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家都是過客《三十七》龍舌蘭

   我們大家都是過客《三十七》龍舌蘭

根據自己的切身經驗，我多次寫文描繪過人的眼睛，想說明的問題是，一雙眼睛決定了人聰明還是不聰明。眼睛能分辨顏色，紅橙黃綠青藍紫，一般人都能分辨，稍微引導一下，學會單色比較，是不是這個人要聰明一些。人眼睛又是一對掃描器，天生會鎖定目標，會一點點比較，贏贏嬰兒的時候要吃奶，我把我的“奶”給他吃，第一次還吃一下，以後再也不吃了。看來，人生後來很長的路是想聰明學比較，聰明人會比較。

很多屬於生活常識上的事曾經讓我著迷學習過，看著別人會自己非要學會不可。也有許多小時候覺得很困難的事，現在又變得如此簡單，比如買西瓜。如今進到美國超市或水果店買西瓜，再也不用擔心熟不熟了，看到西瓜，撿大個的抱起來，看看外表不磕不碰無損傷，一般都是熟瓜。但問題有時候出現在個大的西瓜上，雖然是標準裝簍運輸，你個頭稍微大一點，又碰巧進了瓜簍底部，其它瓜都在上麵壓著，運輸時按頻率振動，一兩天下來，那個大頭瓜可能會受內傷不輕，碰上這樣的事下次再長個心眼。我小時候的北京商業不發達，想吃到一個熟瓜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空軍大院裏有個綜合服務社，蔬菜水果櫃台全部是季節性產品，夏賣青椒西紅柿豆角，冬賣白菜土豆心裏美羅卜，秋天賣蘋果梨，偶爾還能見到南方來的廣柑橘子。夏天最便宜的水果是西瓜，那時的西瓜是長條形的，名叫黑繃筋，每斤四分，後來被個頭大產量高的花皮西瓜取而代之。早年那裏賣瓜是不退不換的，但可以自己挑，賣瓜的師傅見到首長會主動挑選大瓜熟瓜，見到小孩子買瓜從來不當一回事兒，也許故意把生瓜放在櫃台前麵，小孩子能夠夠得著的地方。我分析當時的情況是統購統銷，一堆西瓜裏混著不少生瓜，而且這些生瓜也得賣出去，空軍大院那麽多幹部，都吃熟瓜，生瓜給誰吃啊。我最愛買西瓜，但真要決定買瓜的時候又發怵，每個瓜都是黑不溜秋的，到底哪個生哪個熟啊。

我後來變得非常機靈聰明與父母的教育有很大關係，我每每抱個生瓜蛋子回來，有時切開瓜子都是白的，妹妹們還小吃不出味，父母親從來不說一個“不”字，意思是買回什麽吃什麽。我問老父親，什麽樣的瓜才是熟瓜呢？老父親說主要根據是手指彈瓜聽聲音，當當聲，生瓜多，塔塔聲，熟瓜多。再去買瓜我敲起交響樂，聽到塔塔聲，抱起來就上稱。再大一點，有人教我歪瓜裂棗，我專挑歪瓜，賣瓜師傅看著很奇怪，可能覺得歪瓜最難賣，其實歪瓜並不好吃，歪的那部分皮最厚。不僅如此，我還學會了模仿，模仿師傅的樣子把瓜貼在耳朵上，然後輕輕用手一壓，聽到啥“沙”的一聲，準是一個大沙瓤。文革後，北京大街路口出現了瓜棚，品種有了很大的改變，也打出了“不沙不甜不要錢”的牌子，如果還信不過，再在瓜上劃一個三角口，用刀挑開嚐一口，許多人把開了口的瓜夾在自行車後座上，騎一路，瓜湯甩一路。

是不是聰明的孩子就是這樣成長的，或者說是這樣變聰明的。我想到人的生命成長，很多人頭幾步走得很好，但接下來亂了陣腳，不自然地把別人當作了超越目標，就像買瓜一樣，非要同賣瓜師傅比個高低。老想著超越別人是件很難的事，童年青年壯年都是一樣，以這種心態過日子，活著會很累，稍遇一點風浪，可能會像開了口的瓜一樣，一生壓抑，一路淚水。同賣瓜師傅較勁兒有時還是非常危險的事，他老人家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生熟都要想辦法出貨，你在一邊生熟叫板，夏天天熱火大，說不定切西瓜的片刀就上來了。人要學會變著法兒地超越自己，同樣一件事也許會帶來不少樂趣，經過買瓜鍛煉以後，我們家吃的都是沙瓤瓜，妹妹們大飽觜福，這時我想的是學會敲出薄皮沙瓤瓜。

很多事還真是一生可遇不可求，心裏記著就行了。一九六八年底我被空軍大院送到黃河灘農場空軍工程七總隊一個建製排裏勞動鍛煉，開春以後由黃河灘轉移到西寨公社沙土地上種花生。沙土地適合種花生也適合種菜種西瓜，那時各個班都分了一些小菜地，我所在的班除了種菜外還種了幾壟西瓜。轉眼夏天到了，隻有一個西瓜長得特別快，我忍不住每天傍晚都要過去敲幾下，都是當當聲，又是十五天過去了，再敲，還是當當聲。根據以往的經驗我仍然無法斷定生熟，還是壯著膽對班長說，那個瓜熟了該吃了，班長說，好，把全班戰士叫來大家一起吃。我先從夥房借來案板菜刀，接著對戰士們說，你們等著，我去摘瓜。

那個西瓜大約有七八斤，是個圓形花皮瓜，抱在手裏怎麽敲都是當當聲。我放到案板上，刀口剛一碰西瓜皮，隻聽見“哢”的一聲，瓜皮裂開了，露出了黑仔紅瓤，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薄皮沙瓤。原來心裏還盤算著，給戰士切小塊，自己吃大塊，看到這種情況，實在顧不了太多了。我舉起菜刀，先右削一片頭蓋，再左切一片尾蓋，突然放下菜刀，端起中間的一大塊，撒腿就往屋外跑。我跑出十多米後才見有人追出來，跑在前麵的是個大頭甘肅兵，嘴裏一個勁兒地喊著，潘湧回來，潘湧回來。我哪能回來呢，這幾個兵一看追不上，又趕緊往回跑，要不然那兩塊也被人吃光了。我跑到一棵樹後美美地吃了起來，那時還不算正式當兵，動作是大了點，也算了卻了兒時的一塊心病。

難得舉一反三。誰都想挑大西瓜好西瓜沙瓤西瓜，有沒有想過自己如何長成一個好瓜讓人家挑呢。工程兵七總隊一直在我國氣候最惡劣的大西北地區修建機場跑道，是我見過的一支典型苦力軍，很多老幹部都在裏麵，他們帶的照片上我見過五五大尉營長教導員，每年隻在四川甘肅湖北地區招兵。排長六二年兵，閬州人，三個班長也是同鄉，戰士除個別老兵外全部是六八年從湖北甘肅邊遠地區入伍的新兵。看到排長每天被稍有些文化又顯得特別靈活的戰士圍著，一天我有所思，突然問排長，這些新兵中你覺得哪個人有發展前途會先入黨。那個排長不太會笑，可能是裝的，排長沒有提每天圍著他轉的人的名字，指了指休息時老在床上坐著不太講話的一個湖北兵。我一直記著那個湖北兵的名字，叫龔國琨，名字起得像個國君，我當兵後也一直不講話，心裏盤算著當時最好的社會台階。

有的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有的人糊塗一世聰明一時，這樣的人世常態不可強求整齊劃一，人容易犯的最大錯誤是天生會人與人比較，永遠學不好物與物比較。也許你正聰明的時候，人家正犯糊塗，自己飄飄然了，也許你正糊塗的時候，人家正來著聰明勁兒，嚇得把頭低著再也抬不起來了。康州每年春秋兩季都要舉行多次品酒會，我一直喜歡帶朋友去，回來後朋友的感覺幾乎一樣，那裏的洋酒都是一個味，還不如飯好吃。如今美國經濟低潮，還特別怪，品酒會越來越專業，公司敢把一種酒集中起來開專業品嚐，意在培養一批高品位用戶。前幾天一家公司在康州一個度假海濱舉行了墨西哥龍舌蘭酒品嚐會，墨西哥樂隊現場演唱，會後公司推銷員問我帶沒帶朋友去，我說沒有，就我一個去了。這樣的獨酒品嚐地方再好去的人也不多，要麽不喜歡，要麽給嚇住了，無法湊熱鬧交流。

龍舌蘭（Tequila）是墨西哥盛產的一種40度的高度酒，中文名翻譯得不錯，非常形象，整個植物長在地上，成熟後是一個大球，比西瓜個頭大多了，葉子長得像一片片蘭色的龍舌頭。製酒的時候葉子不要，需要用斧頭劈掉，然後將大球壓爛搗碎發酵蒸餾過濾成酒。暢銷美國和中國大陸的那種龍黃四方瓶龍舌蘭在這裏是不上台麵的，因為上麵沒有100%純汁標誌，我分析那種四方瓶龍舌蘭是一種混合型配方酒，講求質量穩定品牌效應，一直處於低價狀態，在美國標有100%純汁龍舌蘭的價格最低的也是那種四方瓶的兩倍。喝100%純汁龍舌蘭相當於喝法國白蘭地幹邑，道理一樣，價格等級一樣，口感也一樣。

美國供酒公司國際貿易是現金發貨，國內貿易是三十天支付貨款，全部是貨櫃式訂貨，實力不可小看。一些好朋友看著我開酒莊，說能不能一塊做點酒生意，我說做酒生意不容易，還是悠著點。一瓶中檔龍舌蘭貨櫃式在墨西哥采購按10美元計，一箱12瓶，一個貨櫃1080箱，開品酒會的公司這次擺上台麵的中高檔龍舌蘭有五十多種，賣給酒莊的批發價是40至275美元一瓶。我的小酒莊裏存著不少高檔龍舌蘭，幾乎落滿灰塵，無人問津，每天動窩的是那個黃龍四方瓶。我同這家公司打了十幾年交道了，可以說是從生到熟，從愛答不理到彬彬有禮。

生的時候，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這家公司可能沒有見過中國人開酒莊，公司職員看到我隻品高檔酒斟酒時都有些顯得不耐煩。當然這些陳年舊事就像吃過一個生西瓜一樣自己記著就行了，見了公司經理不可再提。不知何年何月，我學會了日式哈腰，見了公司大小職員，腰早已彎得不能再彎了，不時送上一句感恩的話，感謝公司常年供給我好酒，讓我在美國一直無憂無慮地生活著。見了經理感謝更加具體，會提起我做得一筆最成功的買賣，公司大有大的難處，他們時常需要清庫餘酒低價甩賣，這時是我大筆吃進的時候。公司經營的是總策略，不會在乎這一點點蠅頭小利得失，老板聽到這些話也會奉承幾句，每年能見到老客戶也是最高興不過的事了。請便吧，今天有墨西哥牛肉，玉米餅，各種紅豆卷餅，還有名貴龍舌蘭。

多年來我的記憶力很好，好得連小時候買過幾次生西瓜都記得，這已經是人類反常現象了。老母親看到我寫作，勸我隨身攜帶個小本子把靈感記下來，好記憶不如爛筆頭，我可沒這麽多事，我的靈感一般生於早上，到了下午還記得。我來美國的時候，血壓高壓140，低壓90，開店十二年以後，高壓124，低壓82，原來有個電動血壓計，現在早扔到一邊去了。我從來不頭疼，而且睡眠很好，一覺醒來後加一點點酒催眠，每天可睡十個小時。根據記憶，血壓和睡眠，我敢保證我不會處於國內的行話亞健康狀態，高血糖，高血脂，高膽固醇。那麽這些健康原因是怎麽形成的，是不是巧合開了小酒莊有機會喝名酒，這是我最想解開的生命之謎。

每次有機會參加這種高級品酒會，不論是白蘭地，威士忌還是伏特加，包括這次，我都會耐心聽完酒商代表詳細介紹以後，不顧場合，是眾目睽睽，還是私下交談，都會問一個相同的問題，好酒到底對身體健康有沒有幫助，幾乎所有的被問者回答都是一樣，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我覺得西方在走一個大循環，沒有藥前，酒是藥，人們也活得很好，有了科學以後，藥治百病又生百病，新藥不斷出，新病也不斷出，人的壽命也沒見增長多少。

那天我每個展台喝了一小杯高檔龍舌蘭，五六個小時以後感覺眼睛特別明亮，是真的，不騙人，星星再遠也能看得清。對新事物特別敏感的我第二天就開喝龍舌蘭，是不一樣的感覺。

人體的各個器官喜歡不同顏色，專家已有論證，肝喜綠，腎喜黑，心喜紅，肺喜白，眼睛喜什麽呢，沒見有人說過，是不是喜蘭，可哪有蘭色植物啊，龍舌蘭可能是唯一。

               04/22/2010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