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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筆難下空軍二次文革和後文革

(2008-10-01 10:32:45) 下一個

       有筆難下空軍二次文革和後文革

 

周恩來去世的前一段時間,顯得特別煩躁,每天好像都有話說,但欲言又止。身邊人員耐心等待,準備耳聞手記,生怕漏掉點什麽。這時的周恩來實際上是在清理自己的舊帳,有的能說出口,像楊度的入黨問題,毛澤東手裏的九個中央文件,難開口的伍豪啟事也說出來了。人心都是肉長的,特別是在病危的時候,都會其言也善。

 

幾十年來,黨史專家一直在揣摩周恩來當時的複雜心情,結論都是病危中恩來仍心係國家大事。我猜當時魂繞恩來的是顧順章滅門血案,也許此時他想起了被細麻繩勒死正在地府裏喊冤的顧妻張杏華,也許此時他聽到從此下落不明顧七歲的小女兒黑夜裏喊爸爸媽媽的哭聲。

 

顧順章曾是我黨高級領導人,後投靠蔣介石叛變革命。對於當時的中央特委作出密殺顧順章八個親屬一事,我黨後來沒有形成任何曆史決議,也沒有人在黨的會議上提出議論過。周恩來當時也自言自語說過,今天我們采取這樣極端的手段,將來曆史會怎樣看待我們。不管怎樣,這一事件開了個人錯誤,殃及親屬的先河。從中央蘇區,到延安,到中共建政,到文革,愈演愈烈,到後來不可收拾,成為涉及千萬人口的黨難國難。

 

文革初期,多次出現中國高層被整的領導人的子女被逼傷致殘甚至被打死的惡性案件,最著名的有鄧小平的兒子和李井泉的兒子,其中李井泉的兒子幾乎就是被活活打死,對於這些喪天害理的惡性案件,不僅沒有得到在場群眾的同情,反而更多的是在喝倒彩。

 

再看看空軍大院,文革中受苦受難最多的是被整將軍的子女,這些子女多從父親被整的那時開始,受到各種名義的長期監管。老實抓不到不良把柄的孩子是集中起來辦學習班,交代父親問題,有不良傾向的孩子則關押,最後送到軍隊農場,長期監督勞動。

 

我在大院時,被抓過壞的典型,親眼看到這些被整將軍的兒子被戰士用鞭抽打辱罵的情形。在十六號樓臨時看守所裏,警衛戰士專門拿電線,是黃色的,鞭成了一條辮子,每天抽打黃玉昆的兒子黃友林,黃友林經常在隔壁慘叫,當時黃友林可能隻有十五歲。

 

後來我被送到南苑機場空軍農場暫時過渡一下,在那裏我看到何庭一的兒子何偉在冬日的寒風中穿著件破軍用棉襖,趕著拉糞的牛車。何偉生來體弱個子矮小,當時歲數太小可能還不會照顧自己,手和臉都皴得很厲害。我有個習慣,喜歡自己舊地重遊,每次回到那個農場,總會想起何偉當年趕牛車的情景。


張廷發的幾個子女一直品行優良,也被以辦學習班是個好辦法的形式受到長期監管,長女張笑紅實在受不了這種非人性的管製,據說是破窗逃到了山西插隊,在那裏又受到當地農民幹部的百般淩辱,往事不堪回首。張小祥被送到東北類似寧古塔地區,我想日子決不能好過。我這裏不是說領導幹部的孩子就不能像全國知識青年一樣上山下鄉,他們這樣上山下鄉是背著黑五類的牌子,誰都要踩上一腳的。後來,小祥不幸染上鼠疫,又沒人給治,據說死的時候,眼珠子都掉出來了。我們現在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我們自己的孩子受到這樣的蹂躪,又會怎麽想。

 

文革中,各種學校停辦,又麵臨知識青年到農村去上山下鄉,要想逃避最好的辦法是去當兵,軍隊又有安排子女當兵的特權。在空軍大院,被整幹部的子女是不能去當兵的。歲數大一點的女孩子,都知道到了窮鄉僻壤凶多吉少,死活哭著求著要去當兵,這種情形我耳聞目睹,現在又讓我下筆,這幾筆又怎麽能描繪出她們當時的心情。也許正在這時,毛主席又發出辦五七幹校的指示,幹脆來個順水推舟,空軍把被整的幹部帶上全部家屬子女送到了邊遠地區的五七幹校,實際上是去變相勞改。


全家掃地出門可能也是文革時大院發明的整幹部家屬子女的新方法,凡是有曆史問題,現行問題幹部的家屬一律不準在大院繼續居住。全大院第一個被掃地出門的我看要算因一張大字報受到無限上綱,遭到百般誣陷含冤去世的空政保衛部付部長趙國銳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了,當時大的十三歲,小的隻有四歲,真想象不出後來他們是怎樣活下來的。

 

震驚中外的林彪九一三事件發生後,就標誌著空軍二次文革拉開序幕。最先傳出聽後叫人毛骨悚然的消息是孫秉超的妻子,也就是我小學同學孫衛平的母親被逼迫交代問題含冤自殺的消息。孫衛平的母親不在空軍工作,是個地方幹部,不可能掌握大量空軍機密,如此逼供致死,性質有點像張杏華。兩者雖然死因不同,一個是被,一個是自,我覺得都是無辜的,丈夫的問題歸丈夫,何況她倆都是普通的家庭婦女,並不是高層人物,最後如此下場,真叫人難以瞑目。

 

好像曆史喜歡捉弄人,也喜歡重演,新的一輪整治被整幹部的子女也緊鑼密鼓開始了。問題嚴重幹部的子女多受到關押交代問題,他們那時的年齡都不會超過二十歲。南苑空軍農場,也就是何偉當年趕牛車的那個地方,成了他們的看管所。大院一位網友說在育鴻小學組織學農的時候,他親眼看到夜裏農場的幹部在訓斥王飛的兒子王魯寧和黃永勝的兒子,交代問題。王飛的長子王魯寧,一直是我崇拜的大哥,從小到大優秀得不能再優秀了,黨內鬥爭再殘酷,如此厄運也不該降臨到他身上。

 

新的空軍黨委決定,凡是與林彪事件有牽連幹部的子女在部隊的一律轉業複員,可以回京,但不得在城區和近郊區安排工作。孫衛平的姐姐孫米克複員回到了北京,看到母親已含冤去世,大院的住房也被沒收,萬般無奈,又實在沒有去處,夜晚隻好睡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個二十歲的大姑娘晚上睡在公園的長椅上,叫人恥笑不說,我想叫她最難以斷定的是後來的人生,還好她挺過來了。九四年我見過她,她居然沒認出我,弟弟說,連潘湧都不認識,白活了。

 

按照空軍當時的政策,賀德全的幾個孩子可以回京,但不得在市區近郊區安排工作,後來鐵軍和弟弟去了遠郊懷柔林場,九四年我見到他們的時候,鐵軍和弟弟已在那裏度過二十多個春秋了。梁璞的兒子梁建英梁小五,楊彩章的兒子楊宏兵楊宏軍也是那時必須停飛轉業複員的,工作是怎麽安排的,我現在還不得而知。上麵我提到的隻是正部級以上幹部的子女,其實還有很多事例,像金全的一對優秀女兒金蘇玉金燕燕也是,就不一一列舉了。

 

需要指出的是,林彪線上的許多幹部子女在林彪得誌的時候曾經也相當輕狂,特別是在黨的九大上林彪被確定為黨的接班人後,更加忘乎所以,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他們突遭厄運的時候,大多數能夠冷靜下來麵對現實,而不絕望頹廢,有的還不失大將風度。

 

吳法憲有個小女兒叫吳京秋,林彪出事的時候她還不滿十八歲,當時在洛陽軍事外語學院學習。她比一般人要早一點知道父親的情況,也明白自己今後的命運。每天她不驚不詐,照常平安工作學習,她當時的冷靜態度,叫她的同學和院領導都佩服。失掉父親靠山,不怕各種整治,克服重重阻繞她到達了美國,最後又通過各種嚴格考試,獲得博士學位。如今她用英語寫作出書,雖然對林彪問題的看法有失公正,但還是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京秋隻比我小一歲,我們的專業又同是英語,而我如今在美國隻練了個小酒莊。京秋可能也是我們那一代大院孩子中唯一個獲得博士學位的人。

 

周向陽可是重要欽犯的子女,我想當年收拾和整治他不會輕的了。我同他已接觸過多次,他從來不談當年被整治的往事,反而以一種常人少有的寬容和大度,活躍在K57網站上,每天同當年去五七幹校幹部的子女侃山聊天,還認真地解答一些曆史問題。向陽的母親曾是育鵬的老校醫,大院許多大一點的孩子上學生病的時候都得到過她的精心照顧。她可真是名副其實地被整治了幾十年,能吃能動的時候又關又押,老了不能動了,成了植物人,又給推給了子女,至今不給回複空軍醫療關係,如今躺在臨終關懷醫院,由小兒子隔天看望一次。

 

一九七六年粉碎四人幫標誌著全國文化大革命結束,也是空軍後文革的開始。空軍的整治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雖不急風暴雨,但也是軟刀子割肉,疼但叫不出聲來。這時多采取壓級變相平調限期離開北京的辦法整治,那時的老幹部很本分,多數忍氣吞聲流著淚水帶著全家老小離開北京。

 

後文革時的老幹部中不乏也有硬骨頭,堅決抗的,至今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科研部的王九臣就是因為給林立果講解過現代飛機發展方向,要給他降級調出北京,他堅決不從,後來警衛戰士把他家的東西全部扔進了防震棚。王九臣有兩個小兒子,多多和咪咪,從此以後就住在防震棚裏。後來我多次見過他們,就忘了問,自來水是怎麽解決的,上廁所到哪去上,冬天防震棚裏有多冷。

 

毛澤東去世後,人們的膽子也開始大起來。有個叫馬鵬飛的,也就是馬英馬勇的父親,老幹部一提起他,沒有不伸大母指的。《紅樓夢》賈府裏的焦大敢罵街,因為他救過老爺的命,馬鵬飛敢罵權勢,因為他覺得在理兒,當過秘書處長,管過空軍秘書,難道就成了林彪線上的人?最後空軍也沒有辦法,派人把軍衣送到他的病床前:馬處長,您穿上,過去的處理決定全部取消。

 

最後受到整治的是我父親和王少江,兩人都是十一級,五十年代到空軍工作前都早已是正師級。前幾年的整治一直沒有找到借口,最後終於以革命幹勁不足按付師級調出北京。王少江是個樂天派,不在乎,每天仍然樂嗬嗬,所以他活了八十多歲,我父親則顯得差些。

 

看到老幹部分期分批被整治,聰明的老幹部也開始留心眼了。劉海玲的父親劉琦恐怕是最先有這個遠慮的,他率先在玉淵潭公園旁蓋了個農家小院。我們家則整下鼓樓西大街一號一間六平米的小房,小妹妹潘雅的戶口落到那裏,後來她在那裏複習考試,上了北京語言學院。

 

所談這些都是後文革昨日花絮,它無法與空軍文革和二次文革相比,受到重創的是前兩次,不論是誰我都同情。雖然後來繼續出現空軍阻繞梁璞的小兒子七八年上大學的奇怪事件,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必盡是鞭長莫及,青山再也遮不住了。七八年那一年,我們家搬出北京,也就在那一年,我考上了安徽大學外語係。從此,老一代逐步退出曆史舞台,新的一代準備乘風破浪開始遠航了。

 

我曾試圖想用寬容和諒解的方法來降低黨內鬥爭的殘酷性,都說可能性不大;那麽我又問能不能對他們的家屬子女給一些寬容和諒解呢,像張杏華不給勒死,孫衛平的母親不給逼死,對周向陽的母親空軍給予人道主義的醫治,已經是生命的最後幾天了,如果認為還是不行;那麽我最後問一聲,除了不殺之外還能不能給未成年子女一些寬容,周恩來都說孩子是無辜的,我今天寫的可多是十幾歲的孩子,如果還是不行,可真讓我有筆難下啊!

 

Aug 23,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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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飄葉 回複 悄悄話 文革所帶來的災難沒有哪個中國人能幸免。曆史不應該被遺忘,它可提醒人們別讓那
斷曆史重演。
kl 回複 悄悄話 also a guy named Liu Haitao who is about 50 old doctor now.Thanks
被刪id又回來了 回複 悄悄話 根本不是禍國殃民的共產黨在“禍國殃民”,而是全體中國人,包括你我每一個。我還記得“批林必批孔,斬草要除根”,“揭批四人幫”,“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英明領袖華主席”,哪個人敢說沒有去遊行喊過口號?

可能上帝給中國人這塊土地太富裕了,人們就瞎jb折騰。
被刪id又回來了 回複 悄悄話 用中國人骨子裏的“恨人有,笑人無”的精髓,全都可以解釋。
haha 回複 悄悄話 what you said were those among you communist powerfuls has nothing to do with average people. many so-called "5-black" people and their children were abused/killed by chinese communist lived a much more miserable life.
USASD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醜女的大地的評論:
我認識他的兒子張軍鷗。不認識他本人。
USASD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我的小酒荘的評論:
張少虹文革前是上海空四軍的政委,文革開始後即遭整肅。複出後到沈空去了。
申由甲 回複 悄悄話 這檔子事,都是空軍組建時留下的禍根。加上大院大大小小羅卜頭特愛參和。所以,大院的事就多一些。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醜女的大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USASD的評論:天哪!你認識張少虹,空四軍的政委?
醜女的大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我的小酒荘的評論:因為“作風問題”他父親將他從鄭州460醫院調到總醫院。我是他們的牽線人。沒少受批!
與老大 回複 悄悄話 沒有硝煙的戰爭,現在以天災的方式在繼續。
劍吼西風 回複 悄悄話 好文章。一些痛心的事。以後可能不會再發生了。
我的小酒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USASD的評論:
他們是不是文革時到空軍大院的
黨衛軍 回複 悄悄話 說到底,毛就是一個禍國殃民的暴君!
USASD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的好文。有沒有張軍鷗的消息?他是張少虹的兒子。
加州花坊 回複 悄悄話 黨內外的鬥爭都是這樣,那時候我就想共產黨內也是勾心鬥角,和國民黨有什麽區別。所以聖經裏講人的本性都是有罪的,千真萬確。連死人都不饒過的,還有搗爛墳墓,扒出骨頭,踏上一隻腳。
該反省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當末日來臨時,那些死不悔改的壞人都逃不脫進硫磺火湖,那是最後惡有惡報的結局。
白細胞 回複 悄悄話 這些禍國殃民的共產黨殘渣餘孽,死光國家才安寧
我的小酒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醜女的大地的評論:
張笑紅應該在空軍總醫院。
醜女的大地 回複 悄悄話 我曾和張笑紅在同一個部隊醫院空軍460當兵。是很要好的朋友。您有她的聯係方式嗎?
還有周向陽,我們同在空四軍度過童年時代。
liberalchinese 回複 悄悄話 Forget our history is betrail. Thanks for writing down these 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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