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文章多少看過一些, 有印象的不少,有一個畫麵一直在我腦子裏縈繞不去,隱隱約約地似乎已凝結成一個文學的記憶,一顆晶瑩的文學顆粒。 這顆粒時不時會我腦海裏滾動一下,例如今天,它又滾動了一下。 “北京正是春末,也許我過於性急之故罷,覺著夏意了,於是突然記起故鄉的細腰蜂。那時候大約是盛夏,青蠅密集在涼棚索子上,鐵黑色的細腰蜂就在桑樹間或牆角的蛛網左近往來飛行,有時銜一支小青蟲去了,有時拉一個蜘蛛。青蟲或蜘蛛先是抵抗著不肯去,但終於乏力,被銜著騰空麵去了,坐了飛機似的。 老前輩們開導我,那細腰蜂就是書上所說的果蠃,純雌無雄,必須捉螟蛉去做繼子的。她將小青蟲封在窠裏,自己在外麵日日夜夜敲打著,祝道‘像我像我‘’,經過若幹日,我記不清了,大約七七四十九日罷,那青蟲也就成了細腰蜂了……“ 這段文字出自魯迅的《春末閑談》,至於出自他的哪個集子,我記不清了。這畫麵卻讓我感覺到魯迅的可愛模樣,那句’像我像我‘,可愛至極。。 民國時期的作家很多,有名的作家也很多,看來看去,還是比較魯迅和張愛玲。多了不說好,可能就是因為他們都深刻,他們都幽默吧。反正看他們的作品,我纖細的神經總會被撥動幾下。他們有辛辣犀利,尖酸刻薄的一麵,更多的還有悲天憫人的一麵,人世蒼涼的一麵,以及貌似冷冰冰的字裏行間背後溫暖的一麵。簡單來說,他們都是實誠的人,因為不裝。 相比之下,我忍不住要說些得罪人的話了。我喜歡錢鍾書聰慧幽默的冷峭文字,但不太喜歡那幽默背後拔涼拔涼的冷;我喜歡沈從文的清新美文,但不太喜歡他刻意做作的溫情;我也喜歡周作人平緩從容的文字,但實在不喜歡他的溫吞水,讀好幾本書他的書,好像沒讀過一樣,大腦原封未動,溝壑如常。至於梁實秋,林語堂,我就不說什麽了, 我搞不太清楚他們是怎麽擠進文學領域的。不過,他們的小品文寫得還是不錯的,尤其是談到吃的時候,是舌尖體的祖師爺。 據說“祖師奶奶“張愛玲曾嫉妒林語堂,嫉妒他英文好,而且在英語的世界裏嘚瑟得風光無限。我想,在張愛玲去美國以後,這種嫉妒的心情會更加嚴重了了吧。因為在十六年裏,除了英文小說《秧歌》叫好不叫座外,張的其餘英文作品幾乎無人問津。這其中的原因很多, 其一也許是因為她想打破老外們對中國的憑空想象,而不象林語堂那樣一味地討好老外的“東方主義”而用英文構造出一個虛假的中國和中國文化 。張轉不過這個彎,在英語世界裏立不住腳。後來的張藝謀就深得林語堂的精髓,拍了《紅高粱》,我個人覺得他拍的《活著》 才該獲獎,而小說的作者餘華,更應該得個諾貝爾啥的。除了文筆出色以外,餘華小說的社會深度遠在村上之上,不知道他為啥不去諾貝爾陪跑。記得一本叫《莫言批判》的書裏提到,如果莫言能得諾貝爾,那麽中國至少有二十個作家可以得。這麽說似乎有點誇張,但也希望有中國文學爆炸的那一天,正如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波及全球的拉美文學大爆炸。 亂炸一氣,又扯遠了,回到張愛玲。 張在英語世界立不住腳的另外一個原因可能是她的英語問題。 也許是屢屢受挫的原因,張的英語寫作越來越任性,反正怎麽折騰也是沒戲,還不如任著自己的性子來。 於是在她的作品就有了這樣的直譯,“A tiger’s head and a snake’s tail”(虎頭蛇尾),“old husband old wife”(老夫老妻),“thank heaven thank earth”(謝天謝地),“Break the pot to get to the bottom”(打破砂鍋問到底),等等。有位文學評論家說,張這樣直譯成語是“一種表達異國語言特色的設計,製造一種疏離感,也即是德國戲劇家希來布特的‘Verfremdungseffekt’(間離效果)”,我覺得,這位文學評論家比我還能瞎扯淡。以後有機會我要弄本英文版的《雷峰塔》,要學學張的Chinglish。玩笑歸玩笑,看著這幾句奇怪的英文,我莫名地感到一絲張的“蒼涼”,甚至一絲悲哀,一位中文獨特,自成一體的文學大家,為生活所迫,一急之下整出這麽扭七扭八的英語來,實在令人唏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