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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田螺

(2004-10-25 18:31:55) 下一個

吃田螺

 

國人之好吃,原是海內聞名。地不分南北,人無論老幼,於此情鍾。先賢至聖, 尚有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言。論語之中,動輒談吃論食。那黃鍾大呂,演之明堂,關乎國運,何等高雅莊重, 仲尼小爾 居然比至於吃紅燒肉,說隻比紅燒肉好一些。亞聖孟修斯更是荒唐,把生死義利之辨,比作魚與熊掌口腹之欲, 謬哉斯人!

聖人尚且如斯,況芸芸眾生乎!

那相聲裏說,八旗子弟提籠架鳥,養花種草,捧星追角,遊手好閑,於吃也分外了得。說一個爺們,家徒四壁,囊中炊米可數, 偶爾得一鴨梨,也要做四種吃法。 保不定這爺們是虎子哥哥的先祖,講究著呢。劉姥姥進大觀園, 吃不出茄子的味道。這茄子是如何做的呀? 旁邊妹妹說了,要雞幾隻,鴨幾頭,要如何如何,要這般這般。 劉姥姥的舌頭伸出了三寸有餘,這茄子抵得小戶人家一年的吃食呢, 難怪吃不出茄子的味道。京師皇民如此,窮鄉僻壤也不遜色。惟吃法各異,口味差別,癖好不同。愛鹹偏辣,貪苦好酸,於人為異,隨地兩難。 陸文夫的蘇州美食家,於放鹽頗有研究,洋洋灑灑說得眾人張口結舌, 紛紛歎息,那美食,放鹽最為重要!善哉斯言!小牛說了,放油同樣重要。小妹妹加了一句,加雞精, 加雞精,還是雞精好!一了百了!痛哉斯言!

話說紹興地方,江河湖汊密如麻,愛的是煙熏甕醃, 喜的是臭魚爛蝦。豆腐幹,茴香豆其實真的是小菜一碟,大眾皆喜,凡人能愛。至於家常小吃,如泡在甕裏經年累月的海鮮河魚,聞之如入鮑魚之肆,恐怕外人嗅之欲嘔,見之搖頭, 嚐之而吞舌,舉箸不止, 據桌難下, 後悔生在他鄉,慚愧虛度年華,豔羨小鎮人家,恨不入贅主人家。小牛未曾到過紹興,惟村裏有一紹興後裔,介紹一種美味,天下獨絕, 不忍獨自享受,故公示天下。 獨樂樂,與眾人樂,孰樂?

說那莧菜,人人知道。小時鮮嫩,入鍋一炒,往往有汁見紅, 頗有人喜這一口。那莧菜大了,莖稈如小兒手臂粗細,這是葉子老了,沒法吃。秋日時分,小牛便隨父親將其砍倒,搬回家,摘掉葉子,收拾菜籽為明年播種。而後將莧菜稈剁成幾截,寸許長短, 洗淨晾幹,放入一甕中,密閉。甕中已有醃水。這醃水最為了得, 不知何種成分,秘密如可口可樂之配方,列為看官若有心做一研究, 若貝爾化學獎如翼德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探囊取物罷了。一般而言,這醃水是從紹興人家母水分的,不知有多少年頭,最為鮮美。

密閉數周之後,便可開甕。聞之有蘭臭,望之就是爛菜根。莧菜稈的外皮剝落流離,裏麵的肉一半脫落。 將其撈起, 屋裏便有充滿了一股刺激腮腺的味道。備好薑蒜,倒油入鍋, 燒紅,將莧菜稈倒入,隻聽得呲啦一聲, 水汽騰騰,放入秋日辣椒,薑蒜,蓋上鍋蓋,隻等湯沸時香氣四溢,然後盛起。當日中午,小牛連盡米飯三碗,額上汗出如漿。說半天,這菜是什麽味呀?

初到海西,中土之人必嚐龍蝦。小牛竊以為龍蝦不如蝦,無頭蝦不如有頭蝦。那有頭蝦,美極矣,比之莧菜稈, 猶如雲泥,何啻天壤!

這是小牛嚐過的紹興風味的菜,也是傳言而已,畢竟沒有親身到過。 這莧菜稈說半天,和 文章標題風馬牛,看官別急,小牛這就轉到田螺姑娘。

田螺本是江南常物。 小牛村前池塘,溝渠,河汊,港灣,水田,多如牛毛。那羅斯,小者如螺釘,大者比核桃,或者毛桃,一般如半截拇指大小,最為美味。

夏天時節,村裏小孩去池塘遊泳,經常端個臉盆,隨手在 池塘的石壁縫裏摸索,腳底石塊探索。這螺螄,有一吸盤,往往附著於石,所以不難獲得。其實摸螺螄也就摸個一碗半盞,有限的很。 螺螄成災其實是在舊曆年底, 那時村裏的一個幾畝見方的養魚塘快要抽幹了,露出許多河床,上麵密密麻麻黑黑壓壓的全是大大小小的螺螄,當然是在淺水裏。 這是你就拿手抓吧。記得父親那時總能弄回幾尿素袋的螺螄, 放在門口,可惜沒有 置頂, 啊,又說岔了。螺螄生命力頑強,放幾個星期不死。家裏的木盆裏放水,養著一盆螺螄。要吃的時候,拿出一兩碗,先一兩天放在臉盆裏,加幾滴油,放一點鹽,這樣,螺螄就把身裏內髒的細沙和其他髒東西吐出來了。

麻煩的是翦螺螄。江南冬寒,這是一個苦活。以前的剪刀不管用,螺螄的尾部堅硬,非常耗翦。後來家裏有了桑葉翦,本來用來翦桑枝的,鋒利的很,而且是鋼,耐磨。用來翦螺螄屁股真是好用的很。

螺螄尾部剪掉以後,洗淨, 做法和莧菜稈如法炮製,薑蒜辣椒, 以及紹興料酒必不可少,湯沸以後幾分鍾出鍋,鮮美異常。吃了一碗,還有一碗,因為剩下的是螺螄殼。每逢此時,父親總要重複他聽到的一個紹興老頭的感慨:“正月的螺,抵一隻鵝。” 紹興的看官,不妨用紹興話一讀,韻腳吻合!

這吃螺螄殼是一門技巧,得長練, 而且是刻苦的練。螺螄煮熟之後,一般吸盤脫落,正確的吃法,是用嘴啜住吸盤處, 將螺肉吸出。所以堂前口哨聲不絕,是為吃螺螄一盛景。小時不識月, 呼作白玉盤。 吃螺螄也是。小孩子最先是吸不出的, 隻好用針挑, 或竹簽,其實這種吃法,既不專業,又如花間曬褲,大煞風景。因為炒螺螄的滋味大半在湯裏, 螺肉其實一般。唯有將螺肉與湯一塊吸出, 方能體會其中的美妙。

小牛漸漸地學會吸了。會吸也有層次,有境界。初,一般用筷子將螺螄挾出,三指捏住,送至唇邊, 然後吸之,不免手指油膩,有時螺湯旁溢,吃香未免不雅。為美味計,自然不管許多。然後,逐漸省去第二道程序,直接用筷子將螺螄置於唇間, 輕鬆吸出。小牛純熟之極,惜乎最終不能達到化境。

小牛有位表姐,鄉人欽服。 緣何?一把螺絲放入嘴裏, 一個一個地吐出殼來,神閑氣定, 勝似閑庭信步,優雅輕鬆, 仿佛一碟蛋糕 (a piece of cake)。

那是何等的工夫!

嗨,那莧菜稈,那螺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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