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煙酒店消失看四百六十億並購百威啤酒
2008北京奧運會終於落下帷幕,一個嶄新強大的中國可以說在那一刻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世界人民麵前。北京就更不用說了,除了褲衩背心沒變外,早已人穿西裝馬配洋鞍,全盤西化了。一個古老的北京漸漸消失,一個被世界文化同化的北京悄然出現。我想,要不了幾年,閉幕式上的那隻歌――北京北京我愛你,不光是北京人愛唱,世界人民也愛唱。
造成古老北京消失的原因很多,大致上分兩類,一類是為改造舊城政府強製性的拆遷行為,這是最主要的原因,結果相當於拆廟,廟沒了自然沒有人來燒香了。還有一類是純屬自生自滅,北京煙酒店的消失很明顯是屬於這一類,因為在北京大規模城市改造之前這些煙酒店已經基本沒有了。
我先寫幾句個人對啤酒的理解,這樣有助於了解北京煙酒店的啤酒文化。對啤酒的解釋可分為中國的和外國的,我比較傾向中國的解釋,這樣聽起來好懂親切容易記住。啤酒是根據不同種類的麥芽發酵後製成的,麥芽的濃度和色澤不同決定了啤酒的顏色,這裏不是說顏色深的啤酒酒精度數就高,而是說舌部最直接的感覺是麥芽的濃度,可以從清淡到厚重。一般地說清淡型啤酒生產成本低銷售價格也低,容易形成大規模的消費群體,像北京的燕京美國的百威就屬於這一類。啤酒又有生熟之分,殺菌後瓶裝或罐裝稱為熟,主要是為了延長保質期,但鮮味口感要差些。啤酒的名稱多以產地取名,這樣在異地看到自己家鄉的啤酒頓時就有回家的感覺,自己的舌頭對家鄉的水特別敏感。
北京可以說除了山東青島外是全國最早有啤酒的城市,正是因為這一點讓我練出了童子功。我幹什麽都喜歡比同齡人超前,喝啤酒也是一樣。一九六八年我十五歲,空軍大院司令部上初中的孩子統統分配到五十七中上中學,每天我們穿著軍大衣騎著錳鋼自行車去學校,和電視劇《大院子弟》一摸一樣。一天,我們路過羊坊店煙酒店,我看著很新鮮,由於成群結隊大家都沒有停下來,放完學我一個人溜了進去。
那個煙酒店不大,裏麵陳設非常簡單,一個破舊的玻璃櫃台,裏麵擺著幾包價格非常便宜的香煙和一些瓶裝白酒,可能是二鍋頭。店中央靠牆是兩張破木方桌,擺著幾條長凳,一些老北京在裏麵坐著,看得出都是幹力氣活的。我進去後,先問啤酒多少錢一杯,店主是位胖老人回答說,一毛一杯,我說來一杯,那位店主先是一愣,接著吩咐,給這個小孩打一杯啤酒。一個年青一點的夥計,按現在的話應叫職工,取出一個白瓷杯,也就是北京人喝茶的那種小杯,像給自行車打氣一樣,用力壓著一個鋁桶上的把手,隨後取出一個帶小開關的塑料管,放出整整一小杯,黃金金的像尿一樣的啤酒,怪不得很長一段時間北京人管喝啤酒叫灌馬尿。
我交了錢,找了條長凳坐下來,認真品著那杯黃得像馬尿一樣的啤酒,第一次喝,感覺有點苦,但隨後帶出一種甘甜的感覺。同時我也觀察店裏坐著的老北京,他們在聊些什麽現在記不清了。隻見不斷有人進來,很多是蹬三輪板車的,因為那段時間北京市的近途送貨主要是靠三輪板車,相對來說板車夫的收入還算不錯,又是體力活,需要補充營養恢複體力。他們進了煙酒店一般是叫二兩白酒,一兩一毛三,二兩粉腸,一兩一毛二,有的還要一毛錢的煮花生,最後再來一杯啤酒。有功夫閑聊的人不多,多數三嚼兩咽,把酒一口悶掉,匆匆忙忙趕回家和全家老小圍小方桌坐板凳啃窩頭就鹹菜喝棒子麵粥去了。後來我聽說,這種情況下,如果男主人稍微晚點兒,那個女當家的就會跑到煙酒店門前大聲嚷嚷:還在這兒灌馬尿呢,敢快回去,全家等著你吃晚飯呢。
第一次進煙酒店感覺不錯,第一次喝啤酒也感覺不錯,從此,我和那個小煙酒店結情,一有機會總要到那裏小坐一會兒,喝上一小杯,聽聽老北京侃山,那也是我一生中喝過的最便宜最鮮美的啤酒了。不過好景不長,我犯了方向路線性錯誤,不久被送到陝西空軍農場勞動改造。離開了北京,再想喝到啤酒太難了,那時外地沒有啤酒,陝西農場根本見不著酒。後來到蚌埠當兵過節是喝的果汁和酒精勾對的果子酒,喝完後頭要疼好幾天。到了浙江好像能喝到一點啤酒,但實在找不出北京啤酒的那種口感。那年頭浙江當兵的過節喜歡喝黃酒,我最多隻能喝幾口,再多就要醉倒了。
一九七三年,我再次回到空軍大院,在大院服務社我見到了瓶裝五星啤酒,每瓶價格是四毛三,我覺得很便宜,一次就買了五瓶。那年父親剛三支兩軍回來,一些在情報部工作過的老參謀常來作客,我拿啤酒代替茶水招待他們,因為我覺得四毛錢的啤酒太便宜了,不過沒有人愛喝,可以感覺出當時北京愛喝啤酒的人還屬於板車族。母親暗示我話不要太多,自己在哪當兵不要講,因為有人是來了解情況的。果然不出所料,七六年我在西安空工再次見到一位參謀,他當上了處長,他竟當我的麵說,情報部最有能力的老部長是兩位去過幹校的,深刻含是我父親能力不行,那天還有另外一個參謀,他因和汪東興的女兒結婚,後來走紅。頓時我感到父親被轟出大院隻是個時間問題了。
一九七七年年底,我最後一次回空軍大院二號樓的那個家。我最眷念的還是服務社賣的五星啤酒,那時已經漲到八毛錢一瓶,還沒有出現脫銷現象。華國鋒當上英明領袖以後,軍隊立刻升起兩顆新星,一顆是海軍司令蘇振華,一顆是空軍司令張廷發。蘇振華到上海當第一書記,張廷發進入政治局,這也是華國鋒想站穩腳跟必須要走的一步。我看過一個當時政治局委員送華國鋒到朝鮮訪問的記錄片,張排在最前麵,同華國鋒握手的時間也特別長。張廷發非常有頭腦,很會跟風,華國鋒當上主席可能還不到一個月,就把華的兒子從西北調到空軍工程部。再往後風雲突變,最高層利用“兩個凡是”打壓華國鋒,力挺鄧小平出山,張也迅速表態支持,保留住政治局委員位子,而蘇振華則明確表示支持華國鋒反對鄧小平出山。
現在看來這兩位將軍都犯了曆史性錯誤,可能沒有進過最高層,也沒有到政治局開過會,以為受華重用鋒芒太露。他們自恃文革初期被打倒有資本,蘇沒有把鄧小平放在眼裏,張沒有把楊尚昆李先念放在眼裏。一次在討論空軍機場轉為民用問題時,張廷發對著李先念排起了桌子。
這裏順便寫一筆華國鋒。華當上英明領袖後,除了蘇振華張廷發外,絕大多數老幹部心裏是不擁護的,當然表麵文章要做。我想一是資曆太淺,二是沒有戰功,三是多數南征北戰的老幹部沒有得到太多的實惠。這樣就可解釋通當年那些老幹部明明知道華國鋒是捉拿“四人幫”的頭號功臣也要堅決拿掉的原因了。空軍有個幹校後代網站,裏麵許多人對華國鋒的去世顯示出不正常的悲痛,原因是許多人的父輩像林彪培養空軍親信一樣,差一點被華國鋒張廷發培養成新一代的得益者。空軍對任何掌權者來說都顯得至關重要。
在這種高層背景下,張廷發將軍早已有恃無恐,借著林彪問題公仇私報,大到馬寧張積慧梁璞,小到一般部級幹部,對於一般參謀幹事就像捏螞蟻一樣,一定要趕出空軍大院為快。我買回啤酒想和父親一起喝,但發現父親隻喝白酒,而且吃早飯的時候也要灌上幾口,當時我感覺很不好,怎麽幾年沒見父親,父親變成這樣。從此,我一見到父親喝酒就煩,自己再也不提酒的事了。我聽到母親經常勸父親,趕快找總參三部的老上級,想辦法調出空軍還來的及,但是父親隻顧喝酒,根本聽不進去。
一九五五年軍隊授銜時,四川宣城出了三位少將,一位是網上風雲人物小滄海的父親蔡長元,一位是空軍參謀長王定烈,一位是海軍付司令。小滄海同王定烈的兒子關係很好,小滄海擔心我這樣寫空軍問題,王的兒子看了會不高興。我說不會的,王定烈是張廷發給調到北京的,作為幫凶為張廷發整治司令部幹部幹過不少出格的事,但對我父親一直很好。據一位當時擔任記錄的秘書說,司令部黨委在研究我父親的工作安排時,決定到西安空工任正師職顧問,報到空軍黨委張廷發最後大筆一揮改為通校付師職顧問並限定一個月人走家搬。
毛澤東曾經說過,共產黨員好比種子,不論走到哪裏都要在人民群眾中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後來再回北京我去的不是空軍大院而是鼓樓西大街一號六平米的小屋,在那裏想不聯係群眾也不行。一天,我在公共廁所蹲坑,看見一個十三歲的小男孩。我問那個小男孩,你怎麽這麽胖啊?他說,他媽是賣啤酒的,每天晚上下班後都要提一暖瓶啤酒回家,喝得多了自然就胖起來。這時我突然想起兒時見過的北京煙酒店,一定要去看看。
鼓樓位處北京市中心,不論你走東走西走南走北到處都是煙酒店。那時的煙酒店還是同我小時候見過的一樣,陳設簡單,破破爛爛,唯一多了一個巨大的啤酒罐。我那年去的時候正好是個夏天,中午我走進店裏看不到顧客,一問啤酒早已賣光,要喝傍晚再來。我傍晚時分再去,隻見市民在店外排起了長隊,每人手裏提著個暖瓶。再等一會兒,送啤酒的卡車到了,司機接上長管往啤酒罐裏加壓灌啤酒,前麵服務員開始賣起來。先是用店裏的塑料容器接,然後倒進顧客的暖瓶,每升四毛。我想恐怕那是最新鮮的啤酒了,早上在酒廠裏做好,晚上就和顧客見麵,很多情況下是當晚賣光。可能是新鮮口感純正價格便宜,又是冰鎮的,因為那時居民家有冰箱的很少,住在我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喝。我個人有個習慣,要是大家都這麽喝,我反而還不喝了。
轉眼到了一九八二年,安大快畢業了,在母親的督促下我再次到北京,試試能不能借著大學分配分到北京。那時父親的老關係基本上已經不管用了,我試了幾個都是打官腔不辦事,我決定自己直闖空軍幹部部。我讓妹妹重新把我個人的簡曆抄了一遍,到上級機關自薦沒有一筆好字是不行的。大院都是新換的幹部,誰也搞不清你是誰。幹部部接待我的是科技幹部處長,他接過簡曆先是一愣,我個人感覺一是覺得字寫得好,二是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學生,學英語之前已在空軍維修過多年飛機。我說我詩歌不但寫得好,而且很有研究,看看空軍有沒有文學創作單位。他略微思索一下說,一是空軍沒有文學創作單位,二是像你這種情況到空一所比較合適。我沒有多說話,因為言多必失。
離開了空軍大院,我打算當天打著幹部部的牌子再闖空一所。我騎車到了前門,先到都一處吃了四兩燒賣,那時很便宜,也是幾毛錢,然後向南騎找到一家煙酒店,叫了
等我趕到空一所的時候,幹部們已經快要下班了。政治部陳副主任接待的我,他一看簡曆馬上說認識我父親,現在在通校當顧問。我說這事千萬不要說出去,免得節外生枝,陳副主任沒有在司令部幹過,感覺不出那裏充滿派性和對不是一個派係幹部子女成長的嫉妒。陳說沈所長今天不在,等他回來後一定盡快研究,一所十分需要這樣的大學生。後來我了解到空一所已經十幾年沒有進過像樣的大學生了,出現嚴重的人才斷檔,來過不少走後門的工農兵大學生,不好看,也不中用。我返回安大後,學校已傳出空軍來了兩個幹部前來外調,看得出真還是需要我這樣的大學生,該唯才是舉了,總走後門也不是個事。
我到空一所工作後,發現北京的煙酒店開始不斷消失,一些改成飯館,利潤大些,還有的幹脆出租給個人,原來的職工靠收房租生活。我想北京最後一個消失的煙酒店應該是東總布煙酒店,時間是九十年代初,那個煙酒店也是我最懷念的,因為它緊靠著社科院的大樓,到那裏喝酒的什麽人都有。一天,一個中年人湊近我,自稱是社科院的,問我對當前政治局勢的看法,我說對不起,我也是來了解情況的,不是一個係統,買瓶燕京,蹲在旁邊吹著,什麽情況都能聽的著。
又該結尾了,如果這樣結尾,大家會說我掛百威羊頭賣空軍狗肉,就算是吧,誰讓我開酒荘喝啤酒也念念不忘空軍呢。不過,百威是賣掉了,出高價的是比利時的一家大公司,所有權是巴西人的。
08/30/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