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訪北京會館
離開北京會館回到New Haven已經兩天了,一直沒有打開電視機看美國節目,因為北京會館太令我回味兒了。紐約最幹淨的地方我不敢說去過,但說最髒最亂最擁擠的地方要數北京會館了。可這對許多在美沒有親友的北方人來說又把它當作一個溫煦的家。加上紐約是整個美東地區找工最重要的信息中心,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落腳再需要不過了。這裏有拖著京腔的老板娘,有北京小帥哥,有東北搭夥夫妻,有湖南四川打工妹,有北京廚師上海排球教練。從鄉情角度說這裏又是一個思鄉掛情催人淚下的地方。早就聽說紐約唐人街有個北京會館,我這回來紐約,一是要看看多年的老病,二是要專門訪訪它。
老板娘姓金,四方臉,看樣子像滿族人,四十多歲,長著一對北京人少有的大奶子,膀著個不愛做工的北京小帥哥。四年前在唐人街把邊兒的地方租了兩個半地下室破爛公寓,打成雙層鋪小隔間,對住客每晚收十元,長包每月一百八,另外留出一大間作為接待活動室。活動室裏除了兩個破沙發外,還有幾個破床墊,可能是作為臨時加床用。最引人注目是兩個麻將桌了,據說每晚當大家酒足飯飽之後這裏就擺起了方城豪賭了,老板娘每局抽頭十元。還有一個小屋是廚房,醬醋調料瓶亂七八糟擺了一桌,住客可以做飯,隻要自己買些魚肉鮮菜就行了。
那天我到北京會館的時候已是下午四點,等了好一陣老板娘才睡眼惺忪地過來,穿著個露胸短衫,腰裏別著個放錢放鑰匙的大荷包。接著問我這回是短住還是長包,到紐約來是找工看病還是辦身份,好像各道兒都熟。老板娘見我也是京腔兒,話就更多了。正聊著,她見一對搭夥夫妻剛吃完螃蟹準備去Florida做工,她忙勸他們不要去,說那邊抓非法移民風聲很緊。老板娘說男的是東北人,女的是四川人,是這兒常客,大家出門在外,互相有個照應也好。坐了一會兒,我開始有了家的感覺,可不嗎,親不親是鄉親,砸斷骨頭連著筋,對我個人來說常年孤軍奮戰在海外,隻要給我一點點鄉音溫情,我就知足了。
暮色降臨的時候,這時上早班的陸續回來,有人開始做起了晚飯,更多的是提著自己的酒菜,有個人還提了瓶HennessyVSOP,可能是頭天晚上贏了錢。整個屋子慢慢地開始雲升霧繞,麻將桌變成了臨時飯桌,到後來我連坐的地方也沒有了。這時有人喊我大哥招呼我吃飯問我打不打麻將,我說喜歡還是大個的,老板娘一聽精神頭更大了,以為又多了一路財神。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右胳膊下午開始不能動了,傍晚不但疼得厲害,而且還發起了低燒,我忙說今個胳膊不能動,擺不了,下次一定好好打兩把,我在New Haven開酒莊,隨時可以過來。
我隨老板娘離開了活動室在公寓裏七繞八繞找到了自己的床位,由於走廊過道都打成了小隔間,我連公寓是什麽結構都沒看出來。公寓裏聽說來了一個胳膊不能動的新住客,都想過來聊幾句,我說今天身體不好,隻能陪大家坐坐,有人聽說我懂英文,拿來一大打兒英文信讓幫著看。到底一個公寓裏住著多少人,我說不準,反正夜裏一點了我還沒排上隊洗澡。
住客之間挺友愛,有的像是很熟了,常常互相讓煙敬酒,我也往足了蹭。在濃濃的煙霧中聽著他們講老板打工泡妞賭場之類車軲轆話。我暗中打聽,他們大多數在國內都有體麵的工作,隻是為了多掙些美金才來美國。那天後來燒得我迷迷乎乎,忘了問湖南四川打工妹住在哪。
兩點了,公寓開始靜下來了,睡下鋪的北京廚師同我說起了悄悄話。他原在北京麗都飯店幹,想來美施展廚藝淘點兒金,想不到美國的中國餐已式樣大變,什麽都得從頭來,又不願低頭,常被老板炒魷魚,成了這裏的常客。他趴在我的床頭:大哥,我好想家,想她,她也在麗都幹,漂亮極了,我來美四年了沒找過女人,這裏的女人實在沒個樣!我說花點
我昏昏沉沉進入夢鄉,不久被床架劇烈晃動給震醒:大哥,你的呼嚕聲太大了,這一宿泡燙了!我睜開眼一看,好幾個都沒睡。後來我分析可能是我的呼嚕聲與隔板產生了共鳴,所以聲音比平常要大得多了。
我沒敢再睡,再也睡不著了。六點鍾我就聽到有人起來洗洗涮涮準備上工去。一旦他們走出北京會館,消失在紐約擁擠的人群中,誰也認不出你是誰了。
09/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