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北流亡歲月(續)
(給 饒XX先生的一封信)
日子久了,看過的病人和認識的朋友逐漸多了,於是有人建議:幫我聯繫公安,試能否搞一個合法居留的身份,以免日夜提心吊膽。其中一個朋友叫阿東,是城鎮居民。我給他們一家人都治過病。他也是我“醫培班”的學員。他是越南勞動黨員,街區積極份子,和公安局長阿德有一定交情。聯繫一段時間以後,傳來公安的話:叫我寫一份書麵申請。我寫了,說我由於在中國遭遇到一時困難而走入越南,希望越南政府能給我一個暫時居留的身份。我將繼續不懈地爲病人服務。申請書由阿東譯成越文,連同中文交去。不久,公安回話,要我把申請“暫時居留”改爲“加入越南國籍”。但我沒有改。又過了一段時間,阿德約見我, 仍由阿東作翻譯,要點仍然是把申請“暫時居留”改爲“加入越南國籍”。我委婉地說,由於我家人都在中國,我希望能在越南暫時居留。並強調隻要我一天留在越南,我都會真誠地爲病人服務。…可以看出阿德是有點不高興,但沒說什麽,隻叫我回去等消息。
以後不久,省公安廳派人來,說要和我談話。來人很客氣,但隨即出示公文,將我扣押。
扣押期間,我被問過一次話。問話的內容有點奇怪:家裏有什麽人?有什麽親戚朋友?最好的朋友有誰?你做什麽工作?喜歡嗎?工資有多少?同事對你好不好?你住的城市大不大?是不是有很多工廠?中國有多大?你去過什麽地方?…在越南,你看過很多病人嗎?有哪些朋友?最要好的有誰?你到過越南哪些地方?你最喜歡哪裏?如果繼續讓你當醫生,你願意去大城市?還是小城鎮農村?…雖然當時我也感覺到問得有點奇怪,但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全都照直答。另一奇怪之處是他很少作記錄,基本上是海闊天空地隨意問。
直到後來,我才恍然大悟:他是在測試我的思想感情,對留不留我作最後的判斷。而我也馬上意識到:我一定會被遣送回了。
但很快地,我的心就平靜下來了。這是因爲:第一,當時(1975年)國內情勢已經比較緩和。在此以前,我已萌生歸意。甚至曾天真地想:如果公安通知我(申請)不批準,那我就回去。爲此我也作了一些安排,如托人換了一些人民幣等;第二,雖然我明知回去會受到審查,和很多困難和屈辱,尤其被遣回,苦難就更多。但隻要不是無法無天的批鬥打殺,我不怕審查,因爲事實很清楚,我沒有做過任何見不得人的事情。至於苦難和屈辱,經歷多了,再多一些,還是可以捱過去的。――“擡起頭來,時間在我這邊”。
果然不久,我便被遣返。隨後發生的事情,也基本上不出所料。而最後,我是走過來了。
回來後受審查時,我曾寫道:我(可以)承認外逃的錯誤,但我並不後悔,因爲假如我不外逃,那麽現在我是傷?是殘?或其他什麽的,誰知道?
我寫這段經歷,特別是後一段鮮爲人知的事實,一是因爲你是我所敬重的人;二是因爲你是我所認識的人當中,也許是唯一可能通過有關方麵(如僑辦和公安)加以瞭解核實的人。
當然,核實與否,現在對我來說是無關緊要了。但是我覺得,還是寫出來,起碼讓我的親友們瞭解,也算是給時代的一個小小見證吧!
不知道 饒先生有何高見?
非常欽佩 饒先生七,八十歲高齡,仍念念不忘地爲人民做些真正的事情。我總覺得:中國多出一些像 饒先生一樣的人就好了。
敬祝
玉體健康。
學生
曾XX 敬上
1998年6月14日 (待續 三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