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墳墓上
(2011-04-16 0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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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個清晨,從夢裏醒來時,突兀地想起墳墓來。
也許是因為那夢境原因。與一條螞蝗有關。水晃晃的田間,一雙赤腳,褲褪挽得高高。一條深褐色的肥大螞蝗在水淖裏迅急的蠕動,涉過渾濁的水,爬上了那條赤裸著的褪,吸盤便緊緊地吸附著肌膚。
然後,腿的主人靈敏的感覺讓她快速地抬起那隻有絲疼痛的腳來。赫然中一條觸目驚心的螞蝗盤踞在她的腿上,她的感觀不自禁的便惶恐起來,渾身也自然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螞蝗吸附住的地方,絲絲的疼痛也急速地加劇蔓延至全身。她急想跳起來,朝著遠處晃動的人影呼喚。她怕螞蝗。一種心靈的抵觸,裸露的肌膚隻要深陷進泥淖中,任何纖細的異感都讓它懷疑是螞蝗在叮吸著她的血液。可是情感的內斂以及日常歲月裏見慣不怪的場景讓她安靜的承受著那恨不得想要把那隻腳給甩斷的衝動。想起曾經看到媽媽捏去腳上螞蝗的方式,伸出手指觸到那軟軟的冰涼的蠕動體,忍著心頭的厭惡感,用力地扯起螞蝗的吸盤,然後恨恨地甩出去,緊接著便是血液從吸口處湧出來。
也正在那時,夢裏擔心的問題來了,那血也就淡化在思想深處。那隻被甩掉的螞蝗實在不是能亂扔的,身所處皆是稻田,甩出去又是在另一塊田裏了。那時又會是哪個倒黴的人被螞蝗吸附上呢?可是,如果不假思索地甩出去,被捏在手裏的踟躇著,那並不是手中抓住一條泥鰍的感覺。隻能從腿上捏下的第一時間裏扔出去了,至於它還是否會出現在別人的腳上不是她所能想象得到。或許那時,她的身旁還有媽媽甚或是別人,她定會叫別人為她扒去可惡的螞蝗,而別人不至於像她那般恐懼的,大多的會被扔在田埂上被鐮刀割碎或是被太陽給曬死,成一片褐色的葉片腐化在泥土裏。
而那隻流血的腳呢?不經意的便被意識給喚醒,將一種殘留的血腥氣息帶進清醒的突兀卻又是自然所聯想到的意境中。那就是墳墓了。血是與墳墓有著間隔的關聯。讓我突突地想起,我是否一隻腳踏在了墳墓上?以至我的意識不由的便脫離了現實社會,走向了墳墓的窟穴中。
由墳墓我想到了關於墳墓的詞匯。曾經我以為代表著這種死亡的幽冥氣息的地方隻是墳墓一詞而已。那時的孤陋與淺薄在我看到關於墳墓的詞匯不經意的便特別留心。至此,便又有了壙,有了塋,有了塚此類詞匯的積聚。天地似乎廣了,冥氣也似乎稀薄了,且有了一種幽涼的詩意感。
想起世上偉大的詩人被稱之在墳墓上寫詩的人。他所作的世界文學巨著皆是以整個陰間幽冥處境而作為生命的根基來拓展他的長篇巨著。那些融合了地獄,天堂,宇宙,曆史,自然,天文,典故,傳說,哲學,物理等包羅萬象的豐富內涵卻僅僅隻是趴在墳墓上而吟詠出來的詩篇。讓我無限的訝異,又感離奇斑駁。也許光怪陸離在他的精神觀感中並不算什麽了,而那些血淋淋的場景對於生命的死亡來說也算不上是殘酷的。它隻是及著這個地球作為人類最大的墳塋來煉製他的思想內核。展示的碩大無窮的空間隻是一個精神上的無涯的荒塚,而他沉淪其間,抒發著他的人世悲倫,生命慘痛,靈魂荒涼。
墳壙,正是他生命力支撐的踞點,也是他靈魂與精神擴張的極至。卻在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與情。墳墓蘊含所有生命隱藏著的生命力與悲愴和蒼涼。
一個最終被鑒定為在墳墓上寫詩的巨人。塹壙是他整個生命演煉的場所。
想到些小的,那是在某天無意中看到一個活死人墓的墳塚。那裏幽禁著他的靈魂,盤踞著他的戀想,困箍著他的生命小舟。在那兒,似乎墳墓不再是墳墓,而是他的江南水鄉,溫柔馨香之所。情絲在陰冷中似嫋嫋煙柳蕩漾在荒涼的域所。生命的至涼至頹在其渲瀉泛濫,而靈魂的自由意識亦在此所多情蕪媚。
那時,看著那片搖曳的字幕讓我心生幽冷之感,靈魂也跟著惶惑起來。會驚奇何樣的靈魂可以如此的坦蕩而無羈無絆,又涼幽幽地隱在那兒,令人不自禁的便生出一種憐惜與悲憫情懷。
是的,其實這個生存著人類的地球何嚐不是一座巨大的墳墓呢?記得在哪看到過的一句:地球上的生靈皆都是在溫潤中衍生出來,蛻化而來的。而墳墓的幽潤,潮濕,也正是盤踞著所有的生靈。那樣淒涼地睜著幽冷又明亮的雙眸在壙幽中張望,聽取,吸附。以至生命隨時都陷入一種巨大的惶惑中,到底這生命是活著的還是死了呢?
人,在通常的社會道義中,是隻有活著才是最為好的,最為美妙的。因為在光明與燦爛中彰顯著生命的偉大,磅礴,綿柔,溫暖。那些所有的明媚嫣然的一切都是一件披在活著的正常人身上的華麗的衣裳,而脫下此衣時,一切都寒蒼,鄙陋,臃腫,傻氣,襤褸,笨拙,瘡痍。閃現出那種隻有墳墓裏才會出現的死亡頹廢的氣息。
如此,世間又何嚐不是一所墳墓?人類又何嚐不是生活在墳墓裏呢?隻是活著的人點亮著生命的燭光,燃燒著閃爍的溫暖的火焰,而死去的人便徹底的安靜沉睡著。那些在活人的精神戀想上的三生三世的情戀皆隻是一縷無可無不可的被鍍上了色澤的風。於是,風情也就至此吹在了荒涼又駁雜的陸離的塵世間,給生命染上一種靈魂上屬神聖的光環。
戀著風情,所以活得才那般疲怠而惶惑。總恐一日,墳壙中的土壤將生命給垵埋,再也見不到光亮與暄妍。而活著,又知不知道,那座被沉沉背負的墳壙及此欺心地逼窒而來?也許,隻有將自己遺忘掉,當作一個死人來看待,生命才不會那麽惶恐迷惑。
過年時,去祖母的墳上。盤盤繞繞的半山腰,高高的陡陡的荒山。氣喘籲籲地爬上山頭。竄進深深的灌木荊棘叢中。祖母的墳塋便隱在那深深密密的灌木裏。墳墓上長滿了堅銳的茅草,圓頂高高地隆起在荒木叢中,一座冰冷的碑石。如此長伴青山,寂寂荒蕪了幾十個荏苒歲月。
我總是感慨,這麽盤曲的路途,這麽陡高的山間,那時,他們是如何將一座沉重的棺木一步步抬到如此之深的深山裏?為何她要離家如此的遙遠?離塵世如此的疏離?她垵坐在群山中,冷冷地瞥視著生她養她的鄉土,無論何方神靈鬼怪也不能邀呼她來到塵世間了。
祖母在我還未出生時便出世了。我從未見到過祖母,總是看著掛在牆壁上祖母的畫象,想象著她在世時的模樣。慈愛?溫暖?輕柔?隱忍?賢慧?伴隨著她身邊那個溫厚的男子一生,給他帶來過什麽呢?子女?快樂?幸福?溫暖?扶助?慰藉?而她去逝後留在世人的心中又是怎樣的呢?從無任何人提及過,我無從得知她的點滴生命。
是的,也許她的靈魂在墳墓裏也不再需要任何的言語論及。而她陪伴過的男子——爺爺是懂得的,所以在過後的多年鰥居中從無任何的隻言片語流露出來。隻是默默的,安然的,依如一世以來他就如此孤寂的生活中,直至生命消亡在同樣的塵土荒壙裏。
突然的,很是奇異的想起:為什麽埋藏死人的墳墓要是圓錐形的?在荒山中,廣漠裏,丘陵間,山坳處,顯現的死人之墳墓皆是那麽突兀的隆起。圓頂,冷碑,沉默,肅靜,莊重,荒涼,陰冷。那是作為死人的標誌嗎?所以如此突竄進路過的活人的心中。刺刺,冷冷的疼痛。
我想不明白,一個兒時司空見慣的場景會再次匍匐到我的夢裏,預我生命一場徹底的荒涼感。我對於那蠕滑軟膩的螞蝗雖不是很害怕,便也總是不想讓肌膚觸及,不想感受到那種涼涼的又刺刺的疼痛感。那緊緊地吸附在肌膚上的吸盤似乎要恣意的將血液抽完,將生命盤剝著迅速的蒼老,死亡。讓觀感不由自主的帶動意識,滋生出恐懼與厭惡。亦如一個正常心理的人在看到不知名的墳墓時所產生的那種惶恐無助的情緒。其結果隻是意念深處知其它代表著陰冷,死亡,幽冥。而那感受著的生命卻極想明媚燦爛的活著,活下去。所以那雙移動的強健有力的雙腿也就適時的在血腥與陰冷氣息的籠罩下生生地停住腳步,再也沒有意誌跨前一步,再有沒勇氣坦蕩麵對。
或許,我也是活著的,所以生命裏滋生出這種恐慌。可是,我卻在明了清晰的去思想著那墳墓它所矗立在塵土上的意義。我終究是戀想著活還是冥想著死呢?
死的氣息是自由的,活得氣息是受束縛的。許多活著的人向往著自由,而我一向都是自由的,我也從未向往著自由,可我也從未覺得活著有如何的美妙與快樂。此時我卻在思戀著自由與死亡的關係,我的思想是否已經走進了墳墓裏?
一聲清脆的啁啾聲劃過耳畔,那絲幽冥的氣息斂去,隨之是料峭清風吹叩門櫳的聲音。
動了動四肢,我是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