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回故鄉,先從空中看看家鄉。
打開Google Earth,中國的渤海灣上空一大片發黃的東西,僅在秦皇島外一片水域尚為水的本色。那發黃的代表了何物?你仔細觀察,那漂浮物在工業城市及河口附近最多。答案是很明顯的:汙染物。至於具體是什麽,取樣化驗好了。
當然,黃河口是黃色的。那是泥沙等懸浮物。我們可以不把它稱為“汙染物”,因為地球上就是沒有人,也會有它,隻是程度不一樣。往南看,東海邊一片黃色。長江口左右更嚴重。這應是意料之中的事。直到珠江口,幾乎沒有一處是清澈的水色。大陸架幾乎可以從黃色區域中分辨出來。
渤海灣的海流從老鐵山附近北上,在裏邊轉一圈後,從成山角南下,直到長江口後,東去。而從瓊州海峽來的海流北上,也是在長江口附近東去。當然,這後一海流在冬、夏兩季裏,其方向相反罷了。這就使得汙染物傳遍中國整個海域,哪個地方也也別逃過了。
這是在天上看到的景象,那在地上看到的是什麽樣?
看看報紙,白紙黑字:專家們說:渤海早已死了。
渤海總麵積7700平方公裏,平均水深18米,總容量1730立方公裏。而每年注入渤海灣汙水有28億噸。約占總水體的百分之一、二左右。環顧四周,到處都有養殖魚蝦的養殖場。那些魚蝦被送入市場,進入人腹。
那注入的汙水中充滿了重金屬、酸、堿,還有各種細菌和病毒。對這樣水體中長大的生物大吃特吃,那是需要勇氣的。這樣的勇氣是舉世罕見的。
我去拜訪友人。他們熱情招待。臉上微笑中攜帶的友誼是真實的。桌上的魚蝦部分是為了填飽肚子,部分是為了表達友誼。這魚蝦來於何方,大致是清楚的。它的肉中攜帶有許多重金屬,諸如鉛、汞、鎘、鉻、砷一類的,我也是清楚的。盡管它們的真實含量是多少,我說不清楚,那需要複雜的化驗程序。它們對人身體的毒理作用,我大致也清楚。即使不太明了,查一下書就解決了。有一點是肯定的,它們起作用是慢慢地,累積性的。我僅吃一點,不會有太大的毒性作用。隻是我的肝髒要費力地將它們排出,對有的重金屬,肝髒是無能為力的。它們隻會積集在我的某些器官裏,呆很長時間,甚至伴我到生命的終結。
對朋友的熱情招待,我真心表示感謝,盡管這熱情部分是由魚蝦來表達的。但魚蝦中的毒物,那不是朋友所希望的。
我問過他們近年來的環境狀況,他們說,好象魚蝦比較多了。(當然那是養殖的,且是在汙染的海水中。)
我沉默了,沒有再說下去。向朋友說什麽呢?坦言告訴他們:汙染太嚴重了,不要吃此類食物?朋友們又何尚不知有些汙染呢?他們是有理解此類知識的能力。他們知道了此類的知識,又該怎麽辦呢?完全不吃?
從那個國家出來的人都知道,這根本做不到。哪又該如何反應呢?
一個選擇是:可自欺欺人地宣稱“以毒攻毒”。各種毒物相加,結果會更糟糕。
另一種可自我安慰:大家不都這樣嗎?毒物對有機體的毒害並不視受害者的多少而又所不同。
最後隻有一條了:毒物作用的發作是緩慢地,可以假裝它們不存在。神經係統若繃緊的太久了,要出問題的,所以索性不繃緊算了。
對朋友的熱情我表示感謝。但始終對食物未說一句讚美的話。我本來可以那樣做,並說幾句“美不美,家鄉水”一類的話,博取一些人的興高彩烈。但我知道,我的朋友們並不欣賞此類的感歎。
我能做的就是對朋友保持沉默。
當人類做某種事,而此類事又有害於人類自身時,若人類不知道真像,那還可原諒。若人類的知識已清楚地知道此類事情對自己的危害,卻又麵部改色地、心不跳地、毫無愧色地去做時,那是對人類的良知和知識的雙重嘲笑。如果又對此類事大加讚賞,那更是為虎作倀了。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加劇此類事情,而不是去減少此類事的一切知識都成為了幫凶。盡管用什麽GDP去裝飾這一行徑的門麵,而這一行徑的猙獰是絲毫不會減少的。
以自己的家園的毀滅作代價的任何“成就”是可恥的,對此,必須加以譴責,否則,那是對人類良知的汙辱。
我在灰色的寒風中向朋友告別。
飛機在暮色中起飛。周圍的天空是黃乎乎的,且帶紅色,那是汙染的飄浮物的功勞。這一片灰濛濛的天空禮物不但會沾附在人們的肺細胞上,也籠罩在人們的心靈上。
當飛機爬升到巡航高度時,我瞥了一眼窗外。遠處的晚霞灑滿了天空。在這美麗的晚霞的背後是空氣細小的微粒散射太陽光的結果。這些微粒是大自然本身固有的和人類添加物的混合體。雖然這些細小的微粒對維持地球的降水是必須的,但人類的添加物通常對人類是有害的。
我將在晚霞中跨過浩瀚的太平洋,奔向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