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擺渡了幾個朝代的烏蓬船靠在岸邊休憩,透過已有小孔的船篷,似乎有一些唐、宋的陽光爭先恐後地傾瀉進來。拴船的木樁已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記,磨穿了一圈圈年輪,隻有船繩聽煩了船娘對船夫的叮嚀,一根又一根地罷工。岸兩邊是樓閣,支開的窗子下麵晾著幹幹淨淨的衣服,頑皮的風兒也來試一下這些衣服合不合體,在窗下鑽來鑽去,而這窗子裏麵便藏著淡淡的胭脂香和輕輕的讀書聲了。是的,江南喜歡才子,才子也愛江南,讀書聲與這靜靜的潺潺的水聲加起來或許就是天籟之音了吧?江南那不盡的水是一條條絲綢,而這船兒恰似一顆黑珍珠,隻要那綢緞輕輕一顫,也就是那篙在水中那麽輕輕一點,便就從這頭滑到了那頭。彎彎的拱橋煞是好看,橋與水裏的倒影合起來猶如江南佳麗手中繡花的輕羅圈,輕羅圈上繡的是靜景,而透過橋孔見到的是一幅如夢如幻,似夢亦真的一幀動感色彩。江南少女不知悄悄地把多少心事繡進了那些密密的針腳裏,同樣,那氤氳著水汽的河麵也朦朧起了許多遐想,充溢著荷香的空氣在醞釀,醞釀,當這充滿詩情畫意的空氣再也憋不住時便會在一個有薄霧的傍晚,從笛孔中一孔一孔地瀉出來,是哪家的笛聲吹碎了河麵的平靜?讓采蓮歸來的船兒也不願前行?
一江碧水,走過了幾多彎彎曲曲的歲月,途經這裏不是歸人,是過客,我是北方人,北方的土地上是種不出這樣的景色的。北方的人是陽剛的劍是烈性酣爽的酒。北方的人身體中有一條屬於黃河的支流,生無所息,把生命熔鑄成文字,把青春揮舞生風,換來龍光射鬥牛;而江南不是這樣,這裏的空氣是被鹹鹹的海風吹酥了的,南方人是柔軟的絲帶是嫵媚多姿的柳條,江南容不下戰馬與刀槍,那柔柔曲曲的水,隻喜歡飄著淡淡的清香的墨汁和琵琶古箏的淺吟輕唱,坐在船裏的北方人,猶如闖入了別人的畫卷一般,粗獷豪放的山東大漢無論怎樣也不能與江南協調起來,真怕別人拎起畫軸輕輕一抖,就把我給抖下來。天晴時南方人家院子裏都會撐著竹杆晾畫,似乎江南的蝶蝴、小橋、流水、嫩竹都是因耐不住寂寞而從畫上掉下來的。最愛的還是江南的雨了,一絲絲,一縷縷,調皮地敲打著船篷,遠遠望去,似一片細密的針線,似乎要把這麗景從天地之間縫起來,自私的上天恐怕是要獨享這幅盛卷吧?雨該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是柳永,是王灣……滿天的雨點拉響了往事的風鈴,每一聲寂寞的敲打都是一句不忍卒讀的詩行,岸上那綠綠的青苔下麵又藏匿起了多少動人的詩句?江南本身就是一首詩、一篇美文,完美的讓人無法再來標點,朗之吟之,如癡如醉……
小雨不一會就不辭而別,而自己也要離開了,畢竟自己的根還是紮在了北方,無法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感,睜開左眼是故鄉,睜開右眼是江南,吳音雖好,但夢中囈語卻是濃濃的鄉音呀!昨晚佇倚窗邊靜思一夜,夜螢也不為我來挑燈。靈魂,是一支千羽的蒲公英,風一吹,便飛向四方,但在今夜,又怎飛得起來?要走了,思緒矗立成江樹,被思鄉割碎的心是舉在手上的片片楓葉,亙古的陽光迷離了歲月的渡口,那些南來北往的船桅在揮手中載走了多少離愁和別恨,歡樂和憂悒!上船把手舉成了不倒的桅杆,難忘那斑斕的日子和燦爛的季節,所有深情的留戀,都變成了一句哽咽而深情地問候。離別的意緒被朦朧的月光搖曳成了縱橫的眼淚,擁雲而眠,就一縷暗香,將青燈撚細,月色關在眼簾外,江南呀,也許我隻是你滄桑歲月中一個憂鬱的傳說,也許隻是你萬朵蓮花中嬌羞的一朵,但請你能給我一塊能種下蓮子的空間吧!天空似一位老母親,打著月亮、這盞燈籠,她是在找昨夜墜入江南的那顆流星嗎?
心底泛起一片櫓搖出的水花,上麵飄著陣陣荷香,船輕輕擺渡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