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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軍中一霸——我知道的羅瑞卿大將

(2021-06-17 11:27:04) 下一個

軍中一霸 ——我知道的羅瑞卿大將

劉家駒

 

建國之初,戰爭還在繼續,國民黨留下的爛攤子急需整飭,羅瑞卿出任公安部部長對付暗藏的敵人,得到全黨的認同。他是繼李韶九、鄧發之後,毛澤東最器重的肅反能手。

 

1955年全軍授銜,羅戰功無多,毛感念他竭盡心力地防奸鋤奸,剪除異己,欽筆圈點他位列大將。 1959年,毛澤東在廬山罷了彭德懷的官,讓林彪主持軍委,給了羅更大的信任,賦予羅出掌總參謀長、軍委秘書長、中央書記處書記等八大要職,前所未有地由他一人監軍。

 

 

老軍頭們曆來視羅如鬼神。我從口述軍史的老兵那裏得知,羅的殺人是職業性的,斬除AB團時,他已是紅四軍政委,紅四軍一夜間斫殺了一千八百多人,羅是握持刀把子的。長征路上,他任一方麵軍保衛局長,為了給部隊行蹤保密,凡走不動的傷員都由他處決。軍史當然不會記下他這些“除惡務盡”的“業績”。

 

戰爭年代,軍隊有句流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保衛幹部來談話。”成千上萬的“耳目”、“線人”遍布黨政軍,政權維穩就靠這班人,羅是他們的頭領,誰不生畏?他主持公安部後,決心將首都建成七無城市,誓把地富反壞和蒼蠅、蚊子、老鼠一起清除。駭人聽聞的克格勃手段,在人們的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

 

有人稱羅是中國的貝利亞。

 

有一則秘聞,凸顯羅對毛澤東的赤膽忠心。

 

1962年1月,為平息全黨對毛大躍進的憤懣,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縣團委以上幹部七千餘人參加的工作會議,常委們商定,要開成政治退賠的大會,共同承擔大躍進釀出的苦果。到會幹部,有人對毛的暴政已怒不可遏,在會場的牆角邊、地毯上寫出“反動”標語,號召大家都來反對“秦始皇的暴政”。

 

羅要抓現行,周恩來以他黨內鬥爭的智慧,婉轉告訴羅:“你抓誰啊,都是些娃娃幹的嘛。”

 

羅心領神會,讓人悄悄抹去了反標。如若讓羅大顯身手,給七千人來一次大清洗,那個“白天出氣,晚上看戲”化解矛盾的氛圍,也許會變成又一篇格殺AB團的血腥曆史。

 

 

1964年元月,我在南京第一次見到羅瑞卿。我對他是高山仰止,可連說話的機遇都沒有,他留給我的深刻印象,就是渾身的霸氣。

 

當時,我軍創造的“郭興福教學法”已引起總參軍訓部的重視,先是葉劍英元帥在1963年從《軍訓雜誌》看到郭興福的教學法,當即指示分管軍訓的副總長張宗遜到南京考察。南京軍區特地給總參考察組在鎮江181師的訓練場組織了現場會,許世友司令還招來全區師以上幹部觀摩。

 

在觀摩會上還出了一個插曲:年近花甲的許老總,興致勃勃地披甲上陣。他演示二百米內硬功夫的衝擊,可是一跑起來,步履蹣跚。投出的一顆手榴彈,由於臂力不足,那手榴彈在許跑動的前方十多米處爆炸。許不顧自身的安危,迎著亂飛的彈片繼續前衝。許老總人稱“許和尚”,少年時當過少林寺的炊僧,有八年的少林武功。參加紅軍後,當了敢死隊長,光用大刀片就打了78場仗。現場會上,許老總老將不減當年勇的舉動,讓全場觀眾驚愕又讚歎。

 

現場會之後,葉帥又親自觀看了郭興福的教學演示。他熱情洋溢的給毛澤東報告說,郭興福是運用了我軍傳統的練兵方法,從嚴從難從實戰出發,把兵練活了。郭興福所教的兵,個個都像小老虎。毛極為欣賞“小老虎”三個字,批示羅瑞卿,要他親自過問,抓好典型向全軍推廣。

 

羅不熟悉軍事訓練,但他很用心地聽取了張宗遜的匯報,又看了郭興福教學的軍教片,還讓到過現場的葉帥秘書談觀感。隨後,他很快作出決定,由總參出麵組織一次全軍性的現場觀摩會,推廣郭興福的教學法。要求各大區、軍兵種、野戰軍分管訓練的領導參加,三大總部也要來人。

 

這年春節剛過,各大軍區軍兵種的領導都來了南京,到會的將軍就有200多位。羅到的當晚,軍區組織晚會歡迎,老軍頭們難得歡聚一堂,一見麵,我軍原始的生態文化在他們身上馬上顯現,見麵禮就是相互罵罵咧咧,拳打腳踢,先叫著對方“狗娃子”“二賴子”之類的小名或外號,接著罵道“你還沒死呀!”說著,照著對方胸口就是一拳。對方回敬道:“你他媽的也快活夠數了吧!”邊說邊抬腿踢過來一腳。有的擰耳朵、刮鼻子以示親熱,都忘了自己的將軍身份。

 

正鬧騰著,突然有人高喊:“羅總長到!”頓時,全場鴉雀無聲地起立,屏息四處張望。羅從邊門進場,他身材偉岸,近一米九的身軀比走在他後麵的許世友司令要高出半截。羅這年58歲,步伐矯健,身上發出一股煞氣。將軍們都用畏懼的目光注視著他從通道走過,又目送他走上舞台的中央。

 

許世友跟他上台後,見大家都傻著眼,大聲喊道:都歡迎鼓掌呀!這時,老軍頭們才如夢方醒,響起掌聲。

 

我見過毛、周,也見過帥字號的葉、賀,他們出場時,被接見者的眼光是親切的、興奮的,從未見過羅上場時的這般肅穆和令人生畏。我猜想,羅一生大都在軍隊裏幹克格勃,老軍頭們心目中總是有消除不去的畏懼。

 

許老總致歡迎詞,幾句話:今天歡迎羅總長,歡迎各位老夥計光臨南京軍區,沒有好的招待,有雞巴毛炒韭菜„„

 

當年四方麵軍失敗,許世友逃到延安,毛澤東清算他,說他是張國燾反中央的夥計,他一氣之下要拉杆子上山打遊擊,中央判了他一年零八個月的刑,他一直不服氣。在羅大將跟前敢如此放肆,全軍上下恐怕隻有他一人。

 

羅瑞卿講了15分鍾,說毛主席要他來推廣“郭興福教學法”,就是要摒棄蘇聯教條主義的軍事訓練,提倡我軍的傳統戰法,讓光榮的傳統開出新花。

 

羅講完話,由話劇團演出《東進東進》。一個半小時的演出,人們都屏息看戲,沒人走動,沒人說話,連個咳嗽都沒有。

 

 

先說說“郭興福教學法”的形成。

 

1957年批判劉伯承元帥的“堅決的,不走樣地把蘇聯老大哥的先進軍事經驗學到手”的教條主義,1959年廬山會議彭老總下台,林彪主持軍委,深知要鞏固毛在全黨、全國、全軍不可動搖的地位,必須強調要把毛澤東思想學到手。

 

軍訓上要總結曆次國內革命戰爭的戰場經驗,形成以我為主的教學內容。李德生遵照軍委精神,高舉毛澤東軍事思想的紅旗,帶領他的軍訓班子在訓練場摸爬滾打忙活了幾年,創造了以郭興福命名的教學法。

 

我常年跟隨郭興福,是李德生的指示。他要政治部經常了解這一訓練模式的新動向,同時對已具有影響力的先進典型要做好宣傳。從此,我伴隨郭興福和他的示範班走南闖北。

 

郭經曆過戰爭,教學有創造性,李德生對他又言傳身教,把他多年總結的戰場經驗都融進了郭興福的教案。“郭興福教學法”剛向部隊推廣,就引起強烈反響,軍報不惜篇幅宣傳,廣州、武漢、沈陽等軍區都相繼邀請郭興福去演示,觀看者都肯定它是我軍成功的訓練方法。

 

郭帶的演示三班,和當時所有部隊的狀況一樣,戰士的軍齡一二三四年的都有,文化從文盲到高中,性格特征,有笨的、有聰明的、有傲氣的、有懦弱的„„ 郭通過因人施教,循循善誘,在幾個小時的教學中,就把一個科目的全部內容灌輸給了戰士。郭的講解生動活潑,把枯燥的軍事課變成了一堂富有情趣的戰鬥技能和思想教育課。

 

老郭示範動作規範,語言幽默,他抓的“活思想”,就像演小品一樣在“抖包袱”,讓參觀者能發自內心的歡笑,連常年在訓練場摸索的行家們,都深感郭的教學很了不起。

 

現場會怎麽開?不聽經驗介紹,隻看教學表演。

 

教學表演安排在南京步校的戰術訓練場,出發前,老郭有些心神不定,告訴我說,他一早起就跳眼。我說,跳眼是跳財,你是在跳膽了。麵臨這麽大的陣勢,我擔心他怯場。

 

表演場警衛森嚴,兩百多將軍戎裝整齊地坐在山坡的小馬紮上,幾十名記者的相機都對著羅總長。

 

郭興福在場中整理好隊伍,跑步到羅瑞卿跟前:“報告總長,郭興福教學示範準備完畢,請指示。”

 

羅從馬紮上站起,一揮手:“開始吧。”

 

郭回到隊前宣布了科目,科目是單兵進攻。作業剛展開,郭一回頭,發現羅不知什麽時候正緊跟在自己身後,他像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

 

前不久,葉劍英元帥來觀看表演,也是緊緊地跟在他身邊。葉帥眼花耳背,他要看清動作,幾乎把自己身軀貼在地麵去看郭興福臥姿示範,邊看還邊問,郭從未感到絲毫緊張,反覺得老帥是對自己認真地關注。現在,羅總長的出現,他身上像冒起雞皮疙瘩,講解開始哆嗦,表述結巴。我坐在記者席上,見他出現慌亂,心頓時懸到了天上。

 

去年,郭在哈爾濱給23軍表演,一天演示兩場,把老郭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跟著他的師政治部副主任警示他:你就是趴在演練場上,也要堅持下來。今天的沉重已不是體能的匱乏,而是羅大將像塊泰山石,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

 

單兵進攻,郭興福已演示過幾百場,這是林彪倡導刺刀見紅的二百米內的硬功夫,山坡野地就是訓練實戰的課堂,十幾個技術動作,經他細化成生動活潑的教學語言貫注給了戰士。前些年,部隊推行蘇軍的戰鬥條例,把士兵當成戰爭機器,教練衝擊時,沒頭沒腦地勇往直前。郭的教學法富有人性,他讓戰士懂得如何處置戰場的複雜情況,學會在生死存亡關頭必備的技能,提高心理承受能力。

 

它的內容包括戰士從出擊地位開始衝擊的運動中,如何善於保存自己對地形地物的有效利用,如何快速地臥倒出槍射擊;什麽時候投彈,什麽時候與敵人展開肉搏,以及自我的防護措施。一招一式,郭興福都要耐心的邊做動作邊講要領。他的動作規範令人讚歎,如球星手腳功夫那般嫻熟。

 

羅總長寸步不離,郭興福每做一個動作都像受到牽製。郭最怕羅大將那雙眼睛,像無數的鋼針紮向他的後背,他表述的語言越來越晦澀,示範的動作也越來越僵硬,操作手中槍像是在撥弄根鐵棍。如果此時,羅能像葉帥那樣不斷向郭興福提問,郭的心情會得到舒展、放鬆,教學會做得有聲有色。可羅一聲不吭,還板著臉,郭興福在距“敵”塹壕30米處投出了兩顆手榴彈,彈體卻沒有落進塹壕,郭興福看到了羅的眼裏像有火焰燃起,頓時渾身冒出虛汗。他顧不得羅的反應,繼續衝刺,做出抵近射擊、搏鬥、拚刺一係列的動作。這些動作看起來是一氣嗬成,但都給他緊張的情緒簡化了,內行人一看僅是走了過場。教學演示結束,坐在山坡上的將軍們如釋重負般響起稀落的掌聲。

 

郭興福忐忑不安的整理好三班的隊列,轉身向羅報告:“總長同誌,我的教學法演示完畢,請指示。”

 

全場靜下來了,一大群記者向羅總長跟前圍了過來,羅的怒火噴發了:“郭興福,我要問你!”

 

郭挺胸:“請總長批評!”

 

“你是不是把你準備的教案再背誦給我們聽?你的教學法提出對敵人要穩、準、狠,你的示範哪一件做到了?你的示範班戰士,是不是從營、團挑選出來的尖子?你投的手榴彈為什麽落不到塹壕裏?拚刺僅三晃兩晃就敷衍了事?

 

羅瑞卿一連向郭興福提出了17個為什麽!

 

郭興福象遭到五雷擊頂,血在臉上湧動,呼吸急速,愣愣地站在那裏。許世友疾步過來打圓場說,今天這麽多老總看,緊張了,重來嘛。

 

羅一甩手:“我再也不看了!”他大步走到演習場路邊,登車走了。

 

全場的將軍們都在驚愕中默默地登車回城,記者們也愣住了,許世友、李德生也灰溜溜地上了自己的車,演練場沒有了聲息。

 

郭興福回到招待所心情沉重,吃飯睡覺,一聲不吭。我對他沒有任何指責。

 

他的錯是壓力下的失常,批他哄他都無濟於事,隻能讓他自己反思應對。第二天,我見他緩過些勁來,才問他;你怎麽就沉不住氣呢?要是毛主席來看你演示,你不嚇癱了嗎?

 

“老劉,”郭敞開心扉,“說實話,誰來了我也沒這麽膽怯過,就是他,全軍的大將小將,誰不對他敬畏三分?”

 

“為什麽?”我故意問。

 

“他是個什麽人?我是什麽人?你不是不知道,我是隨時準備挨宰的。”

 

我清楚地知道,郭是舊軍人出身,黨的階級路線給他設了一道坎,當了四年副連長得不到提升。

 

 

郭為人處世,生活上大氣,政治上慎微。我和他相處幾年,親密無間,還經常下館小酌,他對我蠻講義氣又推心置腹。也許我是文化人,和他感情上相惜相近。我們到各大軍區巡回演出,通常由南京軍區、12軍和下屬的師、團派出得力幹部對郭進行監護管理,組成臨時的支部,我也是支委之一。師、團來跟他的領導,對郭日常生活言行舉止要求極嚴,因郭已是全軍的典型,他的表現好壞影響到師、團的聲譽,差不多每次開支委會,他的師、團領導(副主任或副政委),總要把郭身上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掏出來說三道四,我卻處處維護郭,反對他們對郭的非原則性的一切指責。他們也知道我的來頭,是李德生點名派出的“紅人”。

 

的確,每次郭外出演示回到軍裏,隻要見到李,我總要對郭在外的表現和反映說些情況。

 

有一次,我向李德生提出,在郭興福身邊,不要配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郭因此對我更加信任。我在連隊摸爬滾打10年,我們之間有深厚的共同語言,他胸中一有塊壘,就直不籠統都倒給我。多年來,他在部隊生活一直是感到自己處在被監控中。軍隊的階級歧視政策如背負的枷鎖。比如直係親屬中有憲兵、特務、保長、會道門頭子及海外關係的幹部,表現再好,一般都會打入另冊或被清除,這是郭興福最耿耿於懷的。他認為,自己現在雖是全軍的典型,隻不過是因他的一技之長被利用而已。郭還知道軍隊有嚴格的成分區隔,地主出身的幹部,允許留下0.8%,中農小業主出身可留2.4%,在舊軍隊幹過兩年的都不得提幹,這更傷害了他的感情。似乎自己一生的命運都被罩在一個鐵籠子裏。我同情他心理的重負,我的職責不允許我和他一個鼻孔出氣,隻能是勸導他超脫,他的教學法已有群眾基礎,要他審時度勢,隻能奮發向前,自暴自棄隻會傷害自己。

 

 

由於“郭興福教學法”已在廣州、武漢、濟南、沈陽幾個大軍區得到廣大幹部戰士的充分肯定,來參加現場會的幾位大區領導一再向羅總長勸說,毛澤東又有批示,羅不敢輕易半途而廢。他見求情說項的人越來越多,也就順水推舟,表示不走了,再看一回。

 

李德生的訓練班子全都出動做郭的思想工作,郭興福也表示要拿出最大的勇氣再給羅總長演示。這天,演示場跟往常一樣,參觀的將軍,記者都是原班人馬,不同的是羅大將坐在前排的小馬紮上,再也不跟班“作業”了。郭似乎也消除了畏怯心理。他一上場示範就意氣風發,幾乎一氣嗬成。會場上不斷發出讚歎和掌聲,這氣氛讓羅瑞卿平板的臉上也出現笑意。

 

演示結束,羅興奮的大步走到郭興福跟前,緊緊地握住郭的手說:“很好嘛,我軍就要你這樣的傳統練兵方法。”

 

羅轉過身,對跟在他身邊的李德生說:“你為全軍做了件大好事,毛主席也高興。”

 

羅總長回到中山陵住所,馬上揮毫給郭興福提了“戒驕戒躁,精益求精”八個大字。字不入流,經軍報刊登,產生了巨大的政治效應,“郭興福教學法”響遍全軍,老郭很快就被任命為南京軍區步校教研室副主任。

 

這天,郭也興奮,他買來一瓶白酒一包花生米,我倆對酌暢飲,一掃他頭頂上的烏雲,熠熠的光環又開始升起。他怎麽也料不到“文革”中被列為“反動學術權威”,他的全家集體自殺。

 

現場會的第二天,在各組的討論中又冒出了個“大”問題。這正是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時日,成都軍區小組在韋傑副司令的主持下,一致認為,郭興福的教學法好,最好不要用郭興福個人名字命名,郭有創造性,可他是舊軍人出身,而且還是吳化文的漢奸部隊過來的,用這樣的人當典型不合適。(注:吳化文在濟南起義作用巨大,減少了軍民十數萬人的傷亡。吳起義後仍然讓他帶領我軍35軍攻打南京。)(最先攻入南京總統府的部隊,居功厥偉!)

 

常年抓階級鬥爭的羅瑞卿十分清楚,用舊軍人塑造我軍先進典型是個敏感的難題。他馬上召開區組長的匯報會,到會的有七大軍區的領導和軍兵種的負責人,還有幾位是中央主要報刊的記者,我也忝列末位。

 

會場在南京軍區第一招待所——AB樓。會議由羅瑞卿主持,大家不知來開什麽會,羅的開場白是:“今天請大家來,有件事要說說,我也要聽聽大家的。”

 

“有人說,郭興福出身舊軍人,當典型不好,我們說他是一個優秀教練員都不行嗎?韋傑,你說說,你們是怎麽看的?”

 

這位壯族中將在朝鮮戰場上是60軍軍長,他的180師給美國人連鍋端走,要不現在已是大軍區司令了。此刻,總長點他的名,他聽出了話外有音,站起來囁囁嚅嚅地說:“這是我們小組一部分人的意見,不一定正確。”羅麵無表情,對韋的回答顯然不滿,沒和他爭辯,轉過頭,問坐在他近前的粟裕大將:“粟裕同誌,你是我的前任,你說說。”

 

粟裕速即站起,像下級在麵對上級,身軀挺得直直的,說:“我在總參時,分管訓練是葉帥,我很少過問。”

 

粟裕答非所問,但很得體。他來參加這個會,到現在還沒弄清羅的用意,他精明地采取回避。他回答的話音很輕,還帶著微笑,說罷,慢慢地坐了下來。

 

粟裕是我軍名將,他和林彪被國外的軍事年鑒列為二戰後優秀將領,淮海戰役是他提出要打的,毛澤東非常讚賞他的指揮才能。建國之初,他接替代總參謀長聶榮臻出任總參謀長,1957年反教條主義,彭德懷把他整下台,林彪上來後,惺惺相敬,三北地區和沿海的防務經常傾聽他的意見,這次來參加現場會,表現了他對林主持軍委的支持。

 

羅又問了幾位組長,都唯唯諾諾的,說什麽“我們小組意見不大,聽中央的”,或“成分不好重在表現嘛,請總長定了就是”。

 

羅深知老軍頭們口是心非,他又點開了名:“趙章成,你不也是舉起手過來的嗎?”羅出人意料地放言,在座的將領們麵麵相覷。趙章成是炮兵副司令,一聽總長點名,猛地從沙發上站起,紅著那張大麻子臉,惶惶地望著總長,嘴皮在動,聽不到聲音。

 

早在1931年,我紅軍在第三次反圍剿之後,正處在極困難時期,趙章成追隨董振堂、趙博生在寧都起義,長征時搶渡大渡河,他是紅一軍團的炮兵營長,在瀘定橋打出了三發炮彈名揚全軍。羅說他是舉起手過來的,讓他一臉尷尬。

 

羅繼續展示他的威儀,又連連地點名,你,怎麽過來的?還有××,你不是給打散了,拽著我們的馬尾巴跟著走的嗎?

 

可以說,到會的將領們半數都來自國民黨,包括羅大將自己。羅為什麽糟踐人?這時,我怎麽也想不到,他講起了南昌起義,說:“我軍就是從國民黨軍分化出來的,為什麽容得下自己,容不得別人?”接下來,羅發布:“教學法是毛主席肯定的,必須緊跟照辦,推廣執行,郭興福的教學法是優秀的,郭興福本人是優秀的教練員,值得全軍學習。”

 

在階級鬥爭盛行的年月,總長這番話平息了一場風波,也像一股清新的空氣,吹開我們淤塞已久的心扉,我對羅有了好感,親切地叫他“政治總長”。 六

 

我第二次見到羅瑞卿是這年的秋天。

 

為防止美蔣從我國的蜂腰部登陸,軍委急令12軍移防蘇北建設海岸防區。

 

有六萬平方公裏的蘇北平原,應對戰爭無險可守,中央軍委決心要在這裏築成一道馬其諾防線。從1962年春開始,我們軍五萬人投入築城。廣闊的黃海灘一片荒蕪,無淡水,頂海風,住帳篷,冰凍三尺也不停歇地施工。

 

我軍進行海岸防禦是個新課題,大管家羅瑞卿在徐州召開濟南和南京兩大軍區的協防會後,要來蘇北視察12軍防區。

 

得知羅總長要來,從軍部機關到基層連隊,緊急動員清潔營區,整飭軍容風紀。總長每到一個點看什麽,見什麽人,見的人該說些什麽?都要由師團組成的接待班子來精心安排。對住在海邊的一線部隊,還作出特別規定:凡羅總長經過的道路上,每一百米要設一警戒哨,哨兵必須有兩年以上軍齡,五官端正,身高1.75米,初中以上文化,軍人舉止標準正規。目的一半是保衛,一半是向總長顯示我們軍士兵的素質。

 

羅總長一行由軍長李德生陪同從徐州飛往鹽城,又從鹽城北上經射陽河口至濱海,沿線都在構築各種海防工事。要是你站在海堤上眺望,已建成上百座的陣地,星星點點遍布一望無際的鹽堿灘上,煞是壯觀。所建的工事都是永備性的,由兩個工程團夜以繼日地忙活。

 

李德生焦慮地向總長報告:“海灘上建成的工事年年在沉降,十年八年就不管用了。”羅總長看了兩處,他提不出任何技術措施,也不做任何解釋,就斬釘截鐵地對李德生說:“你們就一直修下去,沉一個再修一個,直修到沒仗打為止!”跟總長來的部長、專家都沉默不語。

 

羅總長的話,令人心情振奮,大家認為總長的意誌就是澆鑄在我們心中最堅強的工事。其實我軍有不少軍事將領和羅大將一樣,對現代戰爭防禦的認知不得要領。

 

1962年,我到福建前線去參觀友軍坑道工事的構築。軍區的作戰參謀告訴我,這裏的工事都是軍區的×副司令來定位的。副司令每到一地,隻要他看中打洞的地位,總是撿起一塊小石頭扔到山坡或石壁跟前,指示你從他石頭的落點處開掘。

 

一次,有位副師長向副司令提出,要是從你指定的那裏往裏打,坑道得多掏好幾百米。副司令說,我定了,誰改動也不行。領導人一言堂,造成的浪費驚人,好些工事未經勘察就動工,冒頂、塌方、透水又無法補救,修成了也就廢了。那些年,我軍的海邊防的防禦體係花了兩千一百個億。當時,舉國上下正處在饑饉的年月,這位參謀還給我算了一筆賬,如若在三年災難之時,把兩千一百億拿出一半來分給他們,每人至少能買到幾千斤瓜菜代填肚子。

 

羅總長被列為軍事家是名不符實的,他對戰略部署是外行。在解放戰爭時期,羅是楊羅耿兵團的政治委員,他是靠抓階級鬥爭懾服幹部,軍事上無大作為。這次來蘇北,他卻帶來水利部長錢正英和他大膽的戰略設想,意圖在我軍防禦的兩百公裏的寬麵上鑿出一條像運河一樣的水幹渠,用以阻止敵人登陸後坦克和摩托的機動。

 

幸好這一勞民傷財的浩大工程未得到實施。多年後,南京軍區一位老參謀告訴我說,羅總長當年認定蘇北海岸會成為諾曼底是憂天之舉,把數百億軍費在黃海灘上打了水漂。從遊擊戰爭中練出的將領們不懂得液態戰場,緊傍蘇北的黃海幾乎是淺海,大型艦船根本無法在這片海域活動,即使用小型艦艇載人載炮上岸,蘇北地區公路稀少,水網密布,戰鬥部隊展開還有多大的機動能力?這一不知現代戰爭常識的防禦部署,竟然得到毛澤東的支持。他批評了林彪“北頂南放”的方針,肯定敵人會從我國的腰部進來。

 

1986年我重訪故地,海灘上當年我們所建的陣地都已失去戰爭功能,下沉得幾乎隻在地表麵留下一個個白晃晃的殼頂,很像烈士墓園的墳塋。

 

 

羅總長來到陳家港。這裏駐守的是35師106團,他要29/45

 

順便查看防區的設施和部隊生活狀況。

 

這天清晨,晨霧剛散去,羅總在海堤上漫步,發現前方站立的哨兵英姿挺拔,興味盎然地走到跟前,問詢這位哨兵的姓名籍貫年齡,和部隊的生活狀況。每問一句,哨兵的回答不僅簡明有力,還有股虎虎的生氣。總長最後問:你每天守望大海荒灘,苦不苦? 哨兵挺胸昂首:“苦,我們吃了苦,老百姓就少吃苦。”

 

這都是事先編導排練的,羅總長卻被哨兵“崇高”的思想境界感動不已,他欣喜地對身邊的李德生說:“我們就要這樣的戰士,這就是我們的接班人!”

 

總長的話立竿見影,幾天後,這個戰士得到了提升排長的任命。

 

羅用了5天的時間,對我海邊防兩百多公裏的正麵防務逐點地查看,視察結束,還要臨幸我駐淮陰的軍部。

 

為迎接羅的大駕,最忙的是政治部,要承擔起對羅的安全保衛。羅住地委招待所,地委驅趕了上上下下來往過客,由我們派出一個警衛排24小時封閉式地護衛。羅的一日三餐,由地委找來兩位出身好、手藝精的廚師做。我們的保衛幹事,一直盯在鍋台灶間監視,每做出一樣菜都先品嚐留樣,為下毒事件提供依據。

 

鍋盆碗盞,頓頓要做到開水消毒,門廳、走道由我們醫院派人天天用噴霧器殺菌。

 

我們給羅吃的是些什麽?那年月,困難還未消除,我們軍隊幹部要優於地方,每月配給一斤肉,一斤黃豆,半斤白糖,能吃飽就算吃好,給羅大將弄來的土特產有寶應的雙黃鴨蛋,洪澤湖的水鴨子就算最珍貴的了。到了後來鄧小平主軍時期,吃喝風的檔次大大加碼,剛進入政治局兼總政主任的楊白冰,他到南京軍區視察,一席酒宴8千元,吃穿山甲。南京市委更上一層樓,招待楊吃一萬二的熊掌席。應當說,羅在吃上沒有苛求。

 

這天中午,李德生突然來電話,要我們給羅總長安排觀看淮劇演出。李的指示讓我們既驚喜又惶恐。羅在軍委管軍管政還管文,他對看過的電影、戲劇、小說,大都會即興發表些階級鬥爭新動向的評論,並且經常警示我們,軍隊文藝時時處處都要防範封資修的侵蝕,看過後,他說好,就相安無事。如引發他的一通批判,我們就會背上一輩子的黑鍋。

 

時間緊迫,容不得我們瞻前顧後,軍政治部馬上召開由秘書、保衛、文化三個處參加的緊急會議。會上,我們文化處提出,趕快去購買幾十張今晚的票,讓羅總長和群眾一起看戲,老百姓肯定會歡迎的。

 

保衛處堅決不同意,說羅總不是一般的中央首長,他有特殊的保衛規格,警衛失控,出了問題誰負責?秘書處長說,首長安全第一,我們去找市文化局,讓劇場掛牌退票,由軍隊包場。主任如釋重負,拍板讚成。

 

保衛處忙活開了,調來工兵連在劇場裏裏外外探測是否有人埋設地雷,探完了,讓警衛連派人看守場地,不準閑人出出進進,保衛處長一直在現場督陣。

 

我們處的任務是到淮劇團審查劇目。他們上演的是三個現代小戲,其中一出叫《摘棉花》,寫姑嫂倆在地裏摘棉花,邊摘邊誇自己的女婿,老公公爬上樹偷聽,嫂子告訴小姑,說公公一心想抱孫子,你哥哥白天黑夜追著我要個小子。唱詞中有句“性急得上床連腳都不洗”。當時,連《柳堡的故事》這樣的純情影片都在部隊禁演,這類有傷革命文藝“風化”的台詞,更是不能容忍。我向編導提出抹去或換這句台詞,編導不幹,說這句台詞是全劇的戲眼,沒有它不成其為戲。

 

我回來向處長張星匯報,他說:“要尊重藝術規律,有點情趣不礙事,我來承擔責任,讓他們上演。”張在我們政治部很有人望,在延安時期,他就是魯藝的樂團指揮(後來周恩來提出組建東方歌舞團,他出任第一任團長),他的表態,給主任吃了顆定心丸。

 

劇場的票已售出,要觀眾退票遇到了麻煩。觀眾到開演前才知道,鬧開了。

 

劇場經理和工作人員一起出動勸解,又不敢說明真相,眼看快開演了,我們的秘書處急了,趕緊招來警察驅趕,還派出一個連實施戒嚴。平時劇場前歡聲笑語的小廣場,馬上森嚴壁壘,如臨大敵。

 

劇場的座位由我們文化處安排。前十排給軍的司、政、後機關幹部(空第七排給羅一行和軍的首長),中十排給淮陰地市首長和中層幹部,後十排給軍直屬連隊代表。

 

劇場是老式建築,通風差,空氣汙濁,主任機敏,讓秘書處即刻買100把蚊香來改變空氣“質量”。這時,警衛連的戰士在場內沿牆根密密地站了一圈,主任讓他們每人都拿上一炷點燃的香,百十號人手持香火煙霧嫋嫋,很像廟裏兀立兩廂的八百羅漢。

 

八點過,羅一行才進入劇場,李德生隨後。我們主任站在舞台的一角呼喊:“全體起立,鼓掌!”

 

羅揮動手臂向歡迎的人致意,軍人都循規蹈矩地目不斜視,地方幹部卻張著惶惑的眼睛看稀罕,還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主任急了,伸出雙手拚命往下壓,示意大家坐下,靜場。

 

票是我參與分配的,我的一張選擇了八排中間,正好在羅瑞卿和李德生座位之間的後麵,我是想對羅近距離的察言觀色。我的左右自然是兩位保衛幹事。

 

羅一人就占了三個座位,大概是喝過頭了,顧不得儀態舉止,他解開了風紀扣,把頭枕在靠背的頂端,仰著上身,叉開兩腿,嘴裏不斷呼出濃烈的酒氣。

 

演出開始,頭兩個節目是表現雷鋒精神的,內容都是好人好事的說教,我觀看羅總,他似乎在注視舞台,可能是酒精的刺激,頭在晃動,時不時地調整一下身子,也許出於禮節,別人鼓掌,他也舉起手拍了三兩下。

 

《摘棉花》是壓台戲,女演員是用舞蹈身段上場的,舞姿輕盈,淮劇的小調也優美。我的注意力仍集中在羅的臉上,此時,他已聚起精神,嘴角展現出一絲笑意。當兒媳婦唱到“性急得上床連腳都不洗”時,在樹上偷聽的老公公開懷大笑,從樹上掉了下來,這時,全場驟然響起一片笑聲。羅的反映更為強烈,他情不自禁地笑得前仰後合,還連連鼓起掌來。李德生大概是受到羅的感染,也很興奮,歪過身來跟羅總說了幾句,羅不住地點頭,像是在讚許,我繃緊的弦鬆弛了,對羅的畏懼之心一下變成了敬意。演出結束,羅沒上台接見演員,在李德生陪同下退埸,全場起立目送。

 

散場了,我立刻趕到處長家,說出我對羅的觀察感。處長卻評價不高,說,羅在延安抗大當教育長,他不讓學員參加我們組織的舞會,他自己卻一次不落地到場,還跳到天明。

 

第二天上午,安排羅總給軍機關和淮陰市、地專的中層以上幹部做報告,隻兩百人,會場安排在地委的小禮堂,擴音、錄音由我們文化處設置。八時半,李德生陪羅總準時到場,羅一見台角放的擴音器,馬上拉長臉對著正說開場白的李德生吼開了:“誰叫你們搞錄音的?我不講了!”轉身就走。

 

李忙過攔住他,解釋說:“這不是錄音機,是擴音器。”

 

羅更火了,“你能騙我?我還不懂?”

 

羅的震怒,多年後我才明白,他常年處在你整我、我整你的上層鬥爭中,生了疑心病。1954年的高饒事件,1957年的反教條和1959年的反彭黃,批判材料大都來自錄音整理。羅一直在整人,也防範被人整。此時李德生尷尬得滿麵通紅,回過頭叫我們撤走。

 

羅的講話開始就帶著一股氣。講起他在蘇北半月的巡視,說蘇北有海有邊就是無防,中央重視不夠,地方也不願防,中央撥的款不多,你們——淮陰鹽城都不用它修海堤、補橋路,戰爭需要的,你們不顧,就顧你們的老窩。一個縣城才幾萬人口,高樓大廈就修了一條街,還給我哭窮。你們廟不窮,和尚更不窮,幹部喝的雙溝、洋河(蘇北名酒)比小孩子撒的尿還多,我走一路,小孩子都揀土坷垃追著打我的車,小家夥活蹦亂跳的,餓死的有幾個„„

 

羅批地方,我感同身受,我曾到海邊考察了兩月。每年台風一來,百尺大浪常常衝毀海堤,海水灌進堤內,把莊稼地浸泡成一片寸草不生的鹽堿灘,板車能經過的路橋也多年不修,海邊的村落都喝不上甜水,幹部隻會大吃大喝,不管人民生計,縣區忙建樓堂管所。我們對此都深惡痛絕,又無處申訴。羅總是穿著軍裝唯一能管地方的人,我讚成他的出言不恭。

 

接下來,他罵開了我們軍,說我們去年從浙江移到蘇北時,把浙江的地皮刮走三尺(厚)。話很刻薄,他是依據浙江省委狀告信中說的,可軍委要我們搬家,隻給搬遷費,不給安家費,蘇北地方窮得叮當響,木料稀缺,一塊磚頭比三個雞蛋都貴,我們不得不幹些出格的事情。比如,我們在南方建的營房、工廠、環境設施和樹木草皮,能搬的能動的,一樣不落地搬到了蘇北,地方政府來接收,見房屋四壁如洗,沒門沒窗,罵我們做絕了。

 

羅總在會上“刮胡子”足足“刮”了我們半小時。批歸批,他還是有點人情味。他回去後,給我們增撥了各種經費。

 

 

僅過一年,羅總就大難降臨。他驕狂的性格決定了他的命運,聶、葉、徐三位老帥群起攻之,說他獨斷專行,連他最信任的楊成武,也打出翻天印,說他是霸王。葉劍英、葉群、楊成武一起飛到杭州劉莊,向毛澤東告狀,說羅與賀龍勾結。周恩來擔心羅要謀反,有野心,到處部署對羅進行監控。

 

毛和林商量,給羅搞了一次大批判。1965年12月8日,在上海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由鄧小平主持,沒讓羅瑞卿到會場,卻給羅一生算了總賬,會議結束回到北京,不滿背靠背批羅的聶榮臻,又搞了一個陸海空三軍師以上幹部的大會,繼續對羅揭批,氣勢恢宏,我們叫三軍升帳。1966年3月18日,鬥得羅不想活了,從他家二樓的平台上,往下縱身一跳,兩隻腳掌同時著地,骨折。

 

賀龍嘲笑他:“你羅長子跳樓都不會,哪有腳先向下的,要頭朝下跳嘛。”

 

邱會作說他是順牆出溜下來的。

 

葉帥賦詩雲:“將軍一跳身名裂”。

 

文革開始,羅瑞卿被捆綁進了“彭(真)陸(定一)羅(瑞卿)楊(尚昆)反黨集團”,給文革祭旗。

 

文革結束,鄧小平出山,羅也翻身。一次,在總後觀看演出,我又一次見到羅,他一進劇場門,瘸著腿,行動十分吃力,有人要去扶他,他一甩手拒絕,自己從最後一排,沿著走道一步步地挪到了第三排。他頑強的毅力,似乎在向公眾宣告,他會東山再起。

 

1978年夏,他秘密到德國治療殘腿,8月3日,他死在德國的手術台上。握刀人成了刀下鬼,有人說是報應。遺體運回國,在301醫院開設了靈堂,我去了。那天有3000人向他告別,那遺體臉上的表情依然威風又嚴厲。

 

羅瑞卿逝去十周年的那天,我正在耿飆家聽耿講長征。羅的夫人郝治平打來電話,說羅的家鄉四川南充已為羅修建了一座紀念館,郝要耿去南充為紀念館開幕剪彩。耿沒有直接表態,隻說考慮後再告訴她。

 

耿放下電話一臉愁容對我說:“我們這些人死了都建館,全國至少得有好幾百,到處都是共產黨的廟堂了。修這麽多小廟花錢且不論,能有多少人間香火?”

 

我向耿老建議:“你還是不去的好。讓孔祥繡(孔當時正在給耿飆寫回憶錄)給你代筆寫篇紀念文章就可以了。”耿臉上舒展了,說:“可以,就這麽辦。”

 

接下來,他給我講起他和羅在戰爭中的幾個小故事:

 

一、紅軍長征過湘江,國民黨十萬大軍堵截,一軍團在先頭突圍,戰鬥殘酷激烈,江麵一片血紅,漂滿浮屍。耿是一軍團4團團長,正患瘧疾,躺在擔架上指揮戰鬥。羅來了,他是一軍團保衛局長,他的任務是督戰,他疑耿膽怯畏敵,找來警衛排長楊力問:“你們團長是不是裝病?”

 

楊說:“確實是打擺子。”

 

羅不信,又找幾個幹部查問,都這麽說。假如當初有一人在羅的威逼下說了“是”,耿馬上就成了羅的槍下鬼。

 

我專為此事去青島找楊力,他剛從北海艦隊司令的位置上退下來。他告訴我,在湘江邊上,羅瑞卿三次找他,都是抓住他的衣領,用槍點著他的腦門:“你們團長是真病還是裝病?你說假話我就斃了你!”

 

楊力心地純正,三次都告訴羅瑞卿“團長確實是打擺子。”

 

我問:“羅對一個團長都不相信?”

 

楊說:“他對誰都不相信,長征一路他處死不少人。有傷員,有開小差抓回來的,還有膽小不敢衝鋒的。更荒唐的,我們在戰壕裏和敵人對射時,要戰士露出半個身子,挺胸端槍射擊,以顯示我軍英勇無畏。如誰勾腰,頭的姿勢低些,他見了就是一槍,說你怕死。我是他直接管的,我的任務就是監督團長、營長們是不是執行了軍團長的命令。當年,紅軍中像我這樣的警衛排長,權力就是殺人,一切聽羅的指令。”

 

二、解放戰爭初期,楊(得誌)、羅(瑞卿)、耿(飆)兵團決定越過平漢線東進。耿是參謀長,一天晚上,指揮所剛穿過鐵路,得知敵人上來了兩個師,羅認為誇大了敵情,堅持前進。耿主張後撤觀察動靜。耿對羅不敢硬頂,他把楊得誌拉到高粱地裏分析敵情,說服楊下決心撤退。他們剛撤過平漢線,敵人果然上來了兩個師。要不是耿的機敏,楊羅耿早就成了國民黨的俘虜。(耿飆1950年調外交部任駐瑞典大使,故1955年未授軍銜;文革後卻當了一任國防部長。)

 

三、1947年的一天,羅瑞卿突然決定召開旅以上的幹部會,連楊得誌和耿飆都不知為什麽開會。旅的幹部們都來了,羅突然宣布:“把你們身上帶的金銀珠寶全部拿出來。”幹部們愣了半天,不知為什麽羅要這樣做,都望著羅那雙凶神惡煞的眼睛,不得不從藏在自己身上的袖裏、領下、衣擺中取出各式各樣的寶貝,有金條、金鏈、金磚還有鑽石,堆在桌上(後來過秤僅黃金就有16.5斤)。

 

羅告訴大家,這些東西全由兵團來保管,以後,你們不得個人私藏(羅的本意是防止幹部在危難關頭席卷金銀逃跑)。有的幹部哭了,這些寶貴財產是戰場繳獲的,各級黨委都清楚,這些東西由領導幹部保存,是為了在危急關頭用於部隊的急需,這是戰爭年代的一條重要經驗。羅不顧客觀環境,隻講左的政策,極大地傷害了幹部們的感情。可他說了算,楊得誌說不上話,耿更無能為力。

 

耿還告訴我,我軍有兩個霸王,彭德懷是第一霸,羅是第二霸。耿對羅的評價是四個字:剛愎自用。

 

羅的前夫人叫拱平(羅箭生母),在延安時期分的手。1957年給打成“右派”,一直孤居在南京。1990年,《炎黃春秋》初創,我和她有過幾年的通信。她讚揚《炎黃春秋》的文章,從不言自己一生的不幸,更不願以怨婦發聲。

 

羅的女兒崇敬自己的父親,和我爭論過羅參與一些曆史事件的是與非。她對羅的批評隻有一句話,說她父親的愚忠,害了自己。

從鷹犬到走狗而已——轉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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