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家體製來說,沙特是一個由國王及其家族極權統治的國家(真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基本上是個“政教合一”的國家。老國王當年南征北戰征服了幾十個部落打下江山,其後的國王以世襲產生。如今皇室成員自動夠格當高幹,所有的高幹都是皇親國戚,道路、國家機構、組織很多都以國王及其家族的名字命名。我曾經問沙特朋友他們有多少親王和公主,他想了一下說有一萬多個吧,因為國王有很多很多兒女。(受過聯合國“尊重當地文化、宗教、風俗”培訓的我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沒有問貴國國王有多少妻妾嬪妃,但後來有沙特朋友主動告訴我老國王有四十多個妻妾嬪妃,當年征戰每征服一個部落就把頭人的老婆娶過來。。。)當今沙特國王的正式尊稱是“聖地兩座清真寺的監護人”。在這個國家法律也是完全按照伊斯蘭教的教義來製定和執行。赫雷帶我去參觀麥斯瑪古城堡,城堡外麵是一個廣場,廣場的一邊是城堡,一邊是很大的一個清真寺,還有一邊的建築看上去像是法院。廣場的正中有一個方塊,中間有類似下水道入口的孔洞。赫雷說,這裏就是行刑的地方。我問什麽刑,他說死刑和鞭撻,殺人犯處死刑,其它更輕微的犯罪(比如通奸)抽鞭子。他說你不知道我們這裏死刑是砍頭,而且公開示眾嗎?他說今天是禮拜四,明天,禮拜五,禱告完了,會有很多人來到這裏看砍頭、抽鞭子。他指著廣場中間那些孔洞說,死刑犯的血就從這裏流下去。我這才想起來之前看利雅得旅遊指南的時候確實看到別人提醒過如果旅遊者對血腥敏感,禮拜五就不要去參觀麥斯瑪古城堡了。赫雷頗為自豪地跟我講這樣公開示眾可以震懾壞人,而且以命償命才是安拉的公義,等等,而我看著廣場中間那些孔洞,似乎已經聞到血腥的味道開始有點惡心。這時候天色已暗,廣場亮起了燈。一幫男孩子在瘋跑著踢著足球,幾個隻露眼睛的媽媽帶著小小孩在噴泉邊休息。一切看上去是那麽的和平安詳,很難想象明天這裏就會有血腥的公開行刑的集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上帝的公義,但人不是上帝。更重要的是,對基督徒來說,上帝不僅是全然公義,也有憐憫恩典。這一點,是我參觀行刑廣場最深的感觸。
互聯網在沙特也有一些管製,但Twitter和Facebook等還能上(不過twitter上那些縮短過的鏈接不行)。這裏的Google有英文版和阿拉伯語沙特版。有一次我看自己的電子郵件的時候不小心點到一個英文《今日基督教》的網頁鏈接,電腦屏幕上馬上跳出來一堆阿拉伯語的警告,顯然這樣的網頁是封禁的。
據說近年在沙特也開始出現“改革開放”、“自由化”的端倪。我這次離開美國之前剛在《時代》雜誌上看到報道說沙特已經出現有女性員工的公司(一個媒體單位)。這裏的英文媒體這幾天正在報道阿卜杜拉國王特赦一名為國外媒體工作的沙特女記者的消息——這名女記者被控參與了一個“有害”電視節目的製作而被新聞審查部門判為有罪、判刑六十下鞭撻(求情的一位知識分子跟檢查官員說“六十鞭!長官大人,我估計您十鞭都扛不住。。。”)。此事驚動沙特國王親自出麵幹預、赦免女記者,沙特新聞界強烈感謝國王的恩德,說這是國王自己許諾的“社會改革”的良好體現。在這裏的時候還有人告訴我最近沙特人正在爭論要不要允許男孩女孩同校——其實應該說是“同園”,因為那僅僅是在討論幼兒園能不能不分男園女園,就這還很有爭議。另外也有一些民主自由分子在為婦女爭取開車權。。。但至少目前我還沒有看到多少開放的跡象。
宗教的清規戒律和嚴厲的宗教性法律是否就把沙特造成了一個人間天堂、道德淨土?我相信肯定不是(就像有些國人相信毛時代的人們更純潔、更高尚是自欺欺人一樣。我也曾經看到過基督徒表示羨慕原教旨回教國家的道德管製,認為比今天西方和中國社會的“燈紅酒綠”、道德淪喪好。我想那隻是一種把回教國家“道德烏托邦化”的想象。。。)我在利雅得的街上也看見過流裏流氣的惡少,這裏的英文媒體上也能見到犯罪的報道(要不然麥斯瑪廣場上也不會每個禮拜五都有行刑示眾)。甚至還有沙特人在國外觸犯當地法律的。這裏的英文報紙上有一個沙特學者呼籲沙特人在海外要注意維護沙特人的形象,他舉的例子是媒體曾公開報道的事情:一個沙特有錢人在倫敦居住期間帶上了自己家裏的仆人和女傭,因為跟女傭鬧翻被女傭告上法庭,因為他跟女傭有性關係而被定罪。學者的意思是要勸沙特同胞在國外遵守當地法律、尊重當地文化,但我不禁想這豈不是說這在沙特跟女傭睡覺是適宜沙特國情和文化的?那些清規戒律很多時候也不可能真地被人嚴格遵守,更無法禁絕人的虛偽。好比以禱告作為懶惰怠工的借口的人,表麵上是守住了禱告的戒律,但內心卻違背了古蘭經要人勤勞勿懶惰的教導。有好幾個在沙特工作過的美國人告訴我,沙特有個很小的鄰國叫巴林,等於是沙特的一個“特區”,那裏啥都不禁,吃喝嫖賭俱全。從沙特到巴林有一座很長很漂亮的大橋。沙特有些有錢人到那邊休假,走到那橋的中間就把傳統服裝換成西式服裝,過橋去跟異教徒一樣尋歡作樂。。。
當然,我也相信很多普通的沙特穆斯林恪守宗教戒律並非虛偽而是真的出於宗教信仰。跟一些沙特人聊天,感覺他們對美國有不少不滿甚至反感。有人說沙特人不一定不希望有民主,但他們非常懼怕西方的自由會給他們的宗教信仰和傳統帶來破壞。宗教保守與開放、原教旨主義與寬容,實在是今天這個已經全球化了的世界的難題,這也不僅僅限於沙特。歐洲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來自穆斯林國家的移民。我有一次在布魯塞爾坐地鐵,一出地鐵就來到一個滿街全是阿拉伯的街上,恍如來到伊朗或者巴基斯坦的某個城市。據說再過幾十年倫敦的人口超過一半將是穆斯林。穆斯林世界反美國甚至反西方的情緒的確也存在。我在沙特期間看電視新聞看到阿富汗的穆斯林示威抗議美國的“價值輸出”,打出的標語直接就是“不要民主、要伊斯蘭!”。我離開美國之前還收到一封在美國基督徒中間流傳的代禱信,說是趕緊為美國禁食禱告吧,奧巴馬當政,美國很快就要被伊斯蘭化了,要被穆斯林主宰了。。。歐美國家一方麵撇棄基督教文化的傳統,一方麵急速世俗化,同時全球化又帶來越來越多的移民,崇尚宗教自由的歐美國家雖然過去也有過諸如禁止基督徒女性穿褲子(隻能穿裙子)的曆史,今天卻要禁止穆斯林女孩帶頭巾;而在宗教上保守的穆斯林國家雖然也許需要跟西方合作遏製恐怖主義,但對民主自由的需要和對西方物質主義文化的拒斥相比未必能占上風。(上個世紀一些穆斯林國家曾經走向過親西方的自由化和民主化,比如伊朗——我曾經在豆瓣上看到有人貼出的“宗教革命之前的伊朗”的照片(http://www.douban.com/photos/album/16697449/,但後來仍然是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在沙特期間我也在酒店房間的電視上看到BBC上的幾場非常精彩的辯論,其中一場辯論的論題是“民主並不適合世界上的每一個國家”,結果是反方勝,勝得相當漂亮。對照我在沙特的見聞,我覺得百感交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在今天這個日益全球化、多元化的世界,宗教與政治、種族、經濟、全球化、民主、自由。。。的關係好像也越來越糾結,沙特未來將如何發展,恐怕誰也說不清楚。
(本文有圖有真相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