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媽媽我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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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詩--黃亞洲

(2014-08-11 09:32:13) 下一個
最近,黃亞洲老師編劇的“鄧小平”正在中國熱播,這是他去年夏天化了幾個月時間完成的。從去年10月到今年4月,他又完成了一部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和一本收錄了45首詩歌的“曲阜”詩集。近日我們一起出遊,在17哩的海邊,我就親眼看見他坐在礁石上,拿出他的草稿紙,不管周圍是嘻鬧的孩子,遊客,聚神專注地寫下了“北加州海岸:十七哩”。

組 詩
再寫美國西海岸

黃亞洲

六個老男人走過我的晨窗

像一隻波浪形的省略號,這六位老男人
在我晨窗前走過,在每一天
第一位,手上有梅蘭芳
最後一位,腰間有楊子榮
打虎上山是波浪形的

與跑過他們身邊的那些
呼哧呼哧的年輕黑人與白人不同
他們是老男人,大陸或者台灣來的
他們慢吞吞,像遲緩的波浪
六個裏有三個把雙手放在背後

二胡、鼓板與千回百轉的唱腔
使得大草坪上的晨風與尖銳的美國烏鴉
相形失色。這六個老男人
依次鋪開大陸各省、台灣與林海雪原
他們佝著背,讓中國的版圖,在美國長街上
波浪形前進

這就是中國男人。他們總是背負著故鄉
二胡與鼓板,是他們心底的烏鴉
他們總是波浪形前進,在每一天

他們要走完
寬闊的太平洋


仰臥大草坪

再沒有比仰臥於草坪更加驚心動魄
天空裏所有的藍色與白色都壓在我身上
我像一隻翻轉的螞蟻
大地的汗毛與我背上的汗毛混紡在一起

一隻金龜子爬到我耳邊,低聲說
青草的香味是今天剛換的
兩隻蝴蝶在遠處戀愛
不願意現在就過來為我打扇

為了使我更像一個圓心
樹木挽著手站成了一圈
它們站得很遠,影影綽綽,高高低低
它們想讓我的領地與天空一樣廣大

鴉群飛過我頭頂的時候,不可避免
我想到了死亡
我真切地聽見了哀鳴的聲音。這是不是在譏笑
我這一生真的沒留下什麽,恰如一隻螞蟻?

幸虧後來又有一隻鴿子飛過,讓我忽然想到
我可能是它一根不慎掉落的羽毛
因為我這輩子還算得善良
我沒有交出我全部的良心

仰臥在美國的草坪上,就不能不想到生與死
美國給了你一個圓心的位置
它讓你思考一切,讓白雲擦拭你的緊張
哪怕,你真的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


連美國的風也那麽淡然

美國的日常生活,幹燥、穩定
這有點像美國的風
連美國的風也那麽淡然
中速,講禮貌
左邊的樹搖了三搖,右邊的樹也搖了三搖
然後它走向大草坪
草坪裏的小野花普遍點了兩下頭
好像在接過各自的選票,彬彬有禮

連美國的風也雍容大度
不緊不慢,一切均按交通規則
美國的生活都是計劃好的,沒有抓狂的事情
美國的風裏的氧氣,以及PM2.5
都很自律,講穩定
不講戲劇性

這是一個台風眼裏的國家
和煦,風平浪靜。雖然周遭很遠的地方
幾乎一切動亂與嘈雜,都與它的力量
直接關聯

連美國的風也有條不紊
旗幟上的星星和橫條一律秩序井然
所有的汽車與街道都是精密的傳送帶關係
在台風眼裏你感覺不到戰爭
黑夜來臨的時候
烏鴉就整齊地降落

然後,就是草尖與野花的精確搖擺
彬彬有禮
在美國,連自由的風
也是軍隊編製,緩慢而精準


坐在美國西部看書

身旁是這條路總是想拉我去很遠的地方
它派出一輛接一輛的車來拉我耳朵
小轎車緩聲細語
大卡車義正辭嚴

我端坐於一把大大的遮陽傘
手裏是一冊線裝書
我其實已經到了很遠的地方
孔夫子在兩千五百年之遙邀我入座杏壇

我與美國的一條街路隔著一堵矮牆
還隔著一群細葉子灌木與一群爬山虎
它們都知道我與美國
有點背道而馳

但它們不知道還有一個中國成語叫做殊途同歸
在時空的連接點,那個成語總是在偷笑
我當然心安理得。線裝書的黴味夾雜著草香
美國的太陽,被推在頭頂半米遠的地方


旅居美國西部:

小園子 天剛亮,小園子就沸騰了
石榴的紅花潮濕得像要燃燒
灌木一齊扯著自己的頭發往上竄,滿頭大汗
每一支草尖都在激動,高舉淚水
我這才明白老天提著一把細雨,已在昨夜
偷偷澆了園子

連空氣都顯出了莫名的激動
它想膨脹起來,想在濕漉漉的草尖上跳舞
它的這種失態的樣子
叫做風

來了隻小灰雀,選擇一根花莖落下
它是來喝水的
它飛起,兜了一圈,又落到另一根
那是它想再喝

繁忙的美國忽略了我的存在
這個國家隻把我跟灰雀、灌木叢、花瓣、青草算在一起
甚至,隻把我視作草尖上的一顆露珠
知道再過十六天,我就會被蒸發

我蒸發在航線上的時候,或許
隻有空氣有點激動,它會在小園子裏向我揮手
它揮手的那種模樣我已經認識了
叫做風


美國西部的山間公園


比美國曆史長久得多的大樹,夾道
迎接我們
它們一位位胳膊扭曲,臉色斑駁
全是複雜的印第安表情
許多樹老殘了,胳膊與斷腿撒落一地
這有點像人類後期的命運
我不知道這是自然博物館
還是人文博物館

山路中途,藏著一個靜悄悄的牧場
牛在吃草,羊也在吃草
豬沒有吃草,在叫
它的難聽的低音與雲雀的高音混在一起

據說美國有無數這樣的生態公園
便於讓孩子們鑽進大自然的年輪
在那裏碰見植物與動物,以及
長大以後的自己


中午,蒙特瑞的漁人碼頭

坐滿遊客的大艇開出去了
掛著海盜旗的小船也開出去了,
可是 碼頭那密密麻麻的帆檣的森林
依舊那麽茂密

海鷗,以鬆鼠的名義
在森林裏跳躍

魚,也以甲蟲的姿態
在透明的土地裏爬動

我坐於海鮮小店,喝一碗奶油海鮮湯
海鷗一定是聞著了香味,圍著我盡情舞蹈
它們的興奮我懂,它們是我的同謀者

再遠處,一隻海獅趴在鐵錨上一動不動
對周遭的熱鬧,它看得很是淡然
它的慵懶與自信,有點像美國政治。它沒有天敵
在整個中午,我都注視著它
眼含熱淚


北加州海岸:十七哩


這些悄悄趴著的黑礁石是一群偷渡的東西
它們在海浪的鼓動下試圖上岸
在整個十七哩,它們都做著同樣的動作

周身披著偽裝網,那是海蘚和藻類
從太平洋的深處爬出,試圖登陸美國
它們的目的,顯而易見

這一刻,風很大。好在又是順風
太平洋推著屁股的力量也很大,一波連著一波
所有的礁石都憋上了最後一口氣
岸上沒有國民警衛隊,隻有我這個寫詩的
偷渡成功在望

在整個十七哩,都是這種危急的局麵
礁石的數量,估計是兩個集團軍
它們已經憋住了氣,牙關緊咬
小螃蟹是他們臉上的汗珠

我坐在驚心動魄的地方寫詩
濤聲告訴我,行動已經開始
我也必須把十七哩的情勢透露給大家
結論是:美國,確實是個
值得偷渡的國家


十七哩,來自鳥島的鳴叫

構成鳥島底部的,是一大群趴著的海獅
而鳥島的中部與上部,則全數交給了海鷗
以至於遠遠望去,這座褐色的小島
是一隻海上的刺蝟

海獅嗚嗚的鳴叫聲傳過來,
像是 人類欲望滿足的聲音
鷗鳥那種尖利的口哨,毫無疑問
表現了人類的輕佻

這些聲音現在都落到了我的稿箋上
詩歌優美的情操接納了它們
在海洋與陸地拚接的地方,我想
也隻能選擇這種聲音填補縫隙

讓我的文字描寫到海岸的時候,永遠
不要出現灘頭陣地、爆炸、登陸艇這樣的詞匯 這類詞匯,
永遠隻以鳥糞的形態出現
不準進入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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