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角落和角落裏的爸爸
野櫻
時間似乎在這裏停滯了,家具,用具,書籍,擺設,每一件東西都還是三十年前的麵孔,還是一如既往地用那個時代淳樸的眼神看著我。
窗外的綠地都變成了水泥停車坪,停滿了各種各樣的中低檔小車。小區外,整個城市都在飛快的汰舊換新。而在城市中心一隅最早建立的一個居民區公寓樓裏,我的父母卻生活在這樣一個舊時光裏。
爸爸坐在陽台窄小的角落裏,破舊的單人沙發上鋪著媽媽鉤編的毛線墊子,矮櫃子上陳列著爸爸的幾件泥塑作品,房間牆上掛滿了他的繪畫和家人照片,擠得幾乎沒有一片空隙。書櫃裏是發黃的書,冰箱頂上鋪著舊報紙,放著他缺了一隻腳的老花眼鏡。牆角堆滿了幾十隻大大小小他親手製作的風箏。窗台上那座一百多歲的漢白玉老座鍾上了發條還滴滴答答地走......
有新屋可爸媽不願意去住,因為那裏除了新,幹淨,什麽痕跡都沒有。生命的痕跡早已經嵌進了這些老物件,老東西是不宜移動的,一移動或許會散架,不散架氣味也不對了。
拍這組照片的時候爸媽張羅著要整理一下,總不能這麽淩亂吧,還有灰。我說,什麽都不必動,我就是想要每件物品都保持原來的樣子,時間就是這麽地安放它們,它們的真情緒,人如何能擺放得出來。
我在異國漂泊,上一次回家是十一年前,那時我的老大孩子兩歲半,老二孩子懷在肚子裏。我躲在爸爸的小角落裏聽爸媽嘮家長裏短,不和故人聯絡,不赴飯局。因為我沒有自信,不知道如何以這般拖兒帶女蓬頭垢麵的形象去麵對故人。內心的忐忑讓外麵的世界變得危險重重,我覺得呆在爸爸的角落裏很安全。
爸爸在自己的角落裏平和舒坦地過著日子,隻要兒女們不給他添亂,他的日子豐富安逸。早晨去家對麵的公園放風箏,看著自己親手製作的風箏在天空翱翔,我想他的心靈也隨著風箏一樣,掙脫掉人世的種種束縛,飛翔。回家後鋪開畫紙,臨摹一幅李可染的水墨,他心靈的世界一定也如這重彩水墨一般潑灑,隻是外人,即便是兒女親人都無法細窺其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落,角落裏越豐富,日子就榮辱自如處變不驚。我坐在爸爸的角落裏看著他舊舊的,一如既往處變不驚的日子,感到自己的角落是如此的空虛。
走出去改變世界,這是年輕人的夢想,中年以後的回歸內心,卻不是每個中年人都能夠做到的。
世界很大,但你的世界其實很有限,承認了這點,才願意去花時間去觀察一朵花開和花謝的姿態。
走出爸爸的角落,我開始經營自己的角落,寫作,畫畫,朗誦,唱歌,學縫紉,做手工,我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我在自己角落裏找到了自己。
和父親一樣,我開始不願意丟棄老物件兒了。判斷一件東西的價值有不同的角度,擺脫了金錢市場的度量衡,算是一種超脫吧。
也許多年以後,我會在遠離父母故土的地方,有一個自己的角落,我也會窩在一張老沙發裏擺弄著一些手工活,牆上掛著自己的油畫,外麵的世界啊,與我何幹!
這算是一種生命的輪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