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生燕子空樓,拋殘弦索床頭。一樣曉風殘月,而今觸緒添愁。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愛情就是這般,攝人心魂,超越生死,讓人甘願醉倒其中,不願醒來。每個人都向往得到一份至真至美的愛,能夠在漫漫人生路上,給自己以撫慰,給生活以安恬。然,倘若事事都能稱心如意,也不會有那麽多心的痛苦與迷亂,那麽多無奈的掙紮和離殤了。
簡約的午後,手執一本詞卷,閑覽書頁,本想邂逅一段風流韻事,采擷幾瓣花的香甜,不料,一闋詞令入目,卻讓我眼睛酸澀,心生悲憐。這是納蘭容若為妻子所寫的悼亡詞,可謂情真意切,愁心滿溢。
“塵生燕子空樓,拋殘弦索床頭”。寥寥幾字,卻將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生動淋漓地呈現在我們眼前。
燕子樓中曾生活著一位名叫關盼盼的名妓。她精通詩文,才貌蓋世,且有著一身爐火純青的高超舞技,和一副清麗動人的美妙歌喉,素有“歌塵”的美譽。
白居易曾作詩讚道: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意思是說關盼盼的嬌豔情態無與倫比,隻有那花中之王——牡丹,才能夠與她媲美,可見關盼盼是怎樣一位奇女子了,然而,她畢竟身處風塵之地,想要覓得良緣,實屬不易。
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上天垂憐,終讓她遇到了一生的知己,遇到了懂她,愛她,惜她的男人——張愔。
張愔,字建封,洛陽人,唐憲宗元和年間出守徐州,雖是一介武官,卻性喜儒雅,頗通文墨,對關盼盼的詩文十分欣賞,當目睹了她的輕歌曼舞,驚人才藝後,對她更是傾慕。二人通過交流,一種相見恨晚之情油然而生。
之後,張愔便將關盼盼接入府中,不但給她施展才華的空間,尊重她的人格,嗬護她的性靈,而且還細心周到的為她安排好日常的一切,最終,也贏得了美人的芳心。
燕子樓便是張愔特地為關盼盼興建的一處別墅,依山麵水,雅致宜人。樓前有一灣清流,沿溪植滿如煙的垂柳,春夏時節,常有雙雙對對的燕子穿柳而過,翩然飛至樓頭,給幽靜的環境帶來了很多樂趣,因此稱之為燕子樓,這是關盼盼和張愔一同議定的樓名。
他們雖是老夫少妻,卻情深意篤,十分恩愛。兩人時常閑庭漫步,畫字拈香,吟風弄月,剪燭西窗。多少個月明之夜喁喁低語,多少個黎明之晨相偎相依,如此生活,怕是隻羨鴛鴦不羨仙了。
然而,人有旦夕禍福,世事難料。兩年後,張愔便因病而逝了。年輕貌美的關盼盼無法忘記夫妻情誼,矢誌為張愔守節。張府易主後,她便隻身移居燕子樓,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昔日她與張愔在燕子樓上看夕陽暮色,在溪畔柳堤上緩步香茵;如今卻是風光依舊,人事全非。正如田為所說:“春從醉裏回,淒涼懷抱向誰開?”春色雖撩人,但看在他們的眼裏,卻是更添愁緒,觀景傷情。
此時的她,心中早已被痛苦與相思填滿,日複一日,全靠著回憶打發時光,不再歌舞,不再弄弦,也懶於梳妝。最終因十日滴水不進而香消玉殞於燕子樓。
後來,燕子樓因為關盼盼的故事而成為徐州的勝跡,曆代均加以修茸。樓上至今仍懸掛著關盼盼的畫像,神情秀雅,容貌豔麗絕倫,過往的遊客,不但仰慕其風貌,更為她的貞情而感歎。
同是天下傷心之人,納蘭容若麵對眼前蕭索的景象,隻覺得自己與那獨守燕子空樓的顧盼盼心境相同,他是多麽想挽留住有愛妻陪同的美好往昔啊。
之後他也曾寫道:“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隻道是尋常”,是啊,他的愛妻盧氏十八歲時便嫁給他,對他可謂是一心一意,賢良體貼。然而,愛情向來沒有公平可言,你投入再多,也未必能求得圓滿。因為他們之間,畢竟橫亙著另外一個女人,“她”的影子,早已落在納蘭容若的心裏,如同河岸那邊的桃花,始終都揮之不去,那段少年不得遂意的情事,壓得他心意沉沉。
他雖未對盧氏提及,但盧氏當真不知麽,畢竟是夜夜同眠的人,有什麽瞞得了?想來,她隻是不想說,不願去破壞他們之間的和諧寧靜,為了等到他的愛,盧氏甘心做陪襯,在他身後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微笑,默默地支持。她淺笑的臉,一如她的人溫暖和煦。
因為習慣了接受,所以他對妻子的付出,隻認為是理所當然。其實,很多人都是如此,對身邊愛你的人,熟視無睹,習以為常,直到失去,才知道悔恨。
紅顏薄命,這位溫婉的女子因替納蘭容若生子而感染傷寒與世長辭,這時的他才恍悟虧欠了妻子多少。悼亡之音破空而起,他立在曉風殘月下,看落木蕭蕭,聽西風嗚咽,回憶與悔恨如巨石般墜入心底,讓他氣血翻騰。原來,他的妻子默默地陪他走過了三年的朝朝暮暮。
在之後的十一年裏,這份追悔更是同春草般孜孜不絕地蔓延,纏緊他的身心,頑固到連他自己都無法自拔,無法回避。這樣的糾纏,早已超越生死。也許,當初若是珍惜盧氏的愛,也就不會有這般刻骨銘心的痛了吧。
不禁想起晏殊那句: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憐取眼前人。是嗬,人生短暫,時光彈指瘦,莫讓悔恨填充了記憶,莫讓眼淚湮沒了光陰。好好的珍惜身邊的緣分,憐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