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家都是過客《二十六》小酒莊
英語和漢語都是世界上最優美的語言,在思維表達上一直各領千秋,引導人類思維進化。優美的語言形象點說是一股活水,流經之處引發生命,到了麥田,麥苗綠油油,到了油菜地,沒過多久就會讓你看到滿目金黃。在雙語世界中生活,想靠語言生存,最怕跟不上源頭,水流繼續前進,自己落在老地方。我還好,上帝安排我進了小酒莊,一直沿用著多年不變的語言。
我到美國一年後,買下現在我稱為“小酒莊”專賣煙酒的地方,玩的是在中關村學到的智慧,兩萬五搞定。問題是怎麽向國內的家人和好友解釋,我到底買了個什麽東西,在做什麽生意。說成是“酒店”吧,會讓國內朋友誤解為可以住人的那種酒店,老潘在美國發財了。說成是“酒館”吧,也不行,直到現在我經常看到留言,說他們會來看我,到我的酒館喝兩杯,酒館極易理解成國內飯館賣酒菜喝酒的地方。說實在的,我要是真幹上國內理解的那一行,每天煙熏火燎,哪有時間看書學習寫作,恐怕也不會再有學者風度。說成是“酒吧”也不行,我自己這邊就通不過,酒吧一詞早已流傳到國內,已有明確的概念和定義。剛開店的時候,一位中國朋友到店裏買啤酒,大瓶的,開瓶就往嘴裏灌,我看著直冒冷汗,美國人見到這種情況要報警的。他可能當成酒吧了,還問我是不是一塊幹一瓶,他埋單。
漢語有定義準確之處,也有語意含糊不清的時候,如酒店,酒館,煙酒店,酒吧,就挺捉弄人的,我個人理解主要是酒不是中國獨有,受外來文化影響很大。漢語對“茶”定義非常清楚,到目前為止還沒見到有人混淆過,我想茶是特中國特民族,喝茶侃山說書聽相聲的地方叫茶館,賣茶葉的地方叫茶莊,北京人的茶館,山西人的茶莊,井水不犯河水,幾百年一貫製。賣酒一年多了,稀裏糊塗還不能準確點說我做買賣的地方漢語叫什麽,終於有一天修車老楊嘴裏說出這個地方叫酒莊。老楊,上海人,有海外關係,一九八零年移民美國,是我見到的幾個為數不多最早通過海外親屬邀請方式到美國的五零後。
得到酒莊中文名字不容易,實際上在美國康州經營酒莊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北京人老孟,就是前幾年一直請我吃肉餅的那個,買了個年銷售額五十萬的中型酒莊,三年後年營業額提高到七十萬,最後兩口子決定還是賣掉,可能覺得費神費力仍抵不上收獲。這兩口子創造了語言交流的奇跡,一個懂英語不記數,一個不懂英語但價格記得很好,他們也邀請過我到他們的酒莊看看,我後悔沒有去,現在無法把他們的交流奇跡記錄下來。也有可能兩口子聽信了公司推銷員的不良勸告,一直走的是低價銷售策略,價格低貨才賣得快,幾年下來,酒是賣了不少,批發公司高興,顧客高興。聽說老兩口腰部都有不同程度損傷,也是,那麽多個箱子搬上搬下,搬進搬出,稍不注意就會有閃失,第二天還不能休息,這些辛苦隻有自己知道。
在美國經營酒莊需要超級精明,誠信輔之,不可預料的事件隨時都可能發生在眼前,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按常理出牌,公司派出的推銷員是經過培訓選拔的,每個星期紮著領帶到酒莊推銷產品,順便收三十天前公司發貨的貨款。你往外每付一筆賬,要極為細心地核對,千萬別重複付賬,上次付過了,這次再付一次。美國年輕的推銷員喜歡藏單,每天和和氣氣,過了幾個月說一筆老賬沒付,這次一塊算上,但碰上這樣的事千萬不可大驚小怪,到公司告狀,因為人家一家老小也得過日子。隻需暗示一下就行了,對方很快會明白過來,然後送你一大堆賣不掉的酒和廣告汗衫帽子,作為補賞。最多的一次我收了十五件T恤十頂網球帽,我忙說中國人不愛戴帽子,這麽多往哪放。
搶劫一直是我的小酒莊永恒的主題,每年感恩節過後,是美國人民瘋狂采購的日子,采購送禮需要錢啊。這段時間,獨自呆在小酒莊的時候,我總會習慣反手插門,客人想進來推不開門,等我打開後幾乎都是一句相同的話:還在營業嗎?我會說,一直在營業,插門是處於安全考慮。然後我如數家珍地把每次搶劫過程仔仔細細地講給顧客聽,多少遍了,我自己數不過來。客人很好,特別是女顧客,買完酒會再叮囑一聲,把門繼續插好。即使遇到節前最忙的那一天,我也不讓親友和兒子到店裏幫忙,主要是擔心遇到緊急情況不能妥善處理。我一直認為,槍頂著你的太陽穴要比槍口正對著你安全係數大些,頂你的太陽穴是搶匪站在側麵不讓你看到他的麵孔,這時要一動不動。康州前幾年發生過一起搶劫槍殺案,三名搶匪進入酒莊,兩名搶匪分別頂住父子太陽穴,一名搶匪找錢,可能是兒子還了手,另一名搶匪驚慌中開槍將父親打死。
這個小酒莊有七十年曆史了,前幾代主人都是歐洲移民,他們一直把收款台放在最裏麵,店主麵對店門,客人進來也是先麵對店主。我個人分析這種經營習慣是受歐洲喜歡麵對直來直去思維的影響,花園的路也是隻直不曲。我的前一代主人是個印度人,他接手後把收款台移到了店的最前麵,緊靠著店門的進口處,顧客進店後會先看酒,如果直接看店主一般是有疑問或者需要打聽路怎麽走,顧客挑選到自己需要的酒後再走回來麵對店主收款台。我接手後仍保持印度人收款台位置,但經常聽到西班牙裔雜貨店主忠告,收款台應該再移回到最裏麵,這樣一旦搶匪進來,靠近我有四五秒鍾的思考準備時間。我說這還不好辦,一看情況不好,自己先溜到門外再說,我是不能造成“關門打狗”的思維。我的警惕性很高,客人進店後我喜歡把店門打開,說透透新鮮空氣,如果覺得情況可疑,我會暗暗移到門邊,隨時作好反身出逃準備。
常言道:眼觀六路,我琢磨理解為上下左右再加前後,超級精明的關鍵點在這裏。平日每進來一個顧客要死盯整個購酒過程,否則偷掉一瓶酒,這一天白幹;冬天大節前還要盯前掃後,危險的情況常常起始於門外。研究過戰爭學的人都清楚,突發性戰爭行動常選於星期日清晨,通常認為那一天是人們警惕性最放鬆的時候。康州酒業管理局可能也進行過心理學研究,固定選擇在星期六下午兩點至三點之間,對紐黑文各個酒莊進行突擊性檢查,也許認為這個時候是酒莊警惕性最低的時候,一是那個時段顧客不多,二是已經工作一星期了,正盤算著第二天到哪玩,三是檢查人員可按加班領加班費。為了酒莊機會均等,酒局派出一個暗警帶一個未成年男孩兒或女孩兒佯裝買酒,以閃電速度橫掃各個酒莊,當場不做記錄,快進快出。
我有一對隼眼,曾經自豪過,但還是被拿住過兩次,後來回放過程,覺得不太可能我看不出年齡大小,沒準兒化妝了,男孩兒畫了胡子,女孩兒畫了皺紋彩。申辯後的真實情況果然如此,紐黑文警局和康州酒局非常客氣,來專函邀請我出席過兩次早餐會,不過罰款一分不少。後來的幾次檢查,酒局仍選擇高頭大馬的孩子,但再也沒有化妝過,每次都讓我輕鬆看出。我先打不耐煩手勢放走那個孩子,但一定要留住那個暗警,這時的暗警是以顧客身份在買酒,多少要買一點,是我加價的好機會。一瓶小青島啤酒通常賣兩美元,這時我賣三美元,一瓶奶嘴那麽大的法國高級伏特加常價四美元,這時我賣六美元。暗警們沒有自己掏腰包,還是覺得被抓了大頭,怎麽這裏的酒價是天價,可能還沒有見過酒莊這麽賣酒的。聽到這樣的嘟囔我會一年大笑好幾次。
今年感恩節過後的第二個星期六,時針剛剛指向下午兩點,我反插門正在小酒莊裏閉目養神,聽到有人敲門我趕快開了門,隻見三人魚貫而進。這時我還無法分清是正常顧客還是突擊檢查,隻見前麵兩人散兵式分向兩點讓開通道,後麵一個高個男孩兒直徑走向冰櫃取出六瓶百威放在收款台前,這個孩子個頭至少一米八,我極細看臉是個孩兒臉隨口問道,今年多大?他說十八。我沒有再注意男孩兒,而是把目光轉移到前麵兩個人身上,這時我發現他們不約而同地在朝我看,我立刻斷定是例行檢查。我想玩個更花的,扣下小孩十美元,不讓小孩把酒提走,後一想這樣不行,萬一玩笑開大了,斷定我已經把酒賣給了未成年人,這樣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在例行檢查的時候,暗警也有保護未成年人的責任,這種情況下,老板一旦發現是檢查,通常火氣比較大。
高個男孩兒沒有再說話,也在看著我,看我下一步怎麽辦,賣還是不賣。我先不耐煩地眨眨眼,中文思維是不屑一顧,然後向後擺擺手,門在後麵,中英文意思都是出去。男孩兒順著手勢出去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右手邊的那個中年人立刻掏出三美元要買一張三元彩票,彩票到手隨即也往外溜,我想要是都這麽往外溜,我這裏不是瞎折騰嗎。左邊那個中年人取了六瓶荷蘭啤酒嘴裏不斷說,我們就知道這個中國人不會賣酒給未成年人的。我的心不在話上,裝著聽不懂,但還是說,今天多少也得讓我掙點,就算十美元吧。其實我也沒多要,關鍵是整數讓美國人聽著心裏不高興,應該說九點九美元就好了。
中年人嫌貴,有不想買的意思,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說是康州一個地區法庭的法官。我的目的是做成這筆生意,開始順著他往下說,我說當法官需要很多學位啊,有時候隻法學院畢業還不行,還要有博士學位。他聽著我的話,話裏又充滿著恭維,說是啊,他有法學博士學位,也有耶魯神學學位。我又回到正題上,說我開小店可真不容易,都是為了孩子讀博士,實在需要錢啊。這句話可能把他的心說軟了,他走回冰櫃取了六個便宜的罐裝啤酒,對我說刷卡,想怎麽算就怎麽算。這時候我也得自覺點,人心換人心,略微加點就行了。法官的車就停在店外,他進到車裏開罐就飲,我沒有再過去同他閑聊,總覺得他會很快離開繼續檢查,他沒有離開的意思,一直在裏麵喝著。我站在店門口尋找前麵離開的一長一少,早已沒有蹤影,估計在閃電式襲擊其它酒莊。可康州為何今年派法官光臨我的小酒莊,這個大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開。
剩下的想開心就開心吧,酒想怎麽賣就怎麽賣,日上三竿的意思是不是九十點鍾才起?我盡量拖著晚開門,把喝早酒的顧客訓練成喝午酒,讓他們耐心等待。我開門後的第一件事,喜歡麵對三竿太陽向左看,黑人鮑比慢悠悠走過來,他走一百米就要歇一次;再往右邊看,白房子的老女人很快就會出來,她一直在眺望小酒莊。
通常第三個來酒莊的是吃火雞的喬治,歲數比我小,已經拄了好幾年拐棍了,褲子前麵老是濕漉漉的,就是神探李描述的那種五期老年癡呆。
老鮑比怕蒙,在家裏要把酒錢先算好,老女人也怕蒙,當麵看臉色掰指頭,就剩下吃火雞的喬治了,仍然說什麽是什麽。
12/21/2009
《未完》
遙祝各位聖誕吉祥,新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