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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亞特蘭大筆會邀請,著名英國文學研究專家和翻譯家薛鴻時先生於昨天(10月10日)下午在亞城珍珠坊新裝修的宴會廳為文學愛好者做了一場專題演講。在林黛會長致歡迎辭之後,筆會的雜翁教授對薛鴻時先生做了簡要的介紹,為聽眾提供了一些薛先生的經曆和研究背景,也談到他們兩人是如何成為莫逆之交的。在一個特殊的年代,在一個煤礦的鍋爐房,雜翁和薛先生由於讀書而相識,最初是斯諾的《西行漫記》把兩個人聯結在一起。昔日的兩個鍋爐工,後來成為教授和研究員;兩人幾十年後再相聚在美國,經曆奇特,讓人對人生變化回味思考,並對時代的變遷感慨萬分。
薛先生的演講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狄更斯作品欣賞;第二部分是介紹中國詩人蔡根林。薛鴻時先生是中國社科院歐美文學研究所的研究員,曾翻譯過多部狄更斯的作品,他對狄更斯的文學風格和創作藝術深有研究。狄更斯生於1812年,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到黑鞋油工廠做工,從小就備嚐生活的艱辛。狄更斯從小就具有很強的模仿能力和幽默感,比如他經過一家咖啡店時,故意把店名 Coffee Room 讀成"Moor Eeffoc",小時跟爸爸到飯店吃飯時,他能夠在飯桌前和姐姐一起又歌又舞,為大家表演。他成名後也時常業餘演戲,表演非常投入。狄更斯的想象力極為豐富,比如當他走過一個舊衣店時,看到那些掛著的衣服,他就能想象出穿著這些衣服的人的相貌和性格,並由此想象出他們的生活和歸宿。看到一雙女靴,他就會想到女孩子穿著它翩翩起舞的樣子,又想到這個女孩結婚後丈夫酗酒、孩子生病、饑寒交迫的生活窘況。
狄更斯一生所受到的正規教育隻有四年,但他堅持在生活中學習,閱曆豐富。他當過速記員,報紙的采訪員,當過學徒,做過童工。他對生活在下層的民眾有深刻的同情,因此它的作品充滿了寬仁博愛和人道主義的慈悲心懷。狄更斯善於抓住人物的內在性格,無論是塑造兒童教唆犯,描寫野心勃勃的偽君子,還是刻畫刁滑陰毒的騙子,他都能鞭辟入裏,描寫得惟妙惟肖。他在一百多年前就熟練地應用意識流和象征主義手法,他的作品經得起時間的檢驗,他所塑造的人物經久不衰。
狄更斯具有 sympathetic imagination 的能力, 就是說他具有感同身受的豐富想象力。比如狄更斯在朗誦自己的作品《霧都孤兒》(Oliver Twist)時,對塞克斯凶殘地殺害南希的情節表演得聲情並茂,極為精彩,可惜當時沒有錄音錄像設備,把這些精彩的表演錄製下來。即使對十惡不赦的人物,狄更斯也能象鑽進他們的軀體一樣來描寫他們的行為和心理變化。比如狄更斯在描寫盜賊頭目、老猶太人費金受審被判死刑時的情節,他完全使用費金的心理視角來描寫:費金在法庭上發現重重疊疊的眼珠子在對著他,他傾聽著法官對他罪行的陳述報告,用懇求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律師,希望律師能為他辯護幾句。他看到法庭庭長穿了一件新衣服,心想不知道這件衣服值多少錢。人群中有人在吃東西,有人在用手絹扇風,還有一名青年畫家在畫他的速寫,他心想:不知道畫得像不像,真恨不得伸過腦袋去看一看。某個人出去了一會兒又進來,他想:準是吃飯去了,不知吃的什麽飯?看到鐵欄杆上有尖刺,他心想這很容易折斷,不知道折斷後會怎麽樣,由此他又想到絞刑架。最後,他聽到自己被處絞刑。法官連問他兩次他都沒聽見,隻是喃喃地說,自己歲數大了,大了,接著就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了。類似這樣的描寫在狄更斯的作品中很常見,他不僅善於描寫客觀事物,而且善於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表現出他的非凡的想象力。
狄更斯的作品有很多非常深情和感人的描寫,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樣的作品是不朽的。比如他在《大衛·科波菲爾》中描寫大衛受繼父毒打,隻有保姆佩葛蒂在深夜時偷偷地來安慰他,兩個人通過鑰匙孔對話,大衛說,從那時起,他對佩葛蒂產生一種無法言喻的深情,“我好像心頭挖掉了一塊肉,她就補在那塊地方,我的心又長好了,把她包在裏麵了。”即使一些沒有聲音的東西在狄更斯的筆下也會變得有聲有色,活龍活現;他愉快的時候所有的景物也跟著他一起變得非常愉快;他痛苦時,他筆下的景物也變得悲痛萬分。比如大衛的母親改嫁之後,他放暑假回家後感到內心痛苦,原本愉快親切的老榆樹在他的筆下變成揶揄的老人,在寒風中擰著手臂;本來是歡快明亮的窗欞現在也變得“像瞎了眼睛似地瞪著我”,這種擬人化的描寫非常感人,這種充滿深情的心理刻畫為我們愛好寫作的人提供了很好的啟示。
薛鴻時先生用他演講的下半部分介紹了一位很有才華的詩人--蔡根林。1936年,蔡根林生於浙江東陽縣,1956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在大學一年級時他就發表了詩歌《東陽江》,刊登在北大校刊《紅樓》1957年第2期上,在燕園名噪一時。20世紀末,文學史家謝冕把這首詩收入他主編的《百年中國文學經典》(8卷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蔡根林先生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期先被打成右派,繼而被放逐到北京西山勞動兩年之後到內蒙古教書,最後調到浙江師大教書。1980年代,女作家藹麗以蔡根林的生平為原型發表了一篇小說《湮滅》,描寫了蔡先生的不幸遭遇,用文學的方式敘述了一位才華嶄露的文學青年所遭遇的磨難,再現了一段被湮滅的慘痛經曆。蔡根林先生剛剛去世,今天來討論他的作品也是對他的一個緬懷和紀念。
在蔡根林先生的詩集中,薛先生重點介紹了《東陽江》。這首詩寫得非常優美,字裏行間流露出青少年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未來的遐想,那無憂的童心和精妙的比喻很富有感染力。
“我喜歡憂鬱地在樹叢穿行,
任錯雜的灌木鉤破褲腿,
穿過樹叢,在江邊,
矚待東邊出現的白帆……
我羨慕散搭在沙灘上的,
像曠野裏長著的蒲公英一樣的帳篷,
和那些成年在江上流浪的撐排人”
薛鴻時先生用他的低沉而清晰的語調朗讀出來,把聽眾帶進了東陽江兩岸的詩情畫意之中。這首詩不僅有靜止的或形式上的景物美,更有動態的和內在的思考力量。
“鄉人們把木犁插入泥中,
咬住嘴唇頑強地生活,
隻在筋疲力竭的夜,
聞到槳腥味時才發出痛楚的歎息”。
“東陽江,南方丘陵中的江啊,
你教我像你一樣地去愛人類,愛陽光和雲霞,
你教我像你一樣去忍受和沉默,
爆發和反抗,發出像你一樣粗獷的吼聲”。
我們仿佛看到了詩人緊鎖著眉頭,張開雙臂,麵對曠野,他要聆聽鄉人的歎息;我們仿佛聽到了詩人深沉的呼喚,那渾厚的聲音像是陣陣春雷。除了《東陽江》之外,薛先生還介紹了蔡根林先生的其它詩歌,如《缸覆筍》和《根》,還有在他詩集出版時被刪掉的《火焙羊》。
在演講之後,聽眾們踴躍提問,薛先生給出了精彩的回答。由於時間的關係,主持人筆會會長林黛隻好請大家在會後再和薛先生探討。瀟湘遊子代表筆會贈送薛鴻時先生嵌名聯:“鴻鵠萬裏才華遠,時勢千般氣節清”;雜翁代表筆會贈送了筆會出版的2008年文集。薛先生也贈送給筆會一本他的近作(譯作)《楊憲益自傳》。之後是合影留念和晚餐,晚餐期間,聽眾仍然就自己關心的問題與薛先生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探討。
亞特蘭大華人筆會是一個寫作愛好者的團體,不定期地舉辦與文學文化有關的講座,提高會員對文學作品的鑒賞能力,感受時代賦予文學作品的魅力。此次薛鴻時先生的演講讓我們更多地了解了狄更斯的作品和中國現代詩歌作品,以後類似的講座還會舉辦。
筆會對前來聆聽薛先生講座的筆友和朋友表示感謝,也感謝珍珠坊提供良好的講座聚餐和娛樂場地,也感謝來自社區其他團體的支持。
東陽江的確是首好詩,可惜詩人已故去,詩中的景物風情相信也不存在了,幸好詩還在,經曆了時代的洗禮,詩人的精神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