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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張愛玲》——潘柳黛於1975年

(2022-07-05 20:34:17) 下一個
《記張愛玲》
 
張愛玲香港來,好像是四年前春天的事。她來之後幾個相熟的朋友看見我時,都把她來的事告訴我,並且同我跟她碰見過沒有?當時,我住在九龍,沒有事情很少出門,而聽說張愛玲是住在香港半山的一家女子宿舍,如果不是她特意來看我,或是我特意去看她,我知道我們是很少機會能夠在那地遇見的、尤其張愛玲的脾氣,在這幾個人當中,比較是有點怪的。她不像丁芝那麽念舊,也不像張宛青那麽通俗,更不像蘇青的人情味那麽濃厚,說她像關露,但她卻比關露更矜持,更孤芳自賞。關員還肯手捧鮮花,將花比人;希望能夠表現得相得益彰。張愛玲的自標高格,不要說鮮花,就是清風明月,她覺得好像也不足以陪襯她似的。
張愛玲的被發掘.是蘇青辦《天地月刊》的時候,她投了一篇稿子給蘇青。蘇青一見此人文筆不見,於是便函約晤談,從此變成了朋友,而且把她拉進文壇,大力推薦,以為得力的左右手。果然張愛玲也感恩知進,不負所望,邁進文壇以後,接連寫了幾篇文章,一時好評潮湧,所載有聲,不久就大紅大紫起來。
張愛玲的家世是望族,不隻是望族,而且據說還是“貴族?“貴族”或“平民”雖然和寫文章不發生關係,但是當時張愛玲在發表文章之餘,對於她自己的身懷“貴族血液”卻是“引以殊榮”,一再加以提及,裨眾周知。
讀者或間;張愛玲的“貴族血液”是怎麽一筆帳呢?說來話長,原來聽說張愛玲的爸爸討的老婆是李鴻章的外孫女,換句話說:就是李鴻章的妹妹,嫁給了某姓之後,生了一個女兒,這女兒長大之後,嫁給了姓張的男人,這姓張的男人又生了一個女兒,這女兒就是張愛玲。這意思也就是說明張愛玲是李鴻章的外重孫女。李鴻章既然入過清廷,對”太後老佛爺”行過三跪九叩禮,口稱道:“奴才李鴻章見駕”,受過那拉氏的“禦旨親封”。,那麽她的父親既要了李氏的外孫女,所謂“外甥像舅”,張愛玲在血液上自然不免沾上那點“貴族”的“仙氣兒”了。當時張愛玲以這點‘貴族仙氣兒”來標榜她的出身,許多人雖不以為然,但念她“年幼無知”,也還沒怎麽樣。最可笑的卻是當時文壇上有一個大名鼎鼎,頗受汪精衛賞識的作家胡蘭成,本來一向是專寫政治論文的,但由於他賞識了張愛玲的文章,便因而賞識了張愛玲,並且托“仙風道骨”的邵洵美介紹相識,驚為天人,所以不惜揮其如椽之筆,寫了一篇《論張愛玲》。文中除了把張愛玲的文章形容成“橫看成嶺側成峰”外,更把她的身染”貴族血液”也大大的吹噓了一番。
誰知以這篇文章做導火線,便引起了我和張愛玲以後的誤會.原來在當時,蘇青、張愛玲和我本來都是很熟的服友。時相往來的.平話對於她的標榜“貴族血液”,我從來未置一詞過.但是這次忽然看了一向兩眼朝天的胡蘭成,竟用政論家的手筆,寫了這樣一篇神魂顛倒的軟綿綿的捧場文章,居然也一再強調張愛玲的“貴族血液”,便不禁一時心血來潮,以戲噱的口氣,也發表了一篇《論胡蘭成張愛玲》的遊戲文章,以“幽他一默”的姿態,把胡蘭成張愛玲都大大的調侃了一場。我記得說的最重的是先把胡蘭成的獨占當時“政論家第一把交椅”的事,大大捧場了幾句。使自使斷章取義,問胡蘭成張愛玲的讚美“橫看成嶺側成峰”,是什麽時候橫看”?什麽時候“側看”?這還不算,最後把張愛玲的“貴族血液”調侃得更厲害了。我記得當時我舉了一個例說;胡蘭成說張愛玲有貴族血液——因為她的父親討的老婆是李鴻章的外孫女,她是李鴻章的外重孫女——其實這點關係就好象太平洋裏淹死一隻雞,上海人黃浦江的自來水,使自說自話說是“喝雞湯”的距離一樣.八杆子打不著的一點親戚關係。如果以之證明身世。根本沒有什麽道理、但如果以之當生意眼、便不妨標榜一番。
而且以上海人腦筋之靈,行見不久將來,”貴族”二字,必可不脛而走。連餐館裏都不免會有“貴族豆腐”、”貴族排骨麵”之類出現(這篇文章發表不久,陳蝶衣兄主持的大中華咖啡館改組賣上海點心以後,果然反以”潘柳黛女士”筆下的”貴族排骨麵”上市).最後並以“正是:且看論人者,人亦論其人”為我文《論胡蘭成張愛玲》之結尾.當時我是隻顧好玩,說得痛快,誰知以後不但胡蘭成對我不叫應了,就是張愛玲也“敬鬼神而遠之”,不再與我軋淘。以後隔了十年。再到香港來時,據說有人向他談起我,她還餘怒未消地跟人說:潘柳黛是誰?我不認識地。
我在前文已經說過。關露的心境,是受了老處女的影響,已經變成孤芳自賞,移情於花草鳥獸了。但張愛玲卻是除了也有這樣一點心理以外,她還受了美國噱頭主義的影響,時常在別人冷不防時抓住機會;把自己表現一下,這是張愛玲和關露不同的地方。但也是張愛玲關露更聰明的地方。
張愛玲的外國(英國)文根基很好,據說她以前就到香港來過,而且還曾在某一英文書院讀過書。
後來她在上海時,又一度攻讀於聖約翰大學,雖然沒有畢業,但教會學校的神髓被她領會到了。所以在處世待人的手法上。有時雖不合於中國人的習慣,但是卻因合乎“外國人”脾氣。比方與人的會,如果她和你約定的是下午三點鍾到她家裏來,不巧你若時間沒有把握準確,兩點三刻就到了的話,那麽即使她來為你應門,還是照樣會把瞼一板,對你說:“張愛玲小姐現在不會客。”然後把門嘭的一聲關上,就請你暫時嚐一嚐閉門羹的滋味。萬一你遲到了,三點一刻才去呢,那她更會振振有詞的告訴你說;“張愛玲小姐已經出去了。”她的時間觀念,是比飛機開航還要準確的。不能早一點,也不能晚一點,早晚都不會被她通融。所以雖然她是中國人,卻已經養成了標難的外國人脾氣。
張愛玲喜歡奇裝異服,旗袍外邊罩件短襖,就是她發明的奇裝異服之一。有一次,我和蘇青打個電話和她約好,到她赫德路的公寓去看她,見她穿著一件檸檬費坦胸露臂的晚禮服,渾身香氣襲人,手鐲項鏈,滿頭珠翠,使人一望而知她是在盛妝打扮中。
我和蘇青不禁為之一怔,向她是不是要上街?她說:“不是上街,是等朋友到家裏來吃茶.”當時蘇青與我的衣飾都很隨便,相形之下,覺得很窘,怕她有什麽重要客人要來,以為我們在場,也許不太方便,使交換了一下眼色,非常識相的說:“既然你有朋友要來,我們就走了,改日再來也是一樣。”誰知張愛玲卻慢條斯理的道:“我的朋友已經來了,就是你們兩人呀!”這時我們才知道原來她的盛妝正是款待我們的,弄得我們兩人感到更窘,好像一點禮貌也不懂的野人一樣。
還有一次相值,張愛玲忽然問我:“你找得到你祖母的衣裳找不到?”我說:“幹嗎?“她說:“你可以穿她的衣裳呀!”我說:“我穿她的衣裳,不是像穿壽衣一樣嗎?”她說:“那有什麽關係,別致。”張愛玲穿著奇裝異服到蘇青家去,使整條斜橋弄(蘇青官式香閨)轟動了,她走在前麵,後麵就追滿了看熱鬧的小孩子。一麵追,一麵叫。
她為出版《傳奇》,到印刷所去校稿樣,穿著奇裝異服,使整個印刷所的工人停了工.她著西裝,會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十八世紀少婦,她穿旗袍,會把自己打扮得像我們的祖母或太祖母,臉是年輕人的臉,服裝是老古董的服裝,就是這一記,融合了古外古今的大噱頭,她把目已先安排成一個傳奇人物.有人問過她為什麽如此?她說:“我既不是美人,又沒有什麽特點,不用這些來招搖,怎麽引得起別人的往意?”——怪不得朋友們告訴我,說這次在香港碰見張愛玲張愛玲的穿著一如常人,一點也沒有特別的地方.想見她是引人注意的目的已經達到,不需再以奇裝異服為號召了吧?聽說她現在在美國,過的也是平平常常的日於.在中國賣弄美國噱頭,到美國再去賣弄中國噱頭,我想聰明的張愛玲很可能已經放下剪刀,拿起廚刀,在美國朋友麵前,正在大力表演她的“祖傳秘製”“李鴻章雜碎”的“貴族”燒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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