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有關《洛麗塔》的爭論,蔣方舟認為納博科夫是要讓讀者看到一個戀童癖是如何巧言令色地為自己辯護的,她說:“納博科夫在小說中悄悄設下了一道考驗,而90%以上的專業讀者都沒有通過”雲雲。
蔣可從道德層麵解讀《洛麗塔》,這沒有什麽,但要說納寫《洛麗塔》有道德意圖,似可商榷。
速查一書,見下圖,簡單駁之。
對《洛麗塔》的解讀可以各種各樣,解讀若能自圓其說,便可以接受。蔣的文章主要問題是她把她自己的理解套在了納的頭上。熟悉納的讀者都知道納對政治、道德等社會範疇的東西根本沒興趣,甚至厭惡,哪會想去給讀者出什麽"道德題"。蔣是誤評,或者說是硬套評,我相信90%的專業學者、作家不會犯這個較低級錯誤。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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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涉《洛麗塔》,又想起一本書,書名是《埃德蒙·威爾遜》。
納博科夫四十年代初到美國時,批評家埃德蒙已大名鼎鼎,對納有所提攜。之後兩人因對文學的看法有種種不同,產生過一些爭論。到《洛麗塔》出版時,兩人矛盾發展為勢不兩立。對於《洛麗塔》小說的誕生,書中提到一個說法,說埃其實對其有貢獻,曾提供過小說原型的案例給納。見圖。
後來兩人因《奧涅金》的翻譯問題而徹底分道揚鑣了,納說自己的英文比埃好,埃說自己的俄語比納強,及此,倆位性情中人就不再是簡單的文學爭執,而是互吐吐沫互揪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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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很久沒有看到有學者或作家從道德層麵分析文學作品了,所以看到蔣"以發表雋言妙語的方式說出一係列的陳詞濫調"(埃科語),稍微有點驚訝,所以多囉嗦幾句。
再扯點別的。個人感覺從道德角度分析文學作品是比較low的批評層麵。因為基本道德概念眾所周知,讀者知道,作者更知道。例如普通讀者一眼就能看出《洛麗塔》涉及亂倫及侵害未成年少女的問題,似乎顯而易見。
而蔣似卻將之作為一個新發現,有點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如果真特別喜愛從道德層麵評價文學作品,我希望蔣再接再勵一鼓作氣評評《紅與黑》、《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的通奸問題,《尤利西斯》的汙穢與色情問題,《挪威的森林》的色情和亂倫問題,乃至《2666》的3P問題……似乎這樣的名著舉不勝舉,批評的文本資源不斷。
這些貌似"接地氣"的批評角度比較容易引起爭論,但對文學本身,個人覺得似沒毛價值。它隻會或多或少地傷及藝術的詩性層麵,以及在藝術彼岸的童話世界裏栽上幾棵紮人的荊棘。
又翻出一本專業學者有關納的書。我更相信有90%的學者和作家在為文學的發展默默貢獻著。仔細看圖四圖五,似可看到蔣的想法的來路,本就沒什麽新鮮的哈。
不知咋的,又想起這句“作品多爛都沒關係,但要爛得有新意。”-100年前攝影家阿爾文·蘭登·科伯恩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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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讀了兩本有關納博科夫的書,《納博科夫評傳》和《後現代文藝轉型期納博科夫小說美學思想研究》,還重讀了幾本納的書:《獨抒己見》,《文學講稿》和《說吧,記憶》,因為這三本書被前兩本書引用無數次。
讀完這幾本,大大緩解了因看到一些道德層麵的評論而造成我心理層麵的"審美狂躁"。個人弱弱地覺得,業餘讀者一定要有專業的好奇心,這樣才能發現專業作家或啥副主編一些業餘的評論。
《納博科夫評傳》按時間順序疏理了納的作品,尤其提到許多納的短篇小說。恰好剛收到《納博科夫短篇小說全集》,回頭有空參照閱讀,或許能看出些好玩的東西。另,書裏提及兩個《洛麗塔》可能的原型,見圖。卓別林,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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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現代文藝轉型期納博科夫小說美學思想研究》,非常好看。涉及納的美學思想,藝術本源論,藝術本質論,體驗"審美狂喜"——納的文學批評和鑒賞論等等。不像一般的文學理論或評論書籍味同嚼蠟,用一大坨唬人的概念嚇人,用貌似科學客觀的機器語言冷冰冰地說話,而其實這些理論或批評是反向而行,與文學越走越遠。我想本書作者在寫這部書時大概也考慮了"批評的詩化"問題,似這樣才可匹配納博科夫"小說的詩化"。書好,不能盡說,這隻提一點點,見圖。納對批評家的分類,我看得咯咯直笑。另是納對小說本質和小說創作的想法,可見其對道德層麵介入的反感。此供那些喜歡道德層麵分析文學作品的所謂專業作家參考。你可以胡扯,但別扯上納來當同盟,這裏麵有矛盾,有悖論哈。
當然,囉嗦這些也有個人的理由,由於蔣方舟引起的"審美狂躁",俺最近好像有些幻聽,似常聽到若有若無從瑞士方向傳來的聲音,那的聲音像是納博科夫在克拉倫斯公墓敲棺材蓋兒的聲音,說的好像是"蔣方舟你別胡扯啦!"……
記得當年我在完全沒聽說過洛麗塔一書是看到此書,首先是封麵吸引了我,象維多利亞的迷離荒原風景。開始不知是什麽,當然沒買,後來覺得還是受封麵吸引,就打開看了一眼,第一段話就有一種奇異灼人的美,可以說那本書翻譯得非常好。
我覺得洛麗塔更應從審美上來理解,因此五十年代那部電影男主角形象有點猥瑣,可後來拍的那部女孩缺乏古典美詩意美,因而我都沒看。
如果說洛麗塔有童話情結,還不如說有作者及男主角都有懷舊情緒和心理補償情結,因早年失去初戀留下心靈創傷而一生都在尋找相似的替代者,為了鴛夢重溫。
博主提供了不少難得的材料,收藏這篇了,慢慢讀,謝謝。
如果說此書是挑戰社會習俗,納氏也是戴著白手套文質彬彬地提出決鬥。而亨利·米勒,像是黑社會的殺手,上來就是一記黑虎掏心,對手倒在地上之後,再對著後腦勺扣扳機。
在海外,在亞馬遜,在文城,寫書的越來越多;若幹年後,若幹年後,未來的某個讀書人啊撲會不會拿出蔣方舟的書,或者文城某人的書,雲雲……
想想是一種災難,一種可怕……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