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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縱緯:我心目中的文革框架--並不喜歡此類宏大敘述,隻因文革是吾輩親身經曆,故時常留意較新穎的分析

(2022-06-24 22:54:26) 下一個

(一)

很少有哪個國家的一段曆史像中國的文革那樣,在本國民眾中引起那麽大的爭論——豈止是看法相左,簡直連史實本身都說法迥異。原因固然是多方麵的,其中對文革整體邏輯框架的分歧,應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比如,毛發動文革,究竟是為著“理想主義”,“反修防修”,還是一場權力鬥爭?是反對官僚集團還是為了“家天下”?其目的是為了普通百姓的福祉還是為個人私利?整個文革運動能否分為上層和下層“兩個文革”?或者說,有沒有所謂的“人民文革”?整體錯則滿盤皆錯,細節把握得再真實,也避免不了得出錯誤的結論。

強調“有一份證據說一份話”當然不錯,但唯證據論也未必能夠得到真相。文革本身是一場欺世盜名的大陰謀,其發動者從策劃之初就設計好了,把這場會給中國人們帶來浩劫的災難描繪成一場公平正義的“鬥爭”。如果對此沒有清醒地認識,就會被發動者所製造的語境牽著鼻子走,被他們有意拋出假證據、偽證據所迷惑,得出的結論極可能與事實真相完全相反。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發動者為了逃避曆史的譴責,還要千方百計地毀滅對其不利的證據。大凡見不得人的勾當,密謀時盡可能縮小範圍——能兩個人的密謀,絕不會讓第三個人參加。所有的文件、講話也盡可能不露馬腳,讓下麵的人去猜測、領會。這樣,在重大問題上的決策,恰恰不會有任何真正的證據留下來。如此一來,文革的這段敘事就可能會出現空白,文革整個的邏輯鏈條就會出現斷裂和缺失。如此以來,又怎麽能準確地反映出曆史的真相?

記得劉仲敬說過一句話:“框架高於史料”。框架自然也是由史料構建的,隻不過這些史料比那單一史料——尤其是與框架相悖的單一史料——具有更高的可信度,更多的旁證,更符合曆史人物的思想行為方式,邏輯上也更能夠自洽。在“框架”和某個具體史料產生衝突時,一般情況下就要好好檢視這則史料的可信性:它的來源?有無旁證?與爆料人有無利益關係?或者——是否出於某種明確目的,有意放出的偽證?

具體說到文革,也隻有在一個相對宏觀的曆史高度上,把握文革整體的邏輯框架,借鑒“經濟人”理論——人總是千方百計爭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去檢驗曆史人物的動機,剔除其完全不合理的“證據”,找出事件各個環節之間的內在聯係,並以此填補某些證據缺失的環節,從而凸顯出文革的整體輪廓亦即整體的邏輯框架。

筆者在研究文革史之初,就首先根據自己所掌握的大量史料,搭建出了一個粗糙的文革整體框架,作為檢視各種文革敘事的依據。今天,冒昧地拋出來,目的在於聽取各位文革研究者的意見和看法,力爭將其更為完善,更接近於曆史真相。權作拋磚引玉之舉吧!

(二)

盡管毛澤東早在50年代就提出中央分“一線”“二線”,1959年更是采取第一個實際步驟,將國家主席職務交給劉少奇,但實際上卻並未放棄權力,一直在一線直接指揮——尤其是他發動的“大躍進”。隻是到了1962年的“七千人大會”之後,才把權力交給劉少奇及“一線”。

“退居二線”不久,毛即生悔意。到了1962年的“八屆十中全會”,毛退出了經濟戰線——大躍進搞得民不聊生,毛在經濟上已無法立足——另辟蹊徑,提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以此執掌新戰線的理論製高點。

此時中共的權力格局頗有些尷尬:劉主持政治局,掌握決策;鄧小平主持書記處,負責具體操作;周主持國務院,主管國民經濟。決策與執行格局已初步形成。但毛死死抓住林彪主管的軍隊和康生執掌的秘密警察係統不放,以及用“階級鬥爭”和“反修”形成的理論話語權,對中央一線保持著潛在的威懾。

由於大躍進、反右傾和大饑荒造成的惡果太過嚴重,中共高層對“三麵紅旗”的看法出現重大分歧。劉、鄧雖都是毛的親信,認識上卻與毛漸行漸遠。一直被毛視為威脅和對手的周恩來則小心翼翼,盡量保持著對毛的尊重,在毛能容忍的框架內糾正失誤。唯一另類的是,林彪無視毛給國家、民族乃至中共造成的巨大損害,利用普通百姓對中央決策暗箱操作的無知,昧著良心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大力鼓吹對毛的個人迷信。餓死了三、四千萬人,鬧出了這麽大的亂子,不僅沒有錯(準確說是罪),好像反而更英明了!

林彪的做法真是讓“一線”左右為難——正是需要大力糾正毛的失誤之時,怎麽反而唱起了讚歌?但,他們又能說什麽?他們原本也是毛一手提拔的親信。值得一提的是,鄧小平曾於1961年中央在天津召開的一次會議上,向毛提出過反對林彪搞得那些個人迷信做法,毛雖口頭上同意鄧的意見,但實際上仍然縱容林的做法。在林彪的脅迫之下,“一線”也隻能表麵上供奉毛(毛曾氣憤地說過把他當成了牌位),實際工作中悄悄地糾正毛。糾正也許並非自覺,實乃挽救經濟,避免崩潰所不得不為。於是乎,便形成了中國特有的奇異局麵:

毛犯了大錯(對黨)或曰大罪(對百姓),卻依然高高在上,更加神聖;林指鹿為馬,做著毛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深得毛的歡心;劉、鄧、周、陳默默“拉套”,盡量避免觸動毛的“紅線”;周恩來倒是舒了一口氣,他發現毛之前對自己的怨氣,已經轉移到了劉、鄧身上… …

這是一個並不穩定的格局。“一線”越來越不能忍受毛在具體工作中的橫加幹涉——一會兒說文藝界是“裴多菲俱樂部”,一會兒罵衛生部是“城市老爺部”。不在其位、不擔責任,卻一直在後麵指手劃腳。而毛也有日益迫近危機——“九大”還要拖到何時?按照黨章,早在1961年就應該召開“九大”;黨章規定一年一次的中央全會,從1962年八屆十中全會算,已經數年沒有開過了。

網傳《林彪日記》披露:

“… …劉鄧提議,61年8月召開黨的九大。毛說:要請長假調理。64年5月,政治局提出:八大至今已八年,要召開九大。毛說:要返故鄉休息… …”

毛當年為什麽如此害怕按時召開“九大”呢?文革中康生曾吐露了實情:“如果按時召開‘九大’,劉少奇、鄧小平、彭德懷…..這些王八蛋就會選入中央……”

林彪在著名的“518講話”中更是劍有所指:“這樣下去,人家就會不投我們的票,不投毛主席的票,而投他們的票。”這個“人家”是誰?當然不是所謂的“地、富、反、壞、右”,恰恰是當時在座或不在座的中共大員。

如若文革前召開“九大”,十有八九毛將喪失“主席”頭銜,就任“名譽主席”。這樣,“退居二線”將在黨的代表大會上正式固化,他也將徹底失去對中共的控製。劉少奇就任主席後,會不會像赫魯曉夫那樣做“秘密報告”?在毛澤東的眼裏,劉的忠誠已殊為可疑。

就在劉、鄧為毛的問題困擾——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之際,毛則在順從黨的安排和拚死一搏之間掙紮。毛不是沒有考慮風險,包括失敗的風險;不是沒有考慮他這一搏,會給國家、人民包括中共帶來何等嚴重的災難;然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大躍進、大饑荒的罪行太大了,超過了古今中外所有的皇帝、國王、總統或是主席。他不能、也不敢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裏。

(三)

明了和理解了毛在文革前的處境、他麵臨的選擇之後,對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容易理解了:為了重返權力中心,他在無法通過黨代會等正常程序的情況下,采用了非法手段——依靠林彪及軍隊發動隱形政變,造成順者昌、逆者亡的政治大環境;依靠江青和“中央文革”名為“發動群眾”,實則運動群眾;以打倒黨中央,重塑新中央為目的,發動了這場曠時日久的“文化大革命”。

有些國外的研究者不解:毛為什麽會用文革粉碎自己擔任主席的黨?這不正說明了毛的偉大?至少也說明了他的理想主義,不能容許革命隊伍中不夠“純潔”的現象。他們完全被假象所迷惑。其實,毛的行為可用魯迅的一句話解釋:中國人對於不是自己的東西,從來沒有愛惜過。文革中毛承認自己此前已經“大權旁落”。換言之,他感到自己已經不能控製這個黨,這個黨已經“不是自己的東西”了。既然已經不屬於自己,粉碎它又有何惜?粉碎後重建一個完全聽命於自己的奴才黨,豈不更好?文革的整個進程也雄辯地詮釋了這個邏輯。

為個人權力,毛充分利用了人性的弱點,輕率地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默許、慫恿了人們的私欲大膨脹。各色魔鬼一經放出,立刻肆虐大地,再收回可就沒那麽容易了。“奪權”助長了人們的政治野心,謀求在“新政權”中的權力和地位,又引發了曠時日久的紛爭,以致不惜訴諸武力。一時間,華夏大地戰火紛飛,槍炮轟鳴。國民經濟、人民的生命財產遭受了巨大的損失。等到“全國山河一片紅”,各地都成立了“紅色新政權”(政權都換了,不是政變又是什麽)之後,用“抓516”的方式,鎮壓對新政權造成威脅的“造反派”;用“上山下鄉”將動亂隱患——數百萬學生統統趕到農村或部隊農場去“戰天鬥地”。以筋疲力竭的體力勞動消耗這些曾經的“革命小將”過剩的精力。

然而,文革新貴們屁股下的“交椅”還沒有暖熱,一輪新的權力之爭又悄然而至。

(四)

毛、林名為“革命”實為“竊國”成功之後,如何重新分配劉鄧等一大批下台幹部留下來的“權力真空”,又成為新的鬥爭焦點。文革本是毛林合作的產物,二者缺一不可。毛可以不靠江青,不靠周恩來(周甚至是原定目標之一),但唯獨不能不靠的就是林彪。沒有林彪和軍隊的威懾,毛怎麽可能輕易地否決中央常委的多數意見?在林彪明確介入之前,他甚至不敢直言否決彭真的《二月提綱》。然而,打倒劉少奇、重返權力中心的毛,此時卻不願意論功行賞,把勝利的“蛋糕”分給林彪;或者說他認為林彪實際分得的“蛋糕”已經太大,對自己形成了潛在的威脅。

原來,在毛和中央文革大力清洗劉、鄧包括周的舊部之時,林彪卻不動聲色在軍內排斥異己。到了“九大”前後,不僅軍委辦事組幾成清一色的“林家軍”,而且各省、各部委的“大員”也多是軍隊幹部,儼然已成可以左右政局的強大力量。“前門驅狼、後門進虎”,令毛老愁乍消、又添新愁。

尤其讓毛作難的是,林是靠吹捧毛躥紅的,要削弱林則隻能從降溫對自己的個人崇拜入手。毛曾在“九大”文件上刪掉發明權屬於林彪的”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麵地”三個副詞。一般人都認為是毛的“謙虛”,不大在意。從後來的發展看,實乃毛削弱林的提前布局。

毛劉相爭漸漸演化為毛林暗鬥,你一拳,我一腳,風波迭起。

首先,黃永勝就任總參謀長、軍委辦事組長之後,向毛打報告,請示部隊調動不再經由中央文革。江青獲悉後大怒,停了黃永勝參加中央碰頭會的資格,還不準他計劃好的出國訪問。盡管在周恩來的斡旋下,雙方得以和解。但嫌隙既生,就難以消除。

隨後,林彪在“擴大的八屆十二中全會”上的講話,把毛發動的文革比肩意大利文藝複興。原本是為了拍毛的馬屁,豈料被江青揪住不放,聲言資產階級的文藝複興怎能和毛主席發動的“無產階級”文革相比?林的講話應該批判。此事頗為詭異——難道他們不是都多次聲稱為“同一戰壕的戰友”嗎?江為何會如此“不顧大局”?

“九大”報告,毛否定了陳伯達按照林彪思路撰寫的講稿,自然也會引起林彪不滿。有人美化林彪,將此說成是林要發展生產和毛要“繼續革命”的路線之爭。筆者則認為,這不過是林彪和陳伯達為了鞏固自己在文革中所獲取的成果而已。深知文革內情的林、陳太明白了,打著漂亮旗號的文革,決無可能是任何意義上的曆史進步,因此希望能以發展生產力來掩蓋其非正義性。如果林彪真的關心發展生產,就不會有在“七千人大會”上獨樹一幟的講話,不會有1966年11月份對“工交座談會”各與會者的嚴厲批判,甚至也可以說,決不會幫助毛來發動這場禍國殃民的文革。

“九大”選舉,林彪及手下大將不投江青的票——2000多代表選中央委員,江青少了6票;中央委員選政治局,江青還是少了6票。江青、康生一再要“追查”,被毛、周壓下。也有說法是毛雖口頭上反對,最終還是默許了江、康去暗中進行了調查。這件事也彰顯了林彪與江青兩大集團的行為,均如此之下作。境界和格局如此之低,焉能有治國安邦之大胸懷?

緊接著就發生了李必達事件。李是黃永勝的秘書,因受了黃夫人、同時也是“黃辦”主任項輝芳的批評,自認為沒有了前途,遂將黃與軍委辦事組幾個人私下裏議論和批評江青的話,秘密寫信向江青告密。江將李的信轉送毛。最初,葉群、黃永勝十分緊張。後看毛沒有責怪,也沒影響他們升遷政治局委員,隨後就秘密抓捕了李必達,用專機送黃的廣州“根據地”關押。

林係幾員大將的所作所為,毛是看在眼裏,氣在心頭。雖表麵上不動聲色,內心一定十分惱怒——“九大”剛剛“勝利”,你們就不顧大局,挑動紛爭。而且是鬼鬼祟祟,苟且猥瑣,沒有敢於擔當的磊落。

惱怒之餘,毛也一報還一報。當著林彪的麵,親自交待周恩來把人民大會堂所掛的語錄牌、“這些王八蛋的東西”統統摘下來!在場的林彪會有何種感受?

“九大”後,江青“召見”軍隊新晉升的政治局委員——軍委辦事組的幾員大將,以上級對下級的口吻訓話。黃、吳、李、邱在林彪暗示下,集體去毛處告狀… …

1969年“國慶社論”,張春橋一改傳統提法:解放軍是毛“親自締造和領導”之後,加上“毛主席和”四個字。這樣,傳統提法中的解放軍是由毛“締造和領導”、“林直接指揮”,變成了毛不僅要“親自締造和領導”之外,還要和林一起去“直接指揮”… …遭到陳伯達反對,引起一陣風波。毛雖然表麵大度,稱可以改回傳統提法,卻始終不肯親手將“毛主席和”四個字刪去,最後還得由汪東興代筆。

除上述暗地裏的勾心鬥角之外,還有幾件明麵上的事情:

1.“林副主席一號命令”

為開好“九大”、凝聚人心,中共領導層有意製造了中蘇邊界“珍寶島”之戰。但,到了1969年秋天,就深感蘇聯的威脅——蘇軍坦克若從中蒙邊界出擊,一晝夜即可抵達北京。毛不得不號召“備戰”,並早早躲到了武漢;林彪職責所在,視察了“三北”防線後,也躲到了蘇州。為防止蘇聯借“和談”用兵,林下達了全軍進入緊急狀態的命令(即“緊急指示”)——是疏忽?還是有意為之?林並沒有事先請示毛並得毛批準。而此前,每每調動一個排、一個連,林都要請示毛。

副總長閻仲川將林的“緊急指示”,自作主張改為“林副主席一號命令”,無意中大大刺激了毛那根敏感的神經——未經批準,林就擅自命令全軍“大動幹戈”,將毛軍委主席的權威置於何地?假如有一天毛林失和,林豈不是可以憑此輕而易舉地剝奪毛的權力?盡管林彪在事後緊急向毛請示,做了補救,但疑心重重的毛豈能輕易化解?

2. 毛試圖隔代指定“接班人”

1970年4月,毛攜張春橋到蘇州看望林彪,向林彪推薦“小張”,有隔代指定“接班人”之意。毛的突然襲擊,讓林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後來還是借怎樣才能防止出修正主義的話題,轉彎抹角地表示:還是要靠黃、吳,李、邱這些從小就跟著主席幹革命的人,要防止小資產階級掌權。【1】

應該說,這是一次重大的試探:毛從中看到林並不總是像他口稱的那樣“一句頂一萬句”,“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林也看到了毛已對其產生了深深的不信任。在毛林之爭中,有些人對此做了誤讀:認為林彪從中看到了毛要“以張代林”。事實上,此時的毛即使為了維護“文革成果”,也不可能用一個既無資曆又無實力的“小記者”取代強有力的軍人。更大的可能倒是為林“隔代指定接班人”,以保證在林之後的政權仍然掌握在毛派手裏。

筆者一向認為,與林鬧翻,是毛在戰略上的最大失誤,是毛作為權術大師最大的敗筆。或許是拿掉劉少奇的過程太過容易,讓他衝昏了頭腦,以為自己真的無所不能。他過高的估計了自己的“威望”和實力,也低估了林彪在震懾和壓製“走資派”,維護文革成果方麵所起到的巨大作用。“913”後,大批的“走資派”——文革的受害者、反對者——經周恩來不動聲色地運作,重新走上領導崗位,讓毛及文革派十分頭痛。不得不一次次發動“反複辟”的運動。但因缺少了林彪集團強有力的支持,或虎頭蛇尾,如“批林批孔”;或中途夭折,如“評水滸”。

總之,毛、林這場“無產階級司令部”的內訌,大大削弱了極左派的力量,戳穿了為文革編造的各種神話,致使文革理論的破產,也最終導致了對文革的徹底顛覆。

(五)

文革派最核心的圈子顯然已經接到了暗示——它可能直接來自毛,也可能間接來自江青。1970年8月,在討論憲法修改的政治局會議上,爆發了文革派張春橋與文革“軍人派”吳法憲的激烈衝突:張提議刪去發明權專屬林彪的一些話,遭到吳法憲強烈的反對。兩人爭執不下,會議暫停。

吳法憲立即向林彪作了匯報。林當然知道對方的“來頭”,但事關自己接班人地位,決不能退讓。劉少奇正是在毛麵前節節退讓,才最終被拿下整死。林彪豈肯做劉少奇第二?在林支持下,吳法憲等人做了充足的“功課”,準備在下一次會上與張“決一雌雄”。豈料,在接下來的會上,張春橋全麵退卻,不再與吳糾纏。

這讓林彪頗感失落。猶如準備一拳打過去便置對方於死地的拳擊手,攢足了全身的勁兒,卻打了一個空!目標突然消失了!是江?是毛?還是張春橋自己做的這個選擇?恐怕隻能是曆史之謎了。

接下來就要到廬山開“九屆二中全會”了,有關憲法的修改還是一塌糊塗。攢足了勁兒的一拳終究是要打出去的,林彪把它帶上了廬山。資料披露,這一拳究竟是打還是不打?林也頗為躊躇。甚至赴會場開會上車前,還在和葉群商量。

自文革發動以來,林彪已經幾次成功迫使毛做了並不十分情願的事,如羅瑞卿,又如賀龍、鄧小平、楊成武,這次輪到張春橋,毛就夠接受嗎?在實力強大的“接班人”和“小記者”之間,精明的毛,能夠選擇“小記者”?既然羅瑞卿可以為他林彪放棄,賀龍可以為林彪放棄,為什麽張春橋就不能為他林彪放棄呢?

林彪決心孤注一擲,開幕式前突然提出要在開幕式上講話。毛問:講什麽?林說:聽吳法憲講,在討論憲法修改草案時發生了爭論,張春橋不讚成寫上國家機構要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還說赫魯曉夫天才地創造發展了馬列主義,我想講講這個問題。毛聽後說:這不是張的意見,是江青的意見,是江青在背後搞的鬼,你可以講,但不要點張的名字【2】。

另據陳曉農編注的《陳伯達遺稿–獄中自述及其他》一書:在廬山全會正式開會之前,林彪單獨在一個房間同毛談話,周恩來及其他人,都在另一個房間等待(葉永烈在此加注:又據別人回憶,葉群當時守在走廊上,以防”十一樓”闖進去。”十一樓”亦即江青)。毛和林單獨談話後,大會開了。

從以上兩段資料看,筆者竟和高文謙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結論:高認為因為得到了毛的首肯,所以林在開幕式上的講話不能算“突然襲擊”,而筆者卻認為恰恰相反。

理由是林彪選擇要求講話的時機,大約是在開幕式前個把小時以內。這麽倉促的時間,毛怎麽可能反應過來?從毛當時就把責任推到江青身上,既像是在表白和洗刷自己,又像是猝不及防、情急之下的反應。另外,從葉群守在走廊上。防止江青闖進去這一點看,林、葉是有備而來,事先經過了周密與精心的策劃。

筆者對毛林發動文革,禍國殃民深惡痛絕,毛的罪更十倍、數十倍於林,但,這並不應該影響對事實本身的剖析。

前一晚的常委會,林為什麽不提出要講話?這個講話並非一時心血來潮產物。顯然,是林不願意將自己的計劃提前暴露出來,給對方以準備和商量的時間。假如常委會認定林彪講話不妥,林將何以應對?而在會議即將開始之時,林突然要講話,毛還能有什麽反應?當場拒絕“親密戰友”的要求?用什麽理由拒絕?黨的副主席難道想在會議上講講話都不行?這豈不是當場就撕破了臉皮?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林更像是主動、有備;毛則顯得倉促、被動。

林確實按毛的要求:不點名,指出了黨內有一股否定毛是“天才”的風。借毛打毛,也是這位從軍事家轉為政治家的拿手好戲。當此時,林所營造的對毛“無限忠誠、無限崇拜”的個人迷信已達到巔峰,毛“降溫”的企圖剛一露頭,便遭到林係人馬的迎頭痛擊。林的講話,無異於在廬山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把與會代表炸得暈頭轉向。

緊接著,吳法憲提出學習和討論“林副主席講話”,改變了會議的議程。葉群布置手下親信在各小組會上同時發難,營造了同仇敵愾的義憤。了解一點底細的,在發言中慷慨激昂,要揪出“反毛、反林”分子;不明就裏的四處打聽林彪講話中的目標人物姓啥名誰。“知情者”上個廁所,都有人尾隨、打聽;“知情者”的房間,晚上訪客更是川流不息,幾成“自由市場”。

雖不能從葉群等處得到可靠消息,卻總算聽出了一些門道的許世友、韓先楚上將興奮不已。這兩位在文革中被張春橋支持的造反派整得焦頭爛額的大軍區司令,總算等到了可以“出一口氣”的機會。許對韓說:那個“鱷魚眼”的壽數到了,我再給他補一槍!韓先楚馬上說:我也要給他補一槍!【3】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始作俑者”的張春橋想必早已魂飛魄散:毛會不會在壓力之下,拋出他做“替罪羊”?畢竟,王、關、戚之劫猶在眼前。誰能保證三年後的今天,他張春橋不會重蹈覆轍?

事情反映到了毛澤東處。這位近於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似乎還不知道會場上發生了什麽。被江青帶來的張春橋、姚文元匍匐在地,一人抱著毛一條腿痛哭流涕,把毛的褲子都弄濕了一大片。【4】

毛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分析與判斷:假如這次在林和林裹挾下的力量壓力下退讓,林得寸進尺,下一步就會搞到江青頭上,自己將如何對對?聽之任之,豈不又成了劉少奇第二,親信被逐一“殲滅”?直到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不就又成了類似文革之前被劉少奇們供奉起來的“牌位”?

毛決不會允許整劉少奇時的“剝筍”戰術反過來用到了自己身上。何況,此一時、彼一時,毛當初在羅、賀等人問題上的遷就,是因為毛的主要對手和文革目標劉少奇尚未整倒,林的支持必不可少。如今,毛的目的早已達到,為什麽還要受林彪要挾?

毛立即做出反應:停止討論林彪講話。一邊休會幾天,一邊緊鑼密鼓,責令陳伯達等人“檢討”——避實(林)就虛(陳),原本就是“偉大領袖”的拿手好戲。很快,毛的《我的一點意見》出籠,陳伯達立陷四麵楚歌之中。

毛再次利用林彪營造出來的“個人迷信”來打擊林彪的力量!這真是一出好戲:林利用毛打毛,毛也在利用林來打林。陰謀家碰上了陰謀家,正如《第三帝國的興亡》中所形容的:納粹獨裁者遇上了蘇維埃暴君,真可謂棋逢對手了!

廬山會議,毛澤東棋高一著,或言“官大一級”,扭轉了局勢,壓製了林彪派係的氣焰。然毛林之間的矛盾與衝突,非但沒有化解,反而變得不可調和。毛林均是那種不善妥協、一旦衝突就會死硬到底的性格。廬山分道揚鑣,就隻有一條道兒走到黑了!

會後,毛在全國開展“批修(陳)整風”,軍隊要“反驕破滿”,將陳伯達謂之“劉少奇一類騙子”。“內部”卻對林彪派係不斷施壓,責令其嫡係親信“四大金剛”包括葉群“檢討”。毛一改文革初期對葉群的“親切”,在葉的“檢討”上作批示,惡語連連,一點也不給林彪麵子。林則循“文的不行,武的行”,加緊策劃包括使用武力的應對措施,一場惡鬥勢在難免。

從這次廬山會議起,毛恐怕已下了與林破裂的決心,也讓林彪再次嚐到“狡兔盡、走狗烹”,被毛過河拆橋的滋味——這是不久前,被林參與整垮的劉鄧諸人也剛剛嚐過的。林對毛的怨恨日漸增長。但總的來說,林有猶豫,有糾結,不像毛那樣決絕。

林盡管拒絕按毛的安排去會見“老朋友”斯諾,在會見羅馬尼亞獨裁者齊奧塞斯庫和1971年“五一”天安門焰火晚會時給毛甩過臉子… …但也對毛有所幻想,曾多次要求與毛見麵一談,甚至給毛寫信,(實質上是)以保文革成果20年為條件,換取毛停止整肅他手下“四大金剛”和自己一家。隻不過由於葉群堅決反對,此信沒有送毛,“913事件”之後才從毛家灣抄出。

這封信反映出了林彪的真實思想,其中不乏比毛清醒得多的見地:文革本身就是一場欺世盜名的軍事政變,絕對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如果沒有林係軍人集團的強力支撐,其“成果”很快就會“付之東流”。這一點,林看到了;而自以為自己神力無邊、無所不能的毛卻恰恰沒有看到,或者是即使看到、也要權力任性,不顧一切鬥下去。

毛正像他自己後來一再宣稱的,采取“甩石頭、摻沙子、挖牆腳”;召開“華北會議”批陳及“四大金剛”;背後下手,通過“南巡”向地方大員“吹風”,為即將召開的“九屆三中全會”解決林彪問題“交底”和“統一意見”。林則暗中支持和默許其子林立果組織力量,製定“上、中、下三策”,緊鑼密鼓實施刺殺毛的計劃。

毛畢竟是老奸巨猾。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故布疑陣,出人意料銷解了林立果的謀殺計劃。當然,也有人懷疑毛在林家布有“眼線”,令其一舉一動盡在毛的掌控之中。隻不過目前尚未有確切證據,純屬猜測。毛林惡鬥這出戲的高潮是毛突然回到北京,林立果、葉群懷疑謀殺陰謀敗露,說服林彪倉皇出逃,最終命喪荒漠戛然而止。

(六)

在毛林反目成仇、你死我活的惡鬥中,周恩來是一個值得研究的人物。“913”之後,周的獲益最大。按照犯罪學的原理,獲益最大者往往就是罪犯——難道是周暗中挑動了毛林內訌?但直到如今也沒有任何證據;相反,證明他竭力緩和毛林紛爭的例子倒很多。“欲擒故縱”?還是高手的“無影腳”?至少目前還得不出這樣的結論。在毛劉、毛林、毛鄧和毛周關係中,以毛周關係最為疏遠。可為何劉、林、鄧全被毛親手打倒,周卻能數十年屹立不倒?確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課題。

在毛林之爭中,周恩來同樣有一個“選邊站”的難題。站在林一邊,無疑並不符合周的利益:且不說勝算較小,即使僥幸取勝,周也隻能是幹活拉套的命。林不僅有自己的班底,更有一個生龍活虎一般的兒子做”接班人“,哪還能容周恩來染指?林及其死黨可能會對周很尊重,比在毛手下寬鬆得多,但,周絕難施展抱負。

站毛一邊就不同了:助毛滅林,在周看來其實就是助毛自殘。讓毛與其在軍中的嫡係親信之間發生一場你死我活的權鬥,不僅敗者全軍覆沒;勝者也“殲敵一千,自傷八百”,實力驟減。再加上毛並無子嗣“接班”,一旦毛死,剩下的除了老婆就是“秀才”,豈是周的對手?

周在黨內軍內樹大根深,十大元帥,竟有八個曾是他的學生或部屬。毛活著,周顧忌毛的猜疑,不敢與這些人過多來往。一旦毛死,誰敢說周不會一改在毛手下“小媳婦”的角色,充分施展自己的抱負?

當然,毛也絕不會看不到這點,他也決不允許周如願以償。“913”之後,周主持工作,大批林彪的極“左”。名為批林,實批文革。很快就受到了文革派大將張春橋的挑戰。毛再次支持張,周不得不知難而退,轉批林彪“極右”。但據周的秘書透露:周曾在私下裏大罵:明明是“極左”嘛,怎麽會是“極右”?

(七)

“913”之後,毛的思路其實也很簡單——盡快募色和安排一個信得過的新“接班人”,以保他百年之後文革成果能夠得以保全。毛不相信周會真心誠意擁護文革,若從文革理念與共同利害出發,江青無疑最為理想。但江青“成也身份、敗也身份”,江青固然可以利用她的特殊身份撒潑、耍賴,令別人奈何不得;但也讓毛無法張口指定為“接班人”。最理想的,莫過於讓周恩來出麵舉薦——像他當年看出毛的心意,主動推薦林彪那樣——而毛則半推半就“被迫接受”。

資料顯示,1972年2月12日,毛澤東休克蘇醒後,演出了一場病中交權的把戲。身在現場的李醫生描繪當時的場景:

毛將頭轉向周恩來說:“我不行了,全靠你了……”
周立即插話說:“主席的身體沒有大問題,還是要靠主席。”
毛搖搖頭說:“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後,事情全由你辦。”

周知道毛最想得到的回答是:“我建議在毛主席生病期間,由江青同誌代主席,主持中央工作,我將像輔佐主席一樣,輔佐江青同誌。”

周如果能這麽說,就是滿分的答卷。毛恐怕還得再謙讓一下:“就讓江青同誌當個副主席,或者上傳下達的聯絡員吧。”然後,把周的建議作為中央文件印發全黨。是周恩來推薦江青接班,不是毛要搞家天下。而周這樣做,可換取全身而退【5】。

應該說,這的確是一個相當高明的計劃:一則可以讓毛避嫌“私相授受”;二則利用周在黨內軍內的巨大影響,抑製反對派的呼聲;三則把周拉下水,替毛承擔惡名;一旦毛離世,周掌權,他也不便“出爾反爾”,對江青下手。

然而,這一次毛卻打錯了算盤。周雖然在文革中甘做毛的奴仆,替毛頂下各種惡名;但這次卻守住了他的底線——不能讓毛把“黨天下”變成“家天下”。

周心裏明白:當時如果真的接了權,很快就有可能被以“篡權”為由打倒。以他的精明,豈能跳這個陷阱?於是選擇了第三個方案:拖。一直拖到毛恢複了健康,周拜見毛:“主席,大權還在你手裏!”把球又打了回去。

這次考驗,周得分50,不及格。日後綿綿不斷針對他的措施和運動,均由此而生:發現周患癌症後“保密”一年零八個月,不允許做任何治療。生生把周拖到癌症全麵擴散、無異於判了“死緩”,才假惺惺允許周住院治療。毛的歹毒創造了世界紀錄:即使是惡魔希特勒,也絕不會對手下——況且還是為他出了如此大力的手下——如此絕情。

(八)

眼見周“不咬弦”,毛不得不另覓他法。在中共“十大”,毛破格提拔對江青唯命是從的上海造反派頭子王洪文,使其成為毛、周之後的“第三號”人物。提拔那些對大躍進、大饑荒前後黨內高層分歧一無所知的普通農民、工人,如陳永貴、吳桂賢等進入政治局;大量提拔文革中“湧現”出來的造反派,硬塞進各省和中央各部… …然而,這些人“打打殺殺”可以,踏踏實實抓經濟就強其所難了。

為讓文革後的經濟有所起色,同時製約乃至最終取代周恩來,毛重新起用了鄧小平。毛深知鄧的能力,沒把握的隻是他是否忠誠。1973年底,毛抓住周與基辛格談判中出現的“紕漏”——或許是有意設置的陷阱——指令政治局召開“幫周會議”,特意“點將”讓鄧出席。鄧明白毛的心思,發言中點明了毛想說而不便說的話,一下子便俘獲了毛心。此後,鄧迅速躥升:政治局委員,國務院第一副總理,中央副主席,軍委副主席兼總參謀長。

1949年後,毛從未讓一個人同時兼有黨、政、軍跨界實職:林彪主持軍委工作,雖掛有“副總理”虛銜,但從不參與政府工作;劉少奇、鄧小平、周恩來分別主持政治局、書記處和國務院,但不容許他們染指軍隊。這一次,鄧小平破天荒地同時參與國務院和中央軍委的領導,足見毛對其期望之高,信任之深。

應該說,毛的這一手也是相當的老辣,無疑又是一次對國務院和中央軍委的“摻沙子”。然令人不解的是,江青似乎從未參透毛的戰略深意——不知毛為何不對其做些暗示——包括她的頭號馬仔,應該說是對毛搞文革最為了解的張春橋,思路也都局限於低層次的權力分配:把鄧視為摘取文革“成果”的“摘桃派”,不僅未能借鄧複出之機與其修好關係,而是處處尋釁挑刺,意欲在氣勢上壓倒鄧小平。

江青未能領悟的卻很快被鄧小平悟到了——原來自己在毛的棋盤上,隻不過是用來維護江、張“文革派”,挾製周、葉“務實派”的一枚棋子!鄧也不是凡人,利用毛“身邊無人”、不得不倚重他之機,迫使毛親自出麵批評江、張“文革派”,並借毛的“大旗”狠狠打壓了他們的氣焰。江、周矛盾很快演化為江、鄧衝突,毛澤東刻意安排的一招妙棋很快就破局、泡湯。

客觀地說,毛以鄧一人同時挾製周、葉二人,確實是一招好棋、高棋,但難度極大,成功的幾率原本就很低。鄧小平的治國理念和個人感情,原本就與周、葉等務實派相對接近,讓他追隨毛澤東尚可,企圖讓他淪為江青的“馬仔”——這位“江皇後”張狂無比,目空一切——就有些勉為其難了。

(九)

鄧向周、葉靠攏的速度顯然讓毛也感到了意外,卻正是江青等人一再相逼——尤其是在“風慶輪”問題上——的結果。鄧一麵借毛倚重,大力整頓從文革開始以來已經荒廢日久的各項規章製度,讓經濟有了“立竿見影”的起色;一麵借毛對“教條主義”的反感——這是毛30年代受排擠的主因——促毛壓製了“文革派”用“批經驗主義”來削弱周、鄧、葉等老資格領導人的企圖。

恰在此時,江青“紅都女皇”事發。有資料說是朱德看到此書後,氣憤不過,將書送給了毛澤東,也有說是周恩來暗中運作的結果。總之,毛讀後勃然大怒,衝動之下,親自寫下批示,要與江“分道揚鑣”、“趕出政治局”。毛的批示被老到的周壓下——他太熟悉毛江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微妙關係,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燒身。輕率地按毛的指示辦事,當時雖名正言順,但事後遭到報複並非沒有先例,如傅崇碧等人。

然而,文革畢竟已進行了將近十年,參與者都在反思和總結經驗。老幹部在文革之初,恪守黨紀,不敢泄露黨內機密,等於放棄自衛的武器;與此相反,文革派壓根兒沒有任何顧忌與底線,常常根據需要把機密有意泄露給“造反派”,把老幹部整得焦頭爛額,甚至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現在,他們汲取了教訓,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通過子女、部屬等各類關係,迅速把江青的醜行捅向社會。

1975年的“七、八、九三個月”,有關江青和《紅都女皇》、毛“分道揚鑣”、“趕出政治局”的批示,傳遍了大江南北。連延安時期的“約法三章”,以及江在30年代上海做三流明星時不檢點醜事都被翻了出來了。輿情洶洶,對江青和文革派造成了致命的損害。此舉可以說奠定了幾個月後的“四五運動”以及更往後的“粉碎四人幫”強大的民意基礎。

從1971年的“913事件”文革初露頹勢,至1976年的“四五運動”,毛對局勢的掌控也越來越力不從心。因為擔憂局勢更加惡化,毛甚至不敢貿然進行大的人事變動。唯一的一次“八大軍區司令員對調”,毛甚至請出了被自己多年有意邊緣化、也已多年不問政事的朱德壓陣,加上周恩來、葉劍英和鄧小平合力協助,才勉強得以執行。周恩來去世,毛忌憚黨內強大的反對意見,不敢讓其最為青睞的張春橋接替總理,生怕鬧出亂子。

怕出亂子還是出了亂子。從1976年3月中下旬起,群眾自發起來抗議當局壓製對周恩來的悼念及含沙射影地攻擊。從“南京事件”到“4.5天安門廣場運動”,悼念周恩來,擁護鄧小平,抨擊四人幫的聲勢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這是1949年以來,首次違背當局意誌、完全群眾自發的大規模抗議運動。毛心知肚明,其矛頭正是對著自己及羽翼下的親信。他無情地下令鎮壓。

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全國一直處於一種沉悶、壓抑和緊張的氛圍中。毛深知文革已經人心喪盡,軍隊實際控製權已經不再。選擇一個可靠又有實力的接班人已成泡影。將來怎麽辦?身後恐怕是血雨腥風——但此時此刻,隻能指望生前不被推翻,哪管他死後洪水滔天。

實際控製著軍隊的將帥們都在虎視眈眈,等著毛辭世。稍有些政治敏感的人想必都能看清這個局勢。比如:

許世友的兒子,時任北京軍區某部團長在一封密信中透露:許世友對他說,如果北京有人鬧事,他就率部隊占領北京城,控製中南海和釣魚台,把那幾個人全抓起來… … 別看王洪文是軍委副主席,張春橋是總政治部主任,軍隊沒人聽他們的,槍杆子全抓在我們手裏。
.
文革新貴紀登奎的兒子,也對河南省委一位在京治病的幹部說:現在政治局是新派、老派之爭。那些老派現在不開口,是因毛主席還活著;隻要毛主席一死,他們是要大幹的。他們已經秘密串聯,做了準備,到時候立即宣布張春橋為叛徒,實行全國軍管,接下去就是血雨腥風… …

當然,也有看不明白的,或對江青抱有幻想的:如喬冠華、章含之夫婦,又如莊則棟、張鐵生之流。有希望腳踏兩隻船,搞政治投機的,如南京軍區司令丁盛。

(十)

文革十年,毛先是拉林、周倒劉、鄧;繼而拉周倒林;再往後又試圖多次倒周。“造反派”用到時讚譽有加;不用時一腳踢開,甚至抓進大牢。“紅衛兵”“革命小將”忽而捧到天上,稱為“小太陽”;忽而踩在腳下,有的定性“反革命”,淪為階下之囚。到末了,不論何派,一律掃地出門,趕進“廣闊天地”… …

十年中,除了江青一人被林彪從9級提為5級外,上億人沒漲過一分錢工資,沒蓋過一幢職工宿舍,百姓的日子越過越艱難。哲人說:盡管你可以在一段時間內欺騙所有人,也可以在全部時間裏欺騙一部分人,但你絕對不可能在所有時間裏欺騙所有的人。從1968年或更早些時間,就不斷有覺醒,有思考(被朱學勤稱之為“68年人”);到了1971年“913”,文革神話在全國人民麵前露了餡;再到1976年“四五運動”,已經是天怒人怨,毛再也無法把騙人的把戲演下去了。

對於這點,毛其實心裏非常明白。他對寵妾張玉鳳說過:“我死後,可能不出一年,長了不出三、四年,會有翻天覆地。民心、軍心,我看不在(我們)這邊… …”

毛的彌留之際,全體政治局委員依次上前與毛握手。葉劍英沒想到毛第二次喚他到病榻前,毛的嘴嗡動著,卻什麽也沒能說出來。他想說什麽?請求寬恕?(他幾個月前以“身體有病”為由,剛剛解除了葉帥的軍權);抑或央求手下留情?(看在孤兒寡母的份上?)隨著這位大獨裁者的離世,這一切都成了曆史之謎。

“10月的春雷”極其自然,水到渠成。“四人幫”被抓,也是他們作惡多端的必然結果,是他們注定不可避免的命運。這絕非占卜,而是情勢使然,力量的對比使然。毛決意發動文革,重返權力中心,希冀以高壓手段鉗口,永遠掩蓋大饑荒、餓死數千萬人的曆史罪惡。他幾乎就要成功了。試想,如果他能與林彪達成妥協,林依靠軍人強力集團再替他遮掩數十年,這滔天大罪或許就真的沒人知道,湮滅在繁雜的曆史塵埃之中了。

然而,天網恢恢。從林彪事件撕開一角,到鄧的改革開放全麵翻盤,毛苦心、精心營造的文革神話轟然倒塌。毛的諸多曆史罪惡也就越來越多地擺上了桌麵,而被越來越多的普通民眾所知曉。可以相信,盡管目前中共似乎還需要毛的偶像,但徹底揭露毛,清算毛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

【1】高文謙《晚年周恩來》
【2】高文謙《晚年周恩來》
【3】舒雲《林彪事件完整調查》 p.120
【4】舒雲《林彪事件完整調查》 p.132
【5】辛子陵《千秋功罪毛澤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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