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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劫《1-2》

(2008-12-23 10:07:43) 下一個

                        搶劫《一》

 

  我一直在構思一篇叫《搶劫》的文章,總想等到黑人搶匪真正把槍頂到我頭上的時候再寫,這一天終於等到了。前幾天三個黑人躲在一個墨西哥俱樂部的門後,突然衝出來拿手槍頂住我的太陽穴,搶走了我的手機現金和錢包,然後迅速逃竄,還好車鑰匙和酒莊的鑰匙還在,我盡快返回店裏,撥通了911···。

 

  搶劫是一種犯罪行為,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當場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行立即奪取他人財物的行為。人窮了要搶,亂世要搶,經濟蕭條也要搶,看樣子這是人類的本性之一,社會環境孕育罪惡,無論在中國還是在美國,一旦溫度適宜了這種罪惡一定會滋生出來。農民暴動打土豪分財產,隻是聽說沒見過,我曾問過有關專家當年的這種行為算不算搶劫,他們認為如果是一種軍事組織對個人的行為,應算掠奪,英文叫Plunder,如果是農民個人對個人的行為,應是搶劫了。由此推論文革亂世紅衛兵破四舊而形成的打砸搶應是一種破壞行為,如果以打砸搶為名所得財物個人占有和享用應該算是搶劫了。這種事情文革時我經曆了兩次,可能當時年幼,不知是犯罪。

 

  一九六七年秋天,紅衛兵破四舊的高峰早已過去,學校仍在一片混亂之中,空軍大院的孩子喜歡在傍晚時分騎車上街亂竄。那年頭經常可以看到自行車後架著兩個大筐的農民進城來賣自產的香瓜,自然這些農民成了這些孩子襲擊的對象,我也在其中。我們一窩蜂地騎過去,把一個農民圍住,然後一人抓一個香瓜就跑,一次得逞後,常常想著第二次。農民很少有反抗的,可能改朝換代次數多了,也習慣了。多年後我在美國成了黑人襲擊的對象後才多多少少體會到那些農民當時的心境,那種辛辛苦苦勞動所得被人立即搶奪而去的心境。

 

  記得是在同年,那時已是串連的尾聲,但還不用買火車票,我同空後的幾個孩子南下廣州。父親知道我要跑,把錢藏了起來,我當時膽子也真大,一分錢沒有也敢去廣州。空後那幾個孩子特別是韓川對我照顧有佳,好像韓川當時帶了四十多塊錢,一路包我吃,我們住宿在廣州八一學校教室裏。我們沒事兒爬進農民的荔枝園裏大啖起來,有的農民路過發現有人偷吃,裝著像沒看見似的,我感到奇怪,現在想起來可能當時荔枝園還屬於集體財產,用不著費那心了。我第一次見到不花錢的荔枝,竟吃得彎不了腰,稍微動一動就要吐出來。

 

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學著紅軍當年打土豪的樣子襲擊越秀山上一個農戶家,我又在其中。當時家中隻有一個中年人,這些去的人多為廣州幹部子弟,有些心狠手辣了,砸開門後就把那人捆了起來,然後洗劫財物,我一看不好轉身先跑掉了,最後結局怎樣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受到良心的譴責還是害怕我趕快脫離其他孩子回到了北京。亂世可使好人變壞,壞人變得更壞,在西方一切罪過可以交給主耶穌承擔,那麽在中國文革這塘禍水可以都潑在毛澤東身上,誰叫大家把老人家當神供起來的。我常回憶,有時為自己一生忙東忙西而悔恨,後來我又聽說這些孩子中有不少人破落,個別人還衣食無著呢。我來美國之前,有個孩子的母親曾找過我叫我幫幫她的老二,父親過世了。我說要闖再上一次井岡山,老在家裏泡什麽。

 

  在New Haven開酒莊就當上了一次井岡山了,這些年我遭黑白搶匪大的襲擊有六次,小的偷竊很難用數字統計了,真有點搶劫常似秋千索了。New Haven是全美治安最差的城市之一,據說排名倒數第六,幸虧Yale堅持紮根該市,要不然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當年詹天佑所上的Hillhouse高中曾是美東長青藤名校的預備班,早已變成運動大雜校了。我的酒莊離Yale遠不遠近不近,按常理說地區還行,附近住的多是Yale研究生。可這樣一個大家都認為較好的地區還遭這麽多次搶劫,我在New Haven快成明星了。有一次我去警察局辨認照片,穿過大廳到辦公區,不下五六個警官向我打招呼:先生,您好!好像總經理到了,進門還有人開門讓座,搞得我真不好意思。有一個實習警官沒事兒喜歡在我這落個腳,他說我的店風水好,對麵是殯儀館,晚上常有儀式,結果第二天還是被搶了。

 

  一九九八年我剛買下酒莊不久,一個波蘭年青人從監獄假釋放了出來,他家一共有四個孩子,唯有他不是偷就是吸毒,從十五六歲起就以監獄為家了,他到我店裏來表麵上客客氣氣,實際上是在踩道呢,當時我一點警覺也沒有,總以為美國是個美麗的國家人也應該是美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一個盜竊行家。一天晚上我正準備入睡隻聽店前門一聲巨響,我馬上跑到前麵一看,看到防盜門已被拉開,一個白臉晃來晃去正準備撬第二道門。當時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人會住在店裏,要是短兵相接不知誰被嚇死。我想摸電話報警,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電話就在二道門旁,而且還是玻璃的,我突然出現,他肯定要嚇出屎來。同時我怕另外有人打後門的主意,斷了我的後路,我慌慌張張顧不上穿鞋跑了出去。我繞到前門,發現防盜門是半開著肯定不是幻覺或是鬼敲門。我隔在遠處吆喝兩嗓子,又見一個白頭伸了出來,看見了我抓起工具箱就跑了,我追了幾步就停下來,看跑步的動作像是那個波蘭人。

 

  我一晚上沒睡安生。第二天我向旁邊開熟肉店胖女人谘詢,像這樣鄰裏鄉親的偷盜是否要報警?我怕影響生意,因為他哥是我的大客戶,都說要報,要不然還要來偷。我打完電話不久警察就來。警察好像十分熟悉這一帶的情況,不多久就帶來照片叫我辨認簽字,然後迅速結案發出逮捕令,原來這一帶一連幾天好幾家被盜。這小夥子溜得也快,跑到拉斯維加斯去了。由於是小案,New Haven警察沒有必要跋山涉水去抓捕了。從此我長了個心眼,拉了根電話線直到床頭,一有情況,馬上提機。

 

  我有亂放錢的毛病,住在店裏時我習慣把營業額放在床頭抽屜裏,經常不關嚴露出一條縫,俗稱露白,這也給搶匪造成可趁之機。二零零一年我打算安裝防盜報警係統,公司派來兩個安裝工,是黑人。我一看到是黑人安裝,就立刻想到我放在抽屜裏的錢,可又一想這倆是公司雇員可能不會出問題。他倆在後麵安裝,我在前麵賣貨,我抽空到後麵看看,第一警覺是抽屜有人動過,我打開一看一千多塊錢早已不翼而飛。我立刻對他們說把錢還給我還可以繼續幹,要不然回家!這時我看到年青一點兒的馬上大汗淋淋,老一點兒的還狡辯,其實我當時經驗不足,應該先報警叫警察來搜身就好了。我接著打電話給公司老板讓他處理這件事。

 

  那個老一點兒的叫湯姆斯,吸毒而且剛剛假釋,那天回去後就被老板開除了,實際上錢就是他偷的。大約兩三天後我正在店裏賣彩票,湯姆斯突然出現在我的店裏,從背後將我提起,又拿一個硬梆梆東西頂住我的後腰,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這時店裏的顧客慌了神兒,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嚷嚷著要出去,湯姆斯也沒欄她。我沒有反抗,順著他的勁兒一點點往後蹭,我同時扒倒一些酒瓶子,想判斷清楚是不是有槍。

 

大概一兩分鍾過去了,我想有槍該開了。看樣子他要一直把我拖到後麵收拾,我一看不好使出渾身牛勁掙脫跑了出去,鞋還掉了一隻,等我跑到隔壁店裏報了警,老太太電話還未撥通呢。那天湯姆斯沒車,不一會兒警察就把他抓捕歸案。我回到店裏,發現地上扔著一把大號釘書機,我想湯姆斯是拿它作槍使了。後來我分析他的作案動機,我看一是報複,二是想再順點兒錢,因為毒癮來了,我放錢的抽屜又被拉開就可證明。警察在現場看到有混亂的跡象,勸阻我說最好不要反抗,生命最重要。由此我想到當年的劉文學張高謙,如果受的是美國教育,活到現在應該是六十多了。

 

                        12/08/06

                                          搶劫《二》

 

  我酒莊租賃的房子是一九二九年美國經濟大蕭條之前所建造,重鋼筋結構,堅固無比。男房主是波蘭猶太人,他一生吝惜無兒無女又樹敵太多。他為不讓他的一半房產落入敵手,在我買酒莊的時候千方百計說服我買下這座房子,因為我是外來人。我說你要能等我三年我一定給買下來,結果他三個月後死掉,留下遺囑,上麵寫著八個繼承人,女房主隻是其中之一。女房主心眼很好,我們一起兩年相安無事,她也同樣無兒無女,轉眼就八十了。還好她有個妹妹,妹妹賣掉自己的房子買下男房主的一半房產,商量好由妹妹的兩個兒子繼承,但要給她們養老送終。

 

  這兩個侄兒子可是美國混混兒,五十多歲了,還沒有正當職業。大的還老實,喜歡收集點破爛古董,從不在我這惹事;那個小的每天到我這要鬧騰一通。我是同情達理做生意,他可不,今兒來了說貨物擺放不整齊,明兒來了說要檢查地下室,後天說要漲房租,大後天查保險。開始我不明白細理,以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呢。他每次來我都是忍氣吞聲和氣相對,就這樣還是不行,一天他竟提出要當酒莊的經理,負責文件工作。這下給我搞蒙了,這不是明搶嗎?我長這麽大還沒碰到過這樣的事,何況是在美國。同意吧,不近法理,對於個人財產,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不成了天方夜談了嗎;不同意吧,他會又以漲房租相要挾,叫你有店開不成。更有甚者,他母親還約我上樓談了一次,說兒子沒有什麽正式工作,你是不是想出讓這個店。我想了想回答說,第一,我按月付你們房租,而且要高出常規許多;第二,你們確實想要這個店,出個價,賣給你。結果沒下文了,母親借口頭痛走開了,原來他們是想白奪這個店。

 

  小兒子仍時不時來胡攪,好像就是他的店似的,反正他沒班可上。一天他發現我把後門用酒箱堵上,那是我為防止後門被盜而采取的安全措施,他明明也清楚,說堵上是違反州法防火規定,我沒聽他的。終於有一天,後門被盜賊砸開,整個門框都被砸裂了,幸虧門內有酒箱死死頂住,門隻能撞開一條大縫,人進不去,要不然我幾年的辛苦又要付之東流了。我因禍得福,用保險公司賠的錢裝了一道結結實實的鐵門,叫盜賊望門興歎!

 

  人生來就有本能:吃喝拉撒睡,這些不用教,誰都會。可以說每個世人都有機會為這些本能犯錯誤甚至犯罪,但教育一下多會改正,也能得到社會的諒解,社會也會告誡世人,不要為這些本能的需要過於憂慮:飛鳥不種也不收,由大地供養它。問題是人會受到外界的誘惑,這些誘惑來自虛榮名利金錢異性賭博毒品,多數情況下一發不可收拾,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了。前麵說的小兒子,上輩的房產租金足以滿足他的基本生活,他之所以還要得寸進尺,完全是虛榮名利所導致,他想對世人說,我不僅有房產,還有店呢,這一點從他到我店裏來總是夾著一摞厚厚的文件就可看出。贏贏長大後我漸漸看到希望,也就是說小店會逐步變得不很重要,一天他又來說後麵貨太多,擋住了廁所的通道,我說你再鬧騰,讓法庭判決我關店走人。這招還真靈,不到十分鍾,他來電話說對不起,從此很難再見到他了。

 

  在美國多年,幾乎沒有見過要飯的,我曾經多次試探過把客人給我的食品再轉送給路過的黑人多數擺擺手不要,有的答應要還顯得十分勉強。要錢的白人黑人不少,一般的美國人也願意給,常常一塊兩塊三毛五毛,不過要了錢馬上會到我這買酒喝。搶劫的不論白人黑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吸毒的,因為吸毒的錢靠要是要不夠的。搶劫後隻要報案一般警察都能帶來照片讓你辨認,一旦認定,很快就能抓捕歸案,這些癮君子幾乎都有案底。

 

  大約是在二零零三年,一個叫Mike的白人來到我的店裏,他的脖子上刺著死前汙三個字,他裝著買酒,實際上是踩道。第一次來時我還同他聊天,我說你脖子上的三個字我認識,他嗯嗯啊啊,好像心不在焉,實際上毒癮上來了。按常理說,脖子上有這麽明顯的標記,一旦犯事兒,是跑不掉的。過兩天他又來了,是典型的人為財死。他從冷櫃裏提出一箱Heineken啤酒,走到我麵前,趁我不注意,一下掄過來,擊在我頭上,我當場被敲暈過去。等我醒來,發現桌上的收款機沒了,我斷定被Mike端走,在按下報警按鈕的同時,我在本子上記下死前汙三個字。十分鍾後警察趕了過來,是個老警察,還躲在樹後看動靜,我向他招招手:快過來,早跑了。這次報案十分準確,死前汙三個字又是我的母語,再陰差陽錯也不會搞錯。Mike後來判的是重罪,搶劫加傷害,估計他至少要在監獄裏呆八年。由於搶劫發生在中午,那時收款機裏可能隻有幾十塊錢。從此我又長了個心眼,在櫃台前再多放兩排葡萄酒,加遠我與顧客的距離,這樣顯得安全些。

 

  我個人體會,白人搶匪多是心狠手辣,可能智力發達些,手法狠如東北的二王,常常先治人於死地再說。黑人搶匪相對文明多了,他們多是舉刀舉槍相威脅,隻要能拿到錢,很少有傷人的,有時還頗有戲劇性。二零零四年聖誕節快到了,我暗暗慶幸這年平安無事,誰知兩個黑人搶匪光臨了,一個蒙麵,另一個摟住我舉著把刮胡刀片相威脅,叫我離開前台到後麵去,我隨著他向後去。蒙麵的那個進入櫃台,問我怎麽打開收款機,我說按一下帶C字按鈕就行,他試了一下沒打開,發現收款機底下的抽屜裏有不少散錢,抓過一個塑料袋就開始裝起來,舉刀的那個問我口袋裏有沒有錢,我說有,當時我搞錯了,以為是四十張零票,不加猶豫就掏給了他,後來想起來是四十張十元票。因錯得福,看樣子他們都心滿意足了。摟住我的那個顯得更滿足一點,叫我蹲下,催促前麵的那個趕快走,否則前麵的還要設法打開收款機,正好在這時一個郵遞員要推門而進,這倆個搶匪一看不好,奪門而逃,差不多與他撞了個滿懷。

 

  大家都愛犯一個毛病,被搶時大多不敢看搶匪的麵容,實際上搶匪舉刀威脅你,也是不讓你看到他長得什麽樣。我是在他們進門走近我的時候,記住了特征,特別是過來摟住我的那個。兩天以後警察又拿來照片讓我辨認,我把照片舉在我的側麵,也就是拿刀威脅我的那個位置,稍稍回憶片刻,最後斷定無疑。不久警察以武器搶劫罪起訴,我想他們的牢獄生活不會短。

 

  我總在想,我一個外國人跑到New Haven來開酒莊,沒幾年,靠超常的記憶力和判斷力,把這麽多的美國人送進監獄,為了這點錢他們值得嗎?我值嗎?我來美國也不是為了錢嗎!再加上年年看到我的顧客喝死,真還有點兒傷感,前麵提到的波蘭小夥子的哥哥就是喝死的,年僅三十六歲。由此連想到我們山西商民祖先喬致庸,多次為銀子死裏逃生,最後明白了:我們有才氣,有悟性,應該努力做一個李白杜甫白居易,做一個王維才對,一輩子老倒騰這些生帶不來死又帶不走的白花花的害人又傷神的銀子幹什麽!如果再有來世的話,我一定努力做個大作家,大詩人,大學者。

 

 

                                            12/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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