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哪有不振蕩
我上網有一怕,怕見淚水帖子,一旦看出人家含著淚水給你寫回帖,心裏總不是個滋味兒。上個星期寫糊辣湯,本來想讓大家暖暖和和過個好冬天,不知是誰扯到《血色浪漫》上去了。我綜合一下兩個大網的回帖內容,這兩個網的風格確實不一樣,這裏略微感覺到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回帖糊辣湯多的那個網網友覺得糊辣湯好親切,都說上學時學校附近的小吃店就有賣,分析這些網友的年齡不應高於四十五歲。我年輕的時候中國餐飲很死板,那是人為造成的死板,各地小吃隻有在當地才能吃到,小吃走出本地應是八十年代末以後,我知道糊辣湯是幾個月前,在紐約吃到也是上個星期。同樣一篇文章,對糊辣湯不感興趣,反而引發了《血色浪漫》大討論,這裏我感覺到歲月的真正滄桑,是網友和寫手相近年齡的共鳴。
我說,最近反複在看《血色浪漫》,王海鷗該寫的都寫了,就是沒有想到軍隊七十年代還有做買賣的。大家談起了鍾躍民,看來我搞錯了,我看的是《大校的女兒》,也不知是誰編成了《血色浪漫》續三,主人公是薑士安,一個農民的兒子,剛當兵的時候能吃十二個包子,最後成長為年青的將軍,成為大校女兒心中的偶像。我欣賞大校的女兒,也為她沒有考上大學而感歎過,她當年要報考安大多好,安大的老師特別喜歡解放軍。我有位何老師,安徽生,安徽長,今年快七十歲了,他一生都在安大教英語,最近他在博客裏寫到,我們安大曾經有過輝煌,當年還招收過解放軍呢。
大約半年前,在網上看到一個淚水帖子,寫貼的人應該同我年歲相近或者略大,他把我看成鍾躍民,他說你看看鍾躍民三個字,總要躍於民眾之上,你們當年這些靠父輩的成功耀武揚威軍隊幹部子弟都覺得一生活下來不容易,你們想到北京平民百姓的子女沒有?想到“地富反壞右”的子女沒有?他們是怎麽過來的。我連忙解釋,我是個新社會紅旗下長大的孩子,用這個孩子的眼光和視角來回憶自己走過的路。過去古今中外隻見到成功人士寫回憶錄,出版回憶錄,我這個人皮厚,人生屢戰屢敗,但屢敗屢戰,開小酒荘也論天下大事,我向他保證我會把網友感覺寫進後續文章的。
由於遠離北京,電視片來源有限,我剛來美國的時候還發過誓,隻喝咖啡不喝茶,《血色浪漫》至今沒有看到,其它關於《大院子弟》的片子看過幾部。我非常熟悉那個時代,熟悉那個社會環境,熟悉裏麵的人物,人物有個性也有共性。總結那個時代北京十六七歲軍隊幹部子弟可以說是個“狂”字,我想這個“狂”字大部分來自上一代成功的基因,是雄性最重要的特征,是“獸王”的意思,換句女人的話說是“男人中的男人”。狂的半諧音是闖,騎馬跨出門,是不是每個那個時代的人都能保持這種特征呢。
人生像股市,經過幾次振蕩以後,絕大部分都心平氣和麵對現實。空軍大院有個孩子,憨厚老實,我們稱他“二傻子”,比我大兩歲,從小到大對我特別好。我來美國的前夜,他執意要來看我道別,那天他換了好幾趟車手裏拿著方便麵,我問帶方便麵幹什麽,他說牙已經掉光了,晚上隻能泡點方便麵吃。他又說,當兵複員以後一直在中科院研究所看大門,最近又離了婚。我當時的境況很不好,可以說已經失去一切處於絕境,但對外不能公開,還得硬挺著:新平,瞧你那個熊像,跟著我到美國闖一圈。最近,我看到新平的聚會錄像,氣色很好,可能當上了保衛部長,因為北京看大門的已經換成外地民工了。
一生帶著“狂”字走還真帶來不少好處。魯迅寫出了《狂人日記》,成了代表作,年青人讀魯迅文章這篇一定要必讀,李揚教英語也教出瘋狂,他的《瘋狂英語》國人不知道的會很少。十六七歲的孩子發狂是體力上的,具體表現是打群架鬥毆,因為那時的智力還沒有發展成熟,成年人發狂主要體現在思維上,敢想敢作敢寫敢為,最後的結果是發狂的人脫穎而出,循規蹈矩的人旋入俗套,感歎歲月沒有給機會。
我寫飽經滄桑的空軍大院,大黑子提醒我要站在珠穆朗瑪峰上看那個空軍大院,把人都看成小螞蟻,這裏顯出大黑子的狂想,我想一般人會說,站得高就能看得遠,沒有人會說站在世界最高峰上看人世間。我坐在小酒荘裏,稍微狂想了一下黨史軍史研究,還真有新意和新的觀點,這裏先簡要幾筆提出兩例。
第一, 我發現紅軍時期幹部與抗日幹部有本質上的不同,參加革命的性質不一樣。紅軍幹部農民起義成份偏多,目標是鬧革命打土豪分田地,翻身求解放,是造成中國內戰的主因。抗日幹部全部是國共合作以後參加革命,目標是同仇敵愾抗擊日本侵略,情形像一九五零年的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和上世紀六十年代打的中印邊界反擊戰和七十年代的中越邊界反擊戰,參加的是國際戰爭。主要成員來自共產黨占領區的民眾和全國各地的青年學生。後來中國的現實先是搶占地盤接著是同胞們拚死相殺,我想絕大多數抗日幹部在參加革命的初期是沒有想到的。現在市麵上看不到抗日幹部寫的回憶錄,我也曾勸說過空軍大院的老部長們留下一點筆墨,但直到他們去世誰也沒有寫。
解放戰爭確實是由紅軍幹部指揮的,對於那場戰爭很多將軍多年以後也是不願回憶,不信,可以問問他們的子女,這裏我們可以看到將軍的人性。當然必須要指出,紅軍中有一些人是靠整自己人,殺自己人,殺戰友起家的,有的也坐上了將軍,這些人手狠沒有人性,後來無情整人也是這些人。我將人性問題再次提出,是希望多少年後年輕一代理解這些老軍人。蔡長元將軍是蘭州戰役的馬前軍,去世前一直在思考當年是什麽思想使得那些戰士戰勝死亡恐懼的,他去世後留下幾百本日記和作戰記錄,這些是將軍心理的真實寫照。
第二, 我軍有李雲龍式“另類拚殺英雄”,也有優秀知識分子型英雄。空軍大院文革前就有清華大學畢業生當部長的,還是兩口子。這空軍甚至全軍值得驕傲的光輝史實應該在知識走紅的時候向世人公布,不應該人為抹去,更不應該讓我坐在小酒荘裏含淚敘述。傅英豪
小時候體力發狂的孩子,換句話說,愛打架的孩子要想發展成為成年人的發狂,最後有所成功,唯一的途徑是第一的美事是讀書,吸收天下知識和經驗。我認識的空軍大院的孩子後來在各個領域有所造就的都是在記憶力最好的時候讀書,包括上學和自學。後麵的人生風太急浪太高,稍遇振蕩,就會給甩出去。時間老人最明白這件事,我國改革開放第一批萬元戶許多是不讀書的,那是一個不發達社會一定時期的特有現象,存在時間很短。現在記不起來北京人最早做股票的確切時間,隻記得五十萬元的大戶室是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裏麵,最早做的是“老八股”,那段時間北京市裏一個騰空的四合院要價是十二萬元,等到我有了錢想起做股票,他們早輸得無影無蹤了。
時間老人也記得,一九七八年中國開始走向公平了。以後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千千萬萬個讀書的年青人脫穎而出。這時候穩定富裕法製健全教育體製完善試驗手段先進的美國利用獎學金和綠卡移民身份網收中國才子。坦誠而言,自己屬才子級,但沒太多的研究學識,不過還是喜歡做一些簡單的社會研究,用的方法也是直觀的比較方法,《聖餐和憶苦飯》《芒果和五餅二魚》還真引起專業人員的興趣,我下功夫最多的還是全方位深層次報道跟蹤研究近二十年來出國的中國人在美國的心理變化情況,包括工友層和知識層。個人覺得用這種觀察解剖的方式寫作會比王安憶的《母女暢遊美利堅》增加可讀性。
如果說我的小酒荘是我觀察美國社會的窗口,那麽紐黑文的中國教會是我了解海外中國人的最佳地點。這個教會靠近耶魯大學,人員流動極大,可以說每隔半年就會換一茬新人,十年來,我風雨無阻每周必去,不知不覺成了唯一的元老。有了這些要素,看問題可以更全麵一點,必盡我是在研究心理變化。有一次我說漏了嘴說是來教會“臥底的”,被牧師趁機炒作引起一片恐慌,都說萬一老潘把我們的言行匯報到國內怎麽辦?我聽後哈哈大笑:第一,各位在美國實在不太重要,即使有人寫回去也沒人看;第二,我年青的時候從事過多年黨團政治思想工作,來到教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九九六年感恩節的時候,我到達美國,正好趕上美國計算機聯網大潮,給來到美國的中國學子創造了前所未有的工作機會和成功機會。每個傳統企業公司都要建立自己的網站,很多原來在國內學英語的,在美國讀個兩年計算機碩士,還沒有畢業就會被公司高薪聘走。美國專業大調整,許多專業又讓出空缺,也就是說那時隻要能安心攻下一個學位,前(錢)途都是無量。美國政府又對讀學位的配偶大放簽證綠燈,有房有車,老婆孩子熱炕頭整版搬進美國。
現在研究文革,進行人群分類,人們會把以鍾躍民為代表的大院子弟列為強勢群體,把小混蛋為代表的胡同子弟列為弱勢群體。那麽,在美國當時的大環境下,有學位的年青人前途光明,靠自己的努力上名校出國讀學位,我見過不少他們的父母可以說是農村的文盲,這些人不言而喻成為強勢群體;而我剛來美國的時候在餐館打工,工資很低,前途十分渺茫,看不清方向,被人劃入弱勢群體也理所當然。我長期觀察過,紐黑文教會很少能留住屬於弱勢的人。我這人還是皮厚,一直喜歡同強勢群體思想“交鋒”,雖然這些“交鋒”早已成為昨日花絮,但記錄這些真實內容極具人文研究價值。上個星期我再次去教會禮拜,看到裏麵的教友一個個像被霜打了一樣,因為美國大環境又變了。
現在的強勢群體有點像我小時候大院子弟愛騎錳鋼車穿馬褲呢展現自己一樣,喜歡利用教會的空間在上帝麵前展現自己。先說自己是北京人,因為北大如今可以大到半個北京城,非常奇怪,這裏很少見到海外華人打上海牌的。接著感謝上帝的恩惠,是上帝的美意讓大家得到“五子”,當然最重要是介紹自己的“博士帽子”。有位女教友特別愛在上帝麵前展示自己,隻要她在,一有機會一定要上台說幾句,先誇自己老公多麽能幹,接著罵自己的老公如何不愛靠近主,最後潸然淚下:因為最近買了房,無法為神奉獻了。
攻擊大陸的政治體製前幾年是教會永恒的主題,也是我們交鋒最激烈的地方。這裏很多人來到美國,並沒有進入美國社會,更不要說融入美國了。經濟發展的時候,人的欲望也在擴張,國內出現大批貪官是自然現象,而且更多的是苦孩子成了貪官,因為他們的貪欲要比從小富足的人大得許多。美國是成熟的社會,還不是一樣貪,康州州長和兩個市長因為貪進了監獄。從最近揭露的美國黑洞看,各種貪法手段多麽高明,貪心能把一個最強大的國家蛀空。現在看來兩種社會製度都走了可怕的極端,絕對公有製不好,絕對私有製也不好。一九二九年美國經濟大崩潰,大批移民前往蘇聯尋找避風港,這次也一樣,大批心理脆弱的強勢群體開始不顧一切吃起了回頭草。中國的社會主義和美國的資本主義都讓我看到不該發生的人間悲劇,像吳京華這樣優秀的頂級精英如果在大陸公有製環境下處境要好得多,不會最後如此絕望。
我非常喜歡教會裏的台灣人,愛在上帝麵前展現自己是人的天性,男人展現才幹,女人展現容貌,更重要的是許多人具有美國人的大度和寬容,盡管不少台灣同胞有親屬在大陸死於非命,我也同他們長期交鋒過,總的感覺還是能做到心平氣和。他們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喜歡同大陸教友在一起,但最後選擇是堅決離開。我始終覺得一個教會應該包容各種群體,這些群體在裏麵產生思想交鋒是好事絕對不是壞事,反而給教會帶來生氣,吸引更多的人參與討論。《血色浪漫》最激動人心的地方我想是大院子弟和胡同子弟不同層次,不同方位,不同時間和空間的激烈交鋒,交鋒的結果交給讀者根據自己的背景再次思考。我去的那個教會缺少這種高層次理念,所以十年前是三十到四十人,如今還是這個數。
上帝是最公平的時間老人,她隔三差五給人類製造各種振蕩,創造各種機會,讓你強變弱,弱變強,有人出局,有人進場。這些故事寫成小說會暢銷,拍成電視劇會火爆,寫成曆史,後代會看書掉淚,替前人擔憂。
Keep wr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