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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大家都是過客《二》

(2009-06-19 11:23:34) 下一個

                                我們大家都是過客《二》

 

流水主人常醉客,他鄉居處成故鄉。這是萬維網上一位研究詩寫詩的網友看完《過客<>》以後寫給我的兩句詩。這兩句詩如果讓別人看很有可能從眼皮底下一溜而過,但讓我一看,非常明白,是寫給我的,對我做了許多概括和提煉。流水在說明人生多變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如今又開起了酒莊,怎麽上帝對你這麽得天獨厚啊。人一旦有了得天獨厚之感,不管是高是低,就像風雨中偶然遇到了一個可以棲身的小客棧,主人幫你烤幹淋濕的衣裳,又為你燙上一壺酒暖身,是不是有回到家中的感覺。以後的歲月,最值得人們回憶的也是這些當年棲過身的小客棧。

 

好文敲門,好詩敲心,先說好文章。我曾從閱曆,文化沉澱,政治經曆幾個方麵反複推敲了《鬆樹的風格》,是篇傳世的好文章。陶鑄他老人家不僅寫出了自己對信仰的感受,更重要的是寫出了那一個時代的人真心的信仰追求,這是我的閱曆。當然後來的歲月,碰上了六二年大饑荒,慘絕人寰的文革,又給人們的信仰蒙上了一層陰影,這是人們的心路曆程。看看五六十年代拍攝留世的珍貴電影記錄片鏡頭,仔細品味一下裏麵人民大眾的臉部表情,都是人們對信仰的真實流露。

 

陶鑄寫鬆樹不僅寫出了鬆樹的骨風,還詳細寫出了鬆樹的用途,說明了他對自然環境有觀察。你看,他把用途寫得多麽細致:鬆樹是用途極廣的木材,並且是很好的造紙原料,鬆樹的葉子可以提製揮發油;鬆樹的脂液可製鬆香、鬆節油,是很重要的工業原料;鬆樹的根和枝又是很好的燃料。http://www.ccthere.com/thread/2244723更不用說在夏天,它用自己的枝葉擋住炎炎烈日,叫人們在如蓋的綠蔭下休憩;在黑夜,它可以劈成碎片做成火把,照亮人們前進的路。總之一句話,為了人類,它的確是做到了“粉身碎骨”的地步了。那麽,我的文化沉澱如何來理解“粉身碎骨”呢?

 

鬆樹本是自然界原生生長的植物,那麽,人與鬆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關係呢?我來美國後,每天呆在小酒莊裏沒事,喜歡做些觀察和思考。美國的鬆樹大多成片成林,長在湖邊高速公路旁。每當我看到這些鬆樹,首先會聯想到兒時就記住的名字《鬆樹的風格》,我也喜歡考考美國人,那些是什麽樹,回答是五花八門,可見美國人對鬆樹不夠親近。中國上了年紀的鬆樹隻能在深山老林懸崖絕壁上才能見到,地麵上能見到的地方很多隻局限在寺廟裏,看來鬆樹早已被中國人“粉身碎骨”了。中國人對鬆樹猶此,連樹根都當成了燃料,對人呢,許多我隻是聽說沒有親眼見到,但陶鑄被人“粉身碎骨”我可是耳聞眼見啊。一言以蔽之,人與人之間的殘酷要超過人對自然界。

 

陶鑄是上了師範以後投身革命,中國許多老幹部,特別是被定為“抗日幹部”那批幹部,不少人也是從大中小學校走出,早先一腔民族熱血,很多都像陶鑄一樣心地善良,不搞內鬥不整人,但一直都在一條狹窄的空間生存。這有點像《聖經》裏描寫的那個火海,大家都在裏麵掙紮折騰撲騰,一旦想出來換口氣,不是被底下的人拉下去,就是被上麵人的打下去。

 

我認識一對湖北老夫妻,這次再次來到美國看女兒,幾年不見已經六十多歲了,不言而喻,進入了老年行列。他們說,中國社會已經進入圈圈製,人想要有所作為,必須要進入某個圈子。我立刻對這句話反應非常敏感:好啊,說明中國社會在進步,由過去的隻唯上萬人仰頭看演變成了各個社會生存圈子,學術圈,娛樂圈,幹部圈,南圈,北圈,人才分流成圈,個人隻需在圈內規範行為了。美國的社會很明顯是個圈圈製,律師圈,醫生圈,行業圈,數不完的圈,都是基本的生存圈。這種生存圈與我們常說的社交圈不同,一旦出現破口,會危及圈內人生存,所以內鬥減少,我小時候從來沒有見過的團隊精神出現。

 

《過客<>》中提到兩個人物,陶鑄和老張,一大一小,一長一幼,他們都是長期在那條像鬆樹幹一樣狹窄空間中生存的悲劇式人物,不是生長碰壁就是被人蓋頂。陶鑄是人們敬仰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我不太有資格評論,而老張是我親眼見到的鋼筋鐵骨,他為了自己的生存曾經付出太多太多,很可惜,他的名字記不住了,我真心希望他現在生活得開心。

 

七零年當兵以後我遇到一次突擊任務。蚌埠市新建一個煉鋼廠,挖地基沒有機械設備,需要四十五師人力增援,挖地基抬土,全師幹部戰士即刻奔赴鋼廠工地大幹三天。抬土現在看來是非常重的體力勞動,兩人一根扁擔一個筐,從低處抬到高處,又是文革時期,大家都爭先恐後。即使這樣爭先恐後地幹,工地還是不斷出現高潮。先是師長馬建中和政委朱須,由兩人抬一筐變成了一次抬兩筐,筐落筐,全師幹部戰士開始鼓掌致意。接著看到老張和一個中隊幹部配對,抬起了三筐土,筐落筐,再落筐,群眾大聲叫好。一筐土百十斤,三筐可是三百多斤,還要從坑底抬到坑麵。一年以後,師長馬建中和政委朱須受林彪事件牽連,被許世友部隊押往南京長期關押審查,後被安排回蚌埠成為百姓,是否流落街頭我沒有得到可靠消息。

 

好詩敲心。詩與文章不同,往往給人一種意境,一種胸懷。我看到“流水”一詞,馬上會想起兩句詩。一句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裏“流水”當不固定講,是進出換防的意思,新兵來老兵走,營房是不變的。另一句是“古道西風瘦馬,小橋流水人家”,這裏的流水可真是橋下的水在流,多麽美的一幅風景畫啊。好詩敲心,也敲出我對歲月的回憶,多年來每當我吟起馬致遠的這兩句名詩,立刻會想起在一次旅途中與一個北京人老魏邂逅相遇的一段往事,可惜的是,像記老張一樣沒有記住全名,隻記住了他的個性。老魏個頭很高,像一匹瘦馬,腿部毛很長,看來馬瘦毛長曆來是有講究的。

 

我來美國的前夜,還沒有互聯網的概念,以為此一走,來日無多,很多朋友可能是永別了,列好了名單,想找到曾經幫助過我的人,說句謝謝,覺得感情上有虧欠的人,說句對不起。我專門跑了一趟南京,看望好朋友又如日中天的房地產公司總經理金希和,老金念舊情,不僅讓我賓至如歸而且死活不讓我再離開南京,在老金那裏我認識了老魏。老金向我介紹說,老魏是香港一家舞台電子設備公司中國部的總經理。不過,老金又私下向我嘮叨,老魏這個人說是總經理,怎麽每次到南京住在老金那裏就不願走,開始一兩個星期,後來是一月兩月。老金家大業大,朋友來了,喜歡包吃包住,老魏每次來,打開一棟沒賣掉的公寓就住進去了。

 

老金也愛搞親疏有別,開始讓我住在他自己的公寓裏,但老金這個人有“潔癖”,每天一定要把自己的公寓打掃得一塵不染,沒過幾天就嫌我髒亂,把我趕到老魏那裏去住了。老魏比我大四歲,是北京的高中老三屆,早年幹過什麽不了解,但後麵這一段應該是屬於下海早的那批人。我的眼力也很好,老魏也應該屬於下海自己創業多年還沒有掙到錢的人,對此,我倆都心照不宣,可能說得太明白了,會觸痛各自的傷疤。改革到如今,都落到老金的屋簷下,白天我們坐著老金的卡迪拉克進出金陵飯店,晚上秦淮人家,夜裏回到我們的公寓,老魏一張小床,我一床棉絮。一天,我們吃完夜宵,老金的一個南京朋友開車送我們回來,非要送進房間。進門一看,讓她吃驚不小,怎麽在外麵白天這個總那個總,晚上就蓋一床棉絮。

 

這種日子叫寄人籬下,我是越過越不是滋味,還是早點離開到美國重新開始算了。當時我又是隻顧自己,沒有靜下心來同老魏好好聊聊今後的打算,老魏好像是吃喝玩樂積極參加,其它方麵話語不多,也許把想說的深深藏在心底,在那個環境下即使說出來,又有誰能理解呢。

 

人在高處就會有人捧著。南京的同仁們覺得金總在南京應該算省級幹部,工作又這麽辛苦,於是安排老金到位於紫金山麓江蘇省幹部療養院檢查身體休息幾天,老金一定讓我和老魏一起去。我們住進了正樓的一個大套間,聽說江蘇省委書記住在隔壁的另一個套間裏。我實在不好意思住這樣的地方,這裏的工作人員總會問一句你是幹什麽的。我說老金老魏,你們住裏屋的床上,我睡客廳地板,護士進來我就說是警衛。

 

沒多一會兒,療養院老醫生進來了,先問哪位是金總。見了金總,第二句話就說,你們不簡單啊,時代的弄潮兒。再過一會兒,食堂工作人員進來了,問每天飯菜怎麽準備。我說,金總不吃早餐,隻準備我一人的就行了,午餐和晚餐都不用準備,我們定在美齡廬午餐,晚餐在南京吃。接著護士進來量體溫測血壓安排查尿驗血留大便。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我望著窗外的景色,遠景是紫金山麓,近景是木橋和池水,不知不覺吟出“小橋流水人家”,但全詩我實在記不全。老魏終於顯山露水了,他找來筆和紙趴在桌上寫了十幾分鍾,遞給我一看是一頁工工整整的硬筆楷書: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時老魏開始叫我小潘了。小潘,你看,這首詩全部是用名詞寫成的。

 

又過了好幾年,我向老金打聽老魏。老金說,老魏混得不好,不知去向。

 

 

                                                            06/18/2009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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