押韻(“回”讀【huai】),且抑揚頓挫,恰到好處。這正是格律限定的本來目的所在。
在最後二句上,
艱難苦恨繁雙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特別是最後一個“杯”字,今天讀作【bei】,其韻母與上麵的韻腳【ai】完全不協調。讀來非常拗口。這個問題的出現使得格律對平仄和押韻的限定顯得是多麽的重要。當方明或陳鐸在朗誦這首詩時,那真是激情飛衝九天,有雷霆萬鈞之震撼力,有十萬高斯強大磁場的威力。但到了最後的高潮時,“新停——濁酒——杯【bei】”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回響。我聽來都感到沮喪。
當然,這不是他二人的錯。
我們所說的這個音韻上的問題是時代變遷而導致的。
我問過許多“教瘦”們和“白士”們,這裏的“杯”該怎樣讀?他們一臉的茫然。說“查《說文》去。”若《說文》能解決,還用他們說?
杜甫這裏用得是首句入韻式。“哀、回【huai】、來、台、杯。”
宋人著的《平水韻》基本就是唐韻。上述韻在其中稱為“十灰韻”。此韻中的字舉若幹:“灰、恢、回、牧、梅、雷、陪、杯、推、開、哀、台、才、來、栽、孩、……。”顯然,按照今天的讀音,前麵若幹字的韻母是【ei】,後麵的若幹是【ai】。唐時“杯”字怎樣讀,不知道。
保留了許多漢時發音特征的粵方言中“杯”,語言學家們說是讀【pui】。可我怎麽也分不清它的聲母是P還是b,我自己的判斷好像是介於二者間的一種發音。這說明古音中到今天有許多p和b互相轉化的情況。不過,那是語言學家們的事了。
語言學家們在談到中古時漢語的發音時,用切韻的術語來講解。看得我頭腦像現代的宇宙那樣迅速地膨脹。他們講解現代的韻母【ei】和【ai】是從什麽地方分化而來,但我無法識別其國際音標的符號。所謂“切韻”,對我來說,可能就是菜刀切手的感覺。好了,不去班門弄斧了。
杜甫的這首名篇是很偉大的,但在結尾的部分給人感覺是怪怪的,包括用現代讀音來讀。
這就是我讀這首詩的感覺。
當然,若杜甫當年有優厚的退休金,我敢保證,他寫的《登高》一定是另外一番樣子。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教科書上說,老杜是現實主義者,不離家國和這個背景下的個人生活。換了李白李商隱李賀,可能不寫得這麽實。老杜的風格還是得到更多人認同吧。謝謝分享!
你的發言很好!說得有道理。
我僅僅是說杜甫在最後落實到“停酒”,這個意境不太妙。當然是今天人的理解。
謝謝你的來訪!
關於‘杯’字的發音,可問問江南人~~~在偶聽來,他們讀‘杯’似乎有‘ai’音:))
語言有如河床,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遷。今人學古詩,難免碰上讀音問題。最有名的例子莫過於‘遠上寒山石徑斜’的‘斜’了~~~它跟‘霜葉紅於二月花’的‘花’字在今天讀來是不押韻的。可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古時候這個字讀‘xia’:)
今人若寫古詩,我認為還是盡可能挑選普通話讀著也還押韻的韻字為好。
謝謝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