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雲開霧散
與爸爸爆發衝突的當晚,朗朗又是捧著媽媽的照片,痛哭不已入睡的。
夜深人靜,郎爸看著睡夢中的兒子,淚流滿麵,後怕不已,想來想去,真的不敢再逼兒子練琴了。
一夜過去,鋼琴,沉重的鋼琴,已經成為郎朗腦海裏一個不堪重負和揮之不去的陰影,連想一下都心痛,都憤恨。
第二天下課後,郎朗本來想去合唱團跟老師解釋一下,但又擔心老師因而產生內疚,所以,放學後,他既沒去合唱團,也沒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在校外四處閑逛。
郎爸沒有辦法,隻能抓緊聯係朱雅芬教授,終於打通了國際長途,把情況簡要說明了一下。
郎爸:朱老師,救救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一個大男人開始對著話筒痛哭。
朱教授:郎國任,現在我長話短說,郎朗絕對是難得一見的鋼琴天才!他將來一定會成為世界第一流的鋼琴家!我沒想到姓賈的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們千萬別回沈陽!我就快回去了,回程改飛北京。你們一定要堅持住!等我回來!一切問題都會解決的!
郎爸:好,朱老師!我們代表我們一大家人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大恩不言謝、謝啦!
合唱團的師生見郎朗一連好幾天不來,以為什麽地方得罪了郎朗,趕緊派幾個學生代表找到郎朗家打聽緣由,結果被郎爸打了回票。
郎爸與朱雅芬教授通話後,也隻能安心“失業”了,一邊四處攬活兒,輔導考央音的二胡甚至鋼琴琴童,賺生活費,一邊順帶把賈教授不要郎朗的原因找到了。
原來,自從向錢看風行以來,央音教授輔導考附小的苗子,除了收取正常的學費,拜師時還要拿一個沒約定但已俗成的大紅包。郎朗占了賈教授的“輔導額度”,但卻沒有產生相應的“紅包效益”,所以,賈教授原打算讓郎家父子知難而退,或者補上紅包,但沒想到她都把話明說到“腦子笨,反應比一般人慢”的程度了,父子倆還裝聾作啞,沒有反應,結果可想而知。
合唱團那邊,郎朗不去了,隻好用原來的伴奏,跟郎朗對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同學們排練起來垂頭喪氣。
同學們私下確定沒有像郎朗同班同學那樣嘲笑郎朗後,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慰問信,每個人都簽了名,並“集資”買了最新款的變形金剛,派幾個代表交給了郎爸。
朗朗雖然被合唱團同學們的友愛感動了,但他連看一眼鋼琴都心痛,更不用說去彈琴伴奏了。
郎爸忙起輔導琴童的工作以後,在家的時間大大減少,郎朗慢慢地敢看鋼琴了,但還是遠遠地,不敢上前觸摸。
一天,郎爸要外出辦事,一個原本特別討厭郎朗練琴的鄰居擋在走廊裏。
郎爸:啥事?我兒子不彈琴了!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鄰居:你兒子為啥不彈琴了呢?
郎爸:不為啥,就是不彈了,不彈也礙著你了?
鄰居:對不起呀,我原來神經衰弱,厲害時手抖的不行,開始以為你兒子彈琴會影響我休息,後來聽慣了,手不抖了,覺也睡得好了。你兒子最近不彈了,我的神經衰弱又犯了。
郎爸:要治病,你自己去求我兒子吧,他現在不聽我話了。
鄰居:那好,但你也幫我說說好話。
郎爸:我爭取吧。
郎朗回家,聽了爸爸轉述鄰居的話,根本不接話,沒有任何回應。郎朗既提不起情緒高興,更不想表露出一絲一毫的高興,以免讓爸爸高興,以免爸爸借機提起練琴什麽的。
天氣熱起來了,郎朗放學後經常去有大棚的農貿市場閑逛。一天,他走近一個賣西瓜的菜攤,伸出手指敲彈西瓜。
年輕的攤主小時候練過一陣二胡,一見小孩白胖儒雅,手指修長,情不自禁地道:你這手很適合彈鋼琴呐!
郎朗:我從前是彈鋼琴的,現在退休了。
攤主笑問:從前?小胖子,你才多大呀,就退休了?
郎朗:9歲半。
攤主一聽小胖子說9歲半退休,來興趣了。
攤主:9歲半就退休了?!一個9歲半就退休的鋼琴家,那得多有故事啊!小胖子,我姓韓,安徽阜陽人,在家鄉的兒子跟你一般兒大,所以,我特別想聽你9歲半就退休的故事。
郎朗看攤主麵容和善,神態陽光,話語真摯,正好心裏一肚子話沒處敘說,便一五一十地把記憶中從小至今的經曆一股腦兒地說給攤主聽了,但講得好像是別人的故事,無關自己。
攤主聽完,淚流一臉,沉默半晌,感歎道:小胖子啊,你父母家人,為你學彈鋼琴,能下這麽大力,肯吃那麽多苦,做這麽大犧牲,我相信,你的鋼琴一定一定彈得非常好!
郎朗:好壞無所謂,都是過去了。
攤主:小胖子,我是跟我大哥一起來北京闖蕩的,家裏小輩都稱呼我“二叔”,你要不嫌棄,叫我二叔好了。
郎朗:謝謝二叔聽我嘮叨。
二叔:小胖子,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一時半會兒還轉不過彎兒來。你的經曆,感動我了,二叔今兒個把這攤上最大的西瓜獎勵給你,希望能讓你的心情變得稍微好一點兒。
郎朗:謝謝二叔!小胖子我領情了。
郎爸見兒子拎了一個大西瓜回家,不敢貿然追問,先伸手把西瓜接了過來。
父子衝突以來,郎朗知道爸爸心裏咋想的,你兜裏的零花錢買不到這麽大的西瓜啊,隻好第一次主動跟爸爸說話,把西瓜的來曆簡單解釋了一下。
郎爸心想,遠來的和尚好念經啊,明天去跟“二叔”聊聊。
第二天上午,郎爸找到二叔的菜攤,說自己是昨天那小胖子的爸爸。
二叔聽聞,馬上站直,對郎爸肅然起敬,畢恭畢敬,敬佩不已,言必稱“大哥”,唯恐招待不周。
郎爸帶兒子來北京半年了,先是到處裝孫子,近來小心哄兒子,突然有人,還是一個年輕醒目的小老板,對自己這麽高看,心情馬上好的不止一點點了。
郎爸:老弟,我求你一個事兒。
二叔:大哥,你咋跟你老弟這麽見外呢?
郎爸:我現在是不敢逼兒子彈琴啥的了,希望老弟多幫我勸解勸解。
二叔:大哥,小弟我責無旁貸,願效犬馬之勞!
郎爸回家對兒子道:這個二叔熱情厚道,很有見識,值得深交。
郎朗:深交得花時間。
郎爸:那你放學後,可以多去二叔的菜攤兒轉轉。
就這樣,郎朗放學後幫二叔賣了一段兒西瓜,經常幫二叔收攤兒。
一天下雨,郎朗還是穿上雨衣。
郎爸:今天雨不小,別去了。
郎朗:不行!不去看看二叔,我心裏不踏實。
郎爸隻好也穿上雨衣,騎車帶兒子去菜攤。
一路上,郎爸暗自尋思,兒子重人情,是大好事啊,有人性,心思重,感情深,對兒子理解音樂,詮釋音樂和表達音樂,大有裨益。
二叔很快也變成郎家陋室的長客,不僅經常帶來肉類和蔬菜,而且親自下廚烹調,極大地改善了父子倆的飲食質量。與此同時,二叔還成了郎爸和兒子之間的“傳話筒”。
有一天,就郎朗一個人在家,他試著走近鋼琴,手在鋼琴蓋上遊移好久,然後閉著眼睛,小心翼翼,輕抬琴蓋。
黑白分明的琴鍵,與從前並無二致,郎朗情不自禁地撫摩起來,他還沒想觸動鍵盤,琴聲竟然自然而然地響起來了,但一想到爸爸隨時有可能回來,而且聽到琴聲會很高興,琴聲馬上嘎然而止。
不一會兒,二叔來了。
二叔:我好像聽到鋼琴聲了!
郎朗:二叔,你那是錯覺。
二叔:小胖子,鋼琴沒惹你生氣呀,不彈鋼琴,就是你的不對了。二叔早就想聽你彈琴,一直沒敢說出來,今兒你給二叔彈一曲《獻給愛麗絲》,好嗎?
二叔話音未落,優美動聽的《獻給愛麗絲》響了起來。
來北京之前,周圍學器樂的小朋友們經常悄悄議論,說郎朗“好顯擺”,他們哪知道郎朗隻是天性好勝,善於表演,喜歡分享。就是二叔不提,郎朗也早就想給二叔“顯擺”一下小胖子的琴藝,何況二叔開口請求呢。
彈完《獻給愛麗絲》,郎朗又接連彈了巴赫的賦格和李斯特的“小匈牙利”。
親耳聽著他這輩子頭一回如此近距離感受的鋼琴奏鳴聲,二叔感動莫名,腦海中情不自禁地帶入了小胖子學琴的曲折經曆,心緒激蕩不已,先是淚流滿麵,繼而掩麵痛哭。
郎爸聽了二叔極力讚美兒子的琴藝,馬上來主意了。
郎爸:老弟,太好了!郎朗現在摸琴了,隻是不想讓我聽到,咱們可以把家搬到二小對麵,你勸他回合唱團伴奏,他再不抓緊摸琴,真可能誤大事了。
二叔:我勸勸。
聽了二叔勸說,一天課後,郎朗身不由己地轉悠到離合唱團教室不遠的地方,被合唱團一個同學發現了。
同學驚喜莫名:郎朗,你回來了?!郎朗回來了!郎朗回來了!!
合唱團的同學們紛紛跑過來,圍著郎朗噓寒問暖,把郎朗擁進排練室,擁坐在鋼琴前。郎朗盛情難卻,開始彈奏合唱團以前獲獎的曲子,同學們開始合唱,一曲唱畢,同學們都歡呼雀躍起來了。
搬到二小對麵,郎爸忙於輔導其他琴童,拜托二叔多照顧一下放學後的兒子。
二叔直接把西瓜攤從菜市場挪到二小的馬路對麵,這樣,郎朗放學一出校門,二叔就可以照看郎朗安全過斑馬線回家。
新鄰居又有來抗議的了。二叔發現後,站在樓道裏大吼:能聽見鋼琴神童練琴,是大家的福份!如果誰再來搗亂,我就對他不客氣了!
郎爸真的被二叔感動了!
郎爸:老弟啊,這輩子,你是我兒子的貴人之一,以後也是我們的家人之一。
雲開見日!
朱雅芬教授終於回國,立刻來北京看望郎家父子了!
郎朗飛撲到老師懷裏,一邊痛哭一邊問:老師,我到底有沒有天分啊?
朱教授:亮亮不哭,從你跟我學琴的第一天起,老師就堅信,你是天生的鋼琴家,隻要你繼續彈下去,就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好的鋼琴家!這回,老師已經給你找好了央音的趙屏國教授。
郎爸驚訝地問:淩遠教授的愛人?
朱教授:正是。我順便給你們介紹一下趙教授的情況。
趙教授小時候家裏特別貧寒,她母親是工廠女工,節衣縮食送兒子到北京五中上學。趙教授自小就很喜愛音樂,學習成績非常優異,在學校一有時間就跑到學校的音樂教室外趴窗戶,或者聽門縫裏傳來的音樂,後來被當時在北京五中音樂老師、也是地下女共產黨員的馬常慧發現和啟蒙了。
1951年,當時還在天津的中央音樂學院第一次招生,馬老師買車票讓趙教授去考試,結果,與殷承宗、周廣仁、劉詩昆、顧聖嬰等7個人被錄取了。淩遠教授也是趙教授在央音的同班同學。
1960年,國家選派趙老師去蘇聯參加柴科夫斯基國際鋼琴比賽,他提早一年半赴蘇聯的列寧格勒音樂學院學習。在列寧格勒音樂學院鋼琴係,非常有緣,他進了克拉夫琴科老師的班裏。克拉夫琴科曾被蘇聯選派到中央音樂學院教學,被中國學生稱呼“克阿姨”。
趙教授特別注意加深自己的修養,把每一點、每一滴的收獲逐漸貫徹到自己的演奏當中。在蘇聯期間,趙教授每周六一定會去冬宮參觀畫展,一直堅持到他回國。
1970年到1977年,趙教授在中國京劇團《紅燈記》劇組工作,然後回央音教學。
趙教授一直信奉央音老師是培養藝術家的藝術家,他的情懷很令我感佩。
所以說,出賈教授這事兒,也好,咱們才有機會找到趙教授。
郎爸:兒子啊,聽清楚沒?
郎朗:聽清楚了。謝謝老師!我一定好好跟趙教授學習!
郎爸:朱教授,我還是那句,大恩不言謝。
朱教授:亮亮明天還要上學,早點睡覺,我和你爸再聊一會兒。
朱教授先聊了去歐洲訪學的一些見聞和感想,估摸郎朗睡實了,話題轉到賈教授。
郎朗因為心情突然特別激動,還沒有入睡,所以也聽到了一些。
朱教授:我特地去了賈教授家了,據她講,沈陽那邊有學生家長,在
央音散布你與沈陽的黑社會有關係的謠言,她怕惹不起,加上看你幹預亮亮學習的強勢態度,可能就信以為真了,所以呐,反正事兒也過去了,我們就別記恨她了。
郎爸:我聽人說,賈教授是因為我們沒送大紅包。
朱教授:理解萬歲吧。現在已經不是教書育人的年月了,她也有她家的苦衷,我就不談這個了,可誰又不想成為先富起來的少數人呢?我覺得吧,有人把你推進困境,你擺脫了,還是值得慶幸和感激的。
郎爸:也是,現在回頭看,我確實應該感謝賈教授,那幾個月,連我自己都不得不苦學了很多東西。
朱教授:說老實話,剛到東北下鄉插隊那會兒,天寒地凍,農活繁重,沒有琴彈,我心裏也是痛苦極了!後來熬過來了,當時那些個痛苦,現在反倒讓我覺得越來越甜蜜,盡管當時一點都不甜蜜。
郎爸:哲理啊,幸福真的好像是很多痛苦釀出來的蜜。
朱教授:的確,你們爺倆這一段經曆,值得特別珍惜,這是尋常琴童和家長不可能擁有的寶貴精神財富。
郎爸:朱老師,你說得太好了!我明白,我明白。
郎爸帶郎朗去拜見趙屏國教授,趙教授聽罷郎朗彈奏,肯定地道:如果我下功夫培養,他就是中國的基辛(俄羅斯著名鋼琴神童)。
郎爸:那就拜托您了,趙教授!
郎朗:謝謝老師!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