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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繼傑: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

(2009-12-30 22:11:44) 下一個

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1)

劉繼傑

 

最近加入了亞城中文筆會。正趕上筆會準備邀請李銀河女士來亞城座談。大家在緊鑼密鼓地做準備。介紹我加入筆會的老禿筆是我大學係友,跟我說,你跟李銀河的亡夫王小波是一個班的同學,應該寫點兒什麽,要不說不過去。

 

我一想也有道理。小波已經過世十多年了,我還沒寫過一篇文字懷念小波的。我總是覺得小波還在,隻不過我們沒顧得上聯係而已,過去也常常是這樣的。但仔細一想,雖然他的音容笑貌還常常在我的腦海裏浮現,但我再也見不到他那高高的身影,黝黑的臉龐了。一想到這兒總是有些黯然,沒心思寫了。

 

這次李銀河要來,我怎麽傷心也得寫出點兒東西來。不然顯得太沒感情了。別人還以為小波不是我哥們兒呢。這同學不是自己選的,並不意味著關係密切。哥們兒就是要情趣相投了。

 

既然是從李銀河而起的,那就從李銀河說起吧。大概是大二、大三的時候,小波結婚了。還給我們帶來了喜糖。那會兒班上同學結婚的挺多,過不了多久就有一個。我們也沒想起來問新娘子姓甚名誰。

 

有一天在實驗室做實驗,我們班上的團支部書記,是個小姑娘兒,偷偷兒地跟我說,你知道嗎,王小波的老婆叫李銀河。

 

我一愣,怕聽錯了,趕緊問,你說叫什麽?她又說,叫李銀河。我說就是那個和林春一起經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的那個李銀河?她說我不知道林春,也不知道什麽文章。我說那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麽意思啊,我以為你知道李銀河是個名人呢。她說我是從係辦公室看到的,隻是覺得這名字挺好玩兒的。

 

我想多半兒是她搞錯了。說不定是李銀花什麽的。等見到小波,我就問他,聽說你老婆是李銀河?他說是啊。我說就是林春李銀河的哪個李銀河?他說正是。我說行啊你小波,居然娶個有思想的名人做老婆。不怕壓抑?他說沒那麽嚴重,我們談戀愛那會兒她還沒出名兒呢。而且我老婆寫文章經常讓我幫她改稿兒,她就是出了名兒,軍功章上有她的一半兒也有我的一半兒。

 

當初小波隻是個在校本科生,李銀河可是遠近聞名的人物了。是社科院某所的助理研究員。和林春聯手,經常在報章上發表政論文,屬於打破禁區的先鋒一批的。最有名的是關於大齡女青年的婚姻問題,寫出了大齡女出嫁的種種難處,登在《中國青年報上》,轟動一時。

 

而小波呢,大大咧咧的,既不是任何人崇拜的對象,也不想是很有思想的樣子,因為有思想的人都是很嚴肅的。他沒事兒底下自己寫點兒黃不溜球的小說兒,也沒見他發表過。反正如果我是主編我就不發。我看過幾篇,有點兒淫穢讀物的意思。我每次都偷偷兒地看,生怕被別人看見。就象當初看《第二次握手》一樣。

 

我老覺得小波寫小說兒那是不務正業,荒廢光陰。我們這一代,被荒廢的時光已經太多了,要加倍地補回來。所以哪會兒我玩了命的學習,談戀愛的時候都偷偷兒的把英文字條兒拿出來背。有寫小說兒那功夫兒,多學點兒科學知識,將來搞出點兒科研成果來比什麽不強。小波記性好,不用來記數學公式或化學分子式太可惜了。

 

我壓根兒就沒想到小波會出名兒,更沒想到他會寫小說兒出名兒。我那會兒崇拜的作家是維克多•雨果和列夫•托爾思泰,連莎士比亞我都沒放在眼裏。我總覺得英語語係的人實用性太強,人文氣氛不夠濃厚。中文隻有詩詞激動人心,小說隻適合寫點兒演義笑談什麽的。寫不出思想深刻的長篇卷章來。而那時候兒的我,和當時很多熱血青年一樣,都喜歡看深沉有思想的文字,什麽《紅與黑》之類的。最看不上眼的就是演義笑談之類的不入流的文學作品。

 

我最喜歡的是雨果,因為他很人道,行文也很輕鬆。還有什麽大小仲馬也不錯。托爾思泰有點兒太死板了,我不是經常喜歡他。法國是人道和博愛的發源地,什麽伏爾泰,盧梭都是法國的。

 

法國出文人大概和法國人喝上好的葡萄酒有關係。我們中國人也大都是喝了酒才有文采的。不光是文人要喝了酒才能詩百篇,草聖傳,就是那粗人,也要喝了酒才能打死斑斕猛虎鎮關西的。

 

小波跟我一樣,不能喝酒。我一喝酒就臉紅,再喝多了就發紫。小波臉黑,看不出紅來,一喝就直接變紫了。我覺得,不能豪飲的人是沒資格成文豪的。

 

還有一點,我們倆的字兒都寫得不是很夠意思。一般文人到哪兒喝了酒都要在牆上留詩的。我們要留了詩恐怕別人看不出,以為是塗鴉。萬一成了名人之後,要是有追星族讓我們給留字拿不出手,那會想退回去沒名兒都由不得你了。尤其是那小姑娘兒,當著眾人把見不得人的胸晡兒肉都露出來讓你往上簽字兒,你要是沒有王羲之鄭板橋那兩筆刷子,好意思往那白花花的胸脯兒上下筆嗎?暴殄天物要遭報應的。

 

沒想到,若幹年後,人們介紹李銀河的時候,除了說是著名學者之外,還要加上一句說是已故知名作家王小波的未亡人才能夠被人們認可。

 

其實我倒不覺得李銀河名氣不夠大。做學問那是陽春白雪,和者蓋寡。學者總是在有知識的人裏才為人所知。而文學則是雅俗共賞的,就象那當年王謝堂前的燕一樣,也能夠飛入尋常百姓人家的。

 

我把小波當朋友,卻從未有過佩服的念頭。但我特佩服他哥哥。他哥哥和我們班老鄭是高中同學。一起在京西煤礦挖了十年煤。高考時他同時報考理工本科和文科研究生。研究生錄取在先,他去了社科院,做了邏輯學大師沈有鼎的弟子。要不他也應該跟小波一樣,是我同班同學。因為他的高考成績跟老鄭差不多。當初報本科時他因為準備研究生考試無瑕顧及,連誌願都是老鄭替他添的,倆人的誌願表一模一樣。

 

大學頭一二年,老鄭比小波跟我關係好,老跟我說起小波的哥哥,說從小就聰穎無比,才氣如何了得。可惜被文革耽誤了十年,不然早就怎麽怎麽著了。我老覺著他是在惋惜他自己。小波自己很少提及他哥哥,但有一次是例外。

 

我們有一門課是哲學課,學得是艾思奇的《辨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有一次上課講到實用主義,批判詹姆士跟杜威。下課後我和小波說,其實批了半天,我覺得他們倒挺對的,不知道他們這一支現在的領軍人物是誰?小波說現在沒有實用主義了。有一派叫做邏輯實證主義的跟他們的意思差不多。我說那邏輯實證主義的頭麵人物是誰,我去會會他,小波說是維特根斯坦,還有羅素。羅素的名字我聽說過,但維特根斯坦卻是第一次聽說。我問他他們的主要觀點是什麽,小波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聽我哥哥說的。

 

我覺得他哥哥很偉大,佩服的不得了,連著對小波也開始有點兒佩服了,直後悔我哥哥當初不是學哲學的。但我不認識他哥哥,又不好貿然去請教。於是就到處搜羅邏輯實證主義的書,不管是原著還是介紹性讀物,一概買來讀過。一看正對我思路。從此我就成了羅素的忠實信徒。到美國時還把他的上下兩冊的西方哲學史帶了來。後來在舊書店又買到了英文的。

 

記得那時買過一本杜任之主編的現代西方哲學流派介紹,受益匪淺。

 

我也試圖讀過別的流派,比如弗羅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和薩特的存在主義,還有什麽尼采,叔本華之類的。不知是我的頓悟力不夠還是什麽原因,我總是讀不懂他們在說什麽,而且我還懷疑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未完待續


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2)

劉繼傑

 

我跟小波說,我早就知道李銀河這個名字,今天要不是你老婆,我還以為她是個男的呢。小波說,也不光是你以為,好多人都是這麽以為的。有時我們吃著半截兒飯,就有好多女的打電話想找李銀河傾訴衷腸。要是男的我得仔細問問他是誰,有什麽目的,一聽是女的,二話不說就把電話交給我老婆。我老婆拿起電話總是說,你好。那邊兒也總是說,我找李銀河,不是找你。我老婆就很耐心地說,我就是李銀河啊。對方就說,那你怎麽是個女的呢?我老婆說,我向來就是女的啊。對方就很不情願地說,那…好吧,就掛了,也不傾訴衷腸了。那意思好象是說你女的就女的吧,我也不跟你計較了。

 

他們哪會兒住在呼家樓人民日報宿舍,是李銀河母親分的房子,二室一庭,廚房廁所衛生間,小康水平的。一間屋給小波李銀河兩口子住,另一間老太太留給自己。但她平時不在那兒住,她們家還另有一個正式的住處兒。

 

我跟李銀河見麵,是在大學畢業之後了。那會兒李銀河準備出國,整天忙得不著家,小波家就成了我們幾個單身族的俱樂部,大家胡吃海塞侃大山,有時誰喝多了就到另一間屋他嶽母那張床上睡一會兒。有一次我們全班還在那兒聚了一次,我掌勺兒,好多人幫廚,東西傳來傳去的,好不熱鬧。

 

有時候我們正在興頭兒,李銀河會回來一下,但總是和我們簡單地說幾句話,就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我們班的聚會她也不參加。

 

還有一件別人不知道的事兒。我老婆當時雖然也是我們一個班的,但跟小波卻不熟。她說見了小波那張陰沉沉的黑臉就害怕,不敢上去說話。而小波是從來不主動跟女孩子說話的。直到後來我老婆跟我好上之後,才知道這世界上原來沒有什麽好可怕的。畢業之後有時也跟我一起去小波家。有一次我們倆鬧別扭,她沒處兒訴苦,不知怎麽就想起就一個人找小波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波從來沒見過這陣勢。稀裏糊塗地就站到她那邊兒去了。小波從朝陽區往海澱老遠給我寫了封信,義正詞嚴地把我給訓了一頓,一點兒幽默都沒有,都不給我個申訴的機會。我一看我老婆找了這麽個強有力的靠山,從此對她畏懼的不得了。

 

我那老婆是個不很典型的婦道人家,理科兒好,文科兒差。沒有學過和縱連橫,遠交近攻的兵家道理,但做起事來卻有暗度陳倉,圍魏救趙的意思在裏麵。我想可能跟她們家家譜兒和她的八字兒有關係。我老婆娘家姓孫,閨名兒上偉下麗,既偉大又美麗。不象我,雖然也忝為人傑,但那是繼承來的,不是獨家原創。

 

小波不喜歡跟女的打交道是因為他上大學之前在街道工廠工作,對老娘們兒沒什麽好印象,尤其不喜歡老娘們兒嚼舌頭根子。

 

未完待續


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3)

劉繼傑

 

我最後一次見到李銀河是在她出國前幾天,準備行裝的時候。我說李銀河你到了美國能不能把郵票給我留著啊。李銀河說,哎呀對不起,你說得太晚了,早就有人跟我預定了。

 

那大概是八三年左右的事兒了。李銀河走了大概一年左右,小波也走了。走了之後我們有通信往來,但不是很多。出國後要給很多人寫信,很辛苦,我有體會。你不寫別人會以為你看不起他了。

 

我研究生最後一年,也準備出國了。就寫信問小波,說你讓李銀河幫我打聽打聽,報那所學校比較好,不要太有名兒的,也不要太差的。小波回信說,我老婆建議你報北卡。她有一次開會,和哪兒的一個老頭兒教授挨著坐,還聊了會兒天,所以有印象。

 

於是我就報了北卡,也被錄取了,還給了我全額資助。北邊另外一所學校給了我半額資助。我還跟人家磨唧,說能不能多給點兒。後來沒希望了才去的北卡。去了才知道,北卡比那所學校強多了,總排名全國第十幾,我那個係是全國排名前五。

 

我做了博士研究生,那個老頭兒教授就成了我的導師。其實他並不老,隻不過頭發是白的。但資格倒是蠻老的,美國國家科學院的院士,一個學術領域的帶頭人。但人不愛張揚,那個領域那時還沒引進到國內,所以當時不是很為人所知。不過後來我沒跟他念完,博士也沒拿到。這是後話。

 

我問小波要帶點兒什麽。小波說別的不需要,帶點兒避孕套兒來吧。美國要花錢買,很貴,因此很珍惜,經常要忍著。而且花錢做愛不純潔,失去了愛情的本來意義。每每想起不免沮喪,因此往往不能盡興。別的東西都有人帶,但這玩藝兒不好意思跟別人說。

 

我臉皮兒薄,不好意思去要。我那新婚的娘子就帶著一張青春燦爛的臉,跑遍了京城大小藥店,要來了一大堆那玩藝兒,給我放進了行囊,到了美國之後,我生怕耽誤了一晚上,第一時間用一級快遞給小波寄去了。

 

國內還是有很多優越性兒美國沒有的。

 

又恢複頻繁聯係是我出國以後。哪會兒往國內打電話很貴,不能常打,沒事的時候就給小波打電話,從買什麽牌子的車到如何辦我老婆出國,都要和小波谘詢。給我老婆辦出國時需要經濟擔保,小波說這好辦,讓我老婆寫一份兒就好了。過幾天,寄來一份兒九千塊錢的經濟擔保書。

 

後來知道,他們兩夫婦不光給我老婆出過但保書,也給別的人出過,包括我們係不同年紀的同學。由此可見小波夫婦的古道熱腸。

 

我出來不久,小波有一次來電話,說胡耀邦下台了,留學生在給中央寫公開信呼籲,大家都在簽名呢,你知道嗎?我說知道這碼事兒,但沒人找過我。小波說,我現在就找你來了,你要不要簽?要簽我把你加上。

 

我說照說我是不同意胡耀邦下台的。但這是黨內的事兒,我就不好置喙了。我們連黨員都不是,就插手黨內的人士安排,這是不是有點兒太專斷了?一般和黨有關係的事兒我都躲得遠一點兒,因為我覺得跟我沒關係。

 

小波說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我不管那麽多了。當初我爸爸活著的時候是胡耀邦給平反的,工作也是他給安排的。於我們家有恩。現在他倒黴了,我不說話就是忘恩負義。

 

小波上大學的時候,他爸爸還賦閑在家,後被胡耀邦請出來。那會兒已經做古了。

 

我說也對,那你就簽吧,我留在外邊兒,也有個照應。於是他和李銀河都簽了名兒,登在了報紙上。我沒有簽。現在想起來我當時有點兒太迂了,沒有考慮到國情。在我們國家,黨是全國人民的領導核心,黨的總書記當然是核心中的核心,關鍵中的關鍵了。牽一發而動全局。上麵打個噴嚏,到下麵就變成瓢潑大雨了。國家是黨的,那黨也是我們大家的黨。我是國家的公民,當然不能由著黨內幾個人胡搞了。因為搞壞了不是一個黨的事兒,國家和人民都要跟著遭殃。既是黨天下,那天下興亡,我這個匹夫也是有責的。不過這覺悟都是後來才有的。

 

其實我還有一個不是那麽理直氣壯的理由,都沒好意思跟小波說。我那會兒有點兒膽小怕事。不是因為我自己,是因為我老丈人。說來話長,但是還得說。當初我老婆跟我私底下好上了,她老爸不同意,因為我的政治背景不是那麽傲人的,而且有點兒複雜。我那沒過門兒的老婆和他老爸吵了一架,就離家出走了。照過去說就是與我私奔了。小波寫過一篇小說兒叫紅拂夜奔的,說得就是類似的故事,但不是以我老婆和我為雛型兒的。

 

我跟哪個後來成了我老婆的女孩兒不起波紋兒地結了婚。但裏麵還套著另外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因為這兒時間有限,而且跟小波沒關係,我就略過不表了。哪天有空兒了,我單獨碼一個博。這兒先賒上一筆,算我欠大夥兒的。

 

我本來說扯了證兒就算結了婚了,因為沒有娘家人出席,不好意思婆家單方麵辦婚禮,好像新娘子是走私來的似的。我媽不甘心。說好歹把你們同學請幾個來吃一頓飯,起碼是那麽個意思。於是我就把小波還有幾個單身的朋友找來到我們家吃了一頓飯,卻瞞著我媽沒告訴他們為什麽。那頓飯吃得很沉悶,大家都沒說什麽話,隻有我媽站在一旁高興地不住地勸菜。

 

我大哥幫我在東四七條的一條小胡同兒裏租了一間八平米的小平房兒,兩口子就紮堆兒過日子了。床是我自己做的,寸半厚的木棱子,用電鑽打了洞,再用直徑一公分的螺拴擰上的,上麵兒放一座樓都塌不了。那床比一般的雙人兒床寬,裏邊一溜兒是書架。象偉大領袖一樣,躺在床上隨手就能拿到書。

 

再把折疊桌兒的桌麵兒拆了,擰上一個大案板。可以切菜稈麵條兒。做完飯擦幹淨了當飯桌兒。吃完了飯,鋪上塊塑料布就成了寫字台。高低櫃兒是我那上大學沒學哲學但會做木匠活兒的二哥打的,上麵還有一台我那沒上過大學但愛擺弄電器的大哥自己組裝的九寸電視,黑白的。

 

小屋裏煤氣冰箱洗衣機樣樣兒全,但沒有上下水,也沒有廚房洗手間。水龍頭在院子裏,公共廁所在大街上。

 

我老婆隻有在他老爸不在的時候才偷偷兒回去看老媽一眼,有時我跟她一起去。去了能讓丈母娘好好兒看看我,還能多帶點好東西回來,她一個人拿不了許多。我那丈母娘也到我們那小屋兒看過我們,是瞞著老丈人來的。丈母娘對我們很好,但不敢得罪老頭子─那是天下所有丈母娘對老丈人的專用稱呼。

 

未完待續


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4)

劉繼傑

 

時間能感動人。冷戰了兩年多,政治背景象紅移的引力場一樣,越來越模糊了。我老丈人那棵共產黨人堅硬的心也慢慢兒地軟下來了,畢竟是父女情深嘛,連弗羅伊德都這麽說。

 

但又沒機會和解。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那天夜裏下大雨,把我們那房頂兒下成篩子了。我老婆在床上睡著怎麽也不醒,我就把那盆兒啊鍋啊的在床上擺開了龍門陣了。在老婆的腳下邊兒,腿窩兒裏,頭頂兒上,肩膀頭兒上,胸前麵,靠背後,都擺滿了。一堆鍋碗瓢盆兒,中間夾雜著一個睡美人兒,煞是好看,可惜我當時忘了照相了。後來接水的家夥兒不夠了,就來回換地方兒,倒著接。再往後我看著形勢不對,好象花園口黃河要訣堤的意思。我說老婆,快起來吧,房頂兒要塌啦。我老婆迷迷糊糊地起來,我們倆淨身出戶,騎上車就跑到我媽那兒去了。我那間小屋兒還給我留著呢。我們倆就在我哪張單人床上睡完了下半宿。

 

後來我大哥找了幾個人開輛車幫我們把東西搶救了出來,我們從那個狂風夾雜著暴雨的夜晚倉惶出逃之後就再也沒回那小屋兒去過,有時倆人想起來怪親切的,真想再回去看看。

 

老丈人聽說我們遇難了,給丈母娘發下話兒來,說讓他們回來住吧,我既往不咎了。丈母娘趕快把我們召集去,把那意思跟我們說了。我說不用了,就我這小屋兒,跟我媽一起過得了。丈母娘說,那可不行啊,老頭子說不跟你們計較了,實際上是想你們哪。叫你們來你們不來,不是不給他麵子嗎。他可真要生氣了。

 

於是我們就搬到老丈人家去了。給我們住的那間屋子有我那小屋兒倆大,放張雙人床大衣櫃還有走動的地方。我開始叫爸爸。我不到十歲就沒有叫過爸爸了,開始還不太習慣。

 

老丈人對我很好,從來沒紅過臉。我跟我老婆說你老說咱爸脾氣不好,我怎麽覺著不是那麽會事兒呢,是你編出來嚇唬我的吧。我老婆說體麵人都是人前跟人後是不一樣的,你是外人兒,發脾氣當然不能讓你看到了。

 

我覺得這跟我尊敬長輩兒也很有關係。我當著老丈人畢恭畢敬的,比對我親爸爸還要巴結。而且從來沒說過一句政治覺悟落後的話。老丈人看我也很是順眼,老是跟我兩個小舅子說,要多向你姐夫學習。說得我心裏暖呼呼兒的,自己也覺得很了不起。因為我在家裏老小,從來都是我向別人學習的。

 

我臨出國了,老丈人還給我寫了一首詩,大意是鼓勵我學有所成之後,報效祖國之類的,還在副手的陪同下,親自派了兩輛車把我送到機場。我激動地說,爸爸您放心吧,我一定照您說的去做,不辜負您老人家的殷切希望。說完就扭頭兒上了飛機。

 

小波讓我在公開信上簽字,我那腦子一刹那動了好多念頭。我要是簽了字,老丈人在內參上一定會看到。看了肯定會大發脾氣,說不定還會把我老婆再給趕了出去。那麻煩就大了,我不在,她跟我媽一起過就不是很方便了,說不定還會鬧婆媳矛盾。

 

我沒成家的時候就獨家原創了一個理論,婆媳是天敵。也說不上誰對誰不對,一塊兒呆久了一準兒會掐。為什麽說要呆久了呢?因為一開始不知道水深淺。誰都不敢貿然出招兒。一般都要有個磨合期的。

 

其實不僅是婆媳。任何兩個女人,隻要沒有血緣關係,放在一個屋簷兒下就要掐。你看那姑嫂啊,妯俚啊,都是矛盾的代名詞兒。

 

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的在一個家庭裏生活則很少發生矛盾。象我,不光跟我老丈人關係好,跟我兩個舅爺關係更好。據說關係最好的是連襟兒,可以互相喝酒訴苦。但我老婆沒有姊妹,我沒這福分。

 

接著說我簽名兒的事兒。退一步說,即使我老丈人能容忍我,說不定別人容不得他。我老丈人為這事兒丟了烏紗帽兒也說不定。他那位置可是好多人眼都不眨的盯著的。我拐了人家閨女不說,別再把老人家前程給毀在我手裏。

 

我腦子裏雖然閃過很多念頭,但是這內心的懦弱,對泰山的恐懼,和對老婆的一片嗬護之情,卻不是一兩句話能講清楚的。我也沒跟小波說,到不是有意隱瞞,而是想以後有機會再說,省得花他好多電話費。那天的電話是他打過來的。

 

後來小波沒等我跟他說就走了。這讓我覺得很內疚。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連我老婆也沒說過。但我心裏總覺得當初沒給小波掏心窩子,有點兒不夠意思。今天我把這事兒公開講出來,以後就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了。希望小波也能聽到。小波,這事兒哥們兒對不起你。

 

我跟小波經常打電話,見麵卻不易。他在賓州匹茲堡,我在北卡教堂山,周末串門兒也不是很方便。從我出來到他打道歸府,隻見過一次麵。

 

大概是我出來一年多之後,我老婆也來了。我們班另一個同學,要從明尼蘇達來東部幫他老婆搬家。他老婆在華盛頓特區做一年博士後研究。住在馬裏蘭大學的公寓裏。現在項目結束了。他說他要來幫她老婆搬回去。他建議就此機會,小波和我兩家人也一起去聚聚,我們出國之後之後還沒有一起聚過。於是我們夫婦就開車去了。小波是一個人去的。說李銀河忙,走不開。她好象永遠都忙。

 

我們五個人一起聊天兒。快半夜了,兩位女士說困了。為了不打擾她們,我們三個男士就到外麵去了。把車停在一個停車場,我們坐在草坪上,聊到天色發白。後來小波去世以後,我那同學寫了一篇文章,叫《唐三角》的,據說就是以那次談話為題的,我們三人一人一角兒,有點兒《三家村》、《燕山夜話》的勁頭兒。但我們那次聊了什麽,我卻一點兒都不記得了。那天開了半天車,又熬了將近一夜,腦子不靈光了。

 

未完待續


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5)

劉繼傑

 

那次見麵不久,小波和李銀河就連袂回國了。我們基本上斷了聯係。直到我九二年回國。那是我母親病重,我暑假回去陪床。和小波又見了幾次。那時小波在人大教書。我們班老鄭在人大當設備處長,會計係的頭頭兒是老鄭上大學之前一起挖煤的一個哥們兒,也是小波哥哥的哥們兒,因為小波出國前在人大一分校教書,又學過計算機和軟件編程,就替小波在會計係謀了一個教電算化的職務。小波心不在那上邊,有一搭無一搭的,幹了年把竟掛冠而去了。

 

我母親得的是肺癌,不治之症。先是住在北京醫院。後來做完了化療,人家讓回家療養。小波跟我說他表弟是腫瘤醫院的主治醫,讓我去找他,說他會跟他表弟打招呼。

 

我母親回家那天,路過腫瘤醫院停了一下,也沒抬我母親下車,我叫那車停在樓外麵,帶著病曆進去把那大夫叫了出來。他站在車外麵,往裏麵看了看,把我拉到一邊兒說,你是小波的朋友,我就不兜圈子,有話直說了。你母親這個病呢,典型的癌症晚期,沒救兒了。化療也做了,該受的罪也受了,現在隻能過一天算一天了。不過估計超不過三個月。

 

我說即使治不好,有沒有可能住院呢?起碼感覺上也好點兒。那大夫說。不瞞你說,我們有規定,沒治了的病人不讓住院。我們是聯合國讚助的點兒,要上報治愈率的。治愈率低了聯合國就不給我們錢了。那北京醫院讓你們出院,我估計也是這個原因。

 

我把我母親帶回了家。以後再有誰給我們家介紹熟人,去哪家醫院,我說都不要去了。去了也是白搭。因為我相信小波的表弟跟我講的是最實的實話。

 

後來果不其然,我母親三個月之後就過世了。家裏人怕影響我學習,把後事都料理好了之後才告訴我的。我和老婆在涼台上點上香,燒了一盆兒紙,又對著太平洋的方向跪下,作了三個揖。這是後話。

 

那次探家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母親,沒想到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小波。幾年之後,我有了工作和自己的房子,把嶽父嶽母也接過來了。有一天我下班回家,老丈人跟我說,你一個同學,叫李什麽的,打電話來,說你們另一個同學,叫王小波的去世了。

 

我頭嗡的一下,什麽?我老丈人以為我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編:說你們另一個同學,叫王小波的,去世了。

 

我跟嶽丈大人說好我知道了,您忙您的去吧。我坐在那兒好一陣子沒動窩兒。後來就給國內同學打電話,詢問詳細情況。據說是他們在順義買了所房子。哪天晚上小波一個人住在那兒,早上就沒起來。

 

我們要好的同學跟我說,現在屍體還沒火化。因為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小波寫的文章政治上不是很正確,但又不直接反動,是不是沒別的辦法堵住他的嘴,就幹脆讓他長眠不醒了。有人給李銀河和小波家人出主意要驗屍,然後請法警調查。他們還沒拿定主意呢。

 

我政治上雖然不求上進,但嗅覺和敏感還是有的。我說你快告訴他們,千萬不要想陷害這碼事。即使真有也要裝作不知道,沒有就更不要瞎猜了。趕快把屍體火化,該開追悼會就開追悼會,就一口認定是心髒病突發死亡,不要往任何其它方麵想。想了,說了,對小波,對李銀河,對小波家人都沒有好處。如果真查出什麽問題,想不鬧大都不行了。

 

後來屍體很快就火花了。媒體上也沒見有人說過什麽死因不明,死得蹊蹺之類的話。

 

未完待續


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6)

劉繼傑

 

小波去世以後,李銀河編輯了一本回憶小波的集子。李銀河本人,小波的姐姐,還有好多人都寫了紀念文章。我們班也有好幾個人寫。大家建議我也應該寫。我熬了大半宿,湊出一份六七千字的文章。快結尾的時候,突然電腦死掉了,再打開之後,硬盤裏的東西都沒了。現在想起來好象是小波對我寫的東西不太滿意,成心在跟我搞鬼。那篇文章象中學生作文兒似的,羅列了一些舊事,平淡無味。因為那是我絞盡腦汁湊出來的。不象今天,坐在鍵盤前,文字就象龍頭裏的水一樣,不絕地流出來了。

 

俗話說禍不單行。也許是王家的劫數,小波去了之後不久,他的弟弟在底特律誤入市區,停下問路時竟慘遭歹人殺害了,留下一個花季年華的少婦和兩個年幼的孩子。小波兄弟三個,一下子三成去了兩成。可憐小波媽媽,高堂明鏡悲白發,卻白發人送黑發人,接連送走兩個年壯兒子。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老太太怎生消受得起?本應是兒孫滿堂,笑語繞膝的,結果成了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我想為老人家做點兒什麽,卻又無能為力。

 

有人說,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不管用。還有人說,命運是公平的。照我說那都是胡說八道。從小波兄弟的瘁死我就覺得命運不一定是公平的。所以我不相信聽天由命。我堅持鍛煉身體,就是為了擺脫命運的安排。有時星期天,我寧願不陪太座去教堂也要去跑步。我覺得還是物質文明比精神文明更重要,這也是小波的觀點。

 

小波的哥哥弟弟我都見過,而且還見過他媽媽,姐姐和嫂嫂。那花季年華沒見過,可能是因為她入王門太晚了。

 

小波兄弟三人長得誰也不象誰。但另外兩個都比小波平易近人。小波的哥哥也在美國,有一段時間住在我們鄰州,我們還通過電話。但那會兒我早就對哲學不感興趣了,已經能把他當平常人看待了,所以也沒有請教過他什麽高深的哲學問題。

 

想當年王家三兄弟高考同時中榜,一時坊間傳為佳話。現如今隻剩下小波哥哥一人,應該是到了耳順之年了。聽說小波的弟媳後來又往前走了一步。我這裏祝她幸福美滿。我想小波全家也會是這個意思。

 

我再一次回國已經是十二年以後了。哥哥姐姐們在十三陵給過世的父母修了一個合塚。我和妻子兒女去跪拜過了,我在父母墳前大哭一場,一麵是思念之情,一麵是慚愧沒能給老母送終,而且是十二年來第一次掃墓。

 

第二天又去小波的墓。是老鄭夫婦陪著我兩夫婦去的。老鄭那時已經是人大常務副校長了,說讓車隊派輛車去。我說有司機說話不方便,就讓我妻舅開車帶我們去了。走到半路,我突然想起穿的是短褲,這樣去見小波有些不雅。他如果活著我們自然都不會在乎,但對著長眠地下的亡靈,即使是至好的朋友,也要嚴肅一些。我在路邊的一個自由市場買了一條長褲。鄭嫂讓我殺價,我說殺什麽價呀,小波在等著我們呢,別耽誤功夫兒了。找個地方兒換了褲子就繼續上路,已經離墓地不遠了。

 

拐了一道彎,遠方出現了一片山。老鄭象華盈山上的華為一樣激動起來,指著山邊兒跟我說,你看到了嗎?小波的墓就在那兒。我向那高山頂,白雲間望去,隻見一片青鬆翠柏,看不到什麽墓。老鄭又變成江水英了。他說,你再往前看。我還是看不見,是巴掌山擋遮住了我的雙眼。車越開越近,我突然看到,在那遠處山腰有五個龍飛鳳舞的描漆大字,王小波之墓。在燦爛陽光的照射下,那字是分外的醒目,格外的妖嬈。老鄭說,這是李銀河的構思,請著名書法家寫的。

 

我的心,一下子飛到小波身邊去了。

 

車停在了山腳下。妻弟說我不上去了,你們幾個人去吧。我們一行四人,曲曲彎彎上了山坡。那五個大字時隱時現。最後許久不見,轉過一個彎,那五個大字已經赫然在頭頂了。

 

小波的墓不在地上,而是在哪牆一樣的峭壁上挖出一個洞來,與目同高。小波的骨灰就躺在裏麵。妻子把帶來的鮮花擺在地上,我向老鄭討了支煙,點燃了,放在小波的墓穴裏。小波生前愛抽煙,不管什麽對身體有害之類的勸告,我也不必再為他的健康擔憂了。

 

我帶了相機和三角架。我們選了一個位置,可以把小波的墓穴和頭頂上五個大字盡收眼底,站好了準備合影。但那快門卻怎麽也按不下去。換上老鄭的相機,也還是一樣。妻子提醒說小波不愛照相,就別照了。是啊,小波雖然身材高大,臉盤卻說不上很英俊。一般他不願意把不是很出色的形象留給世人看。莫不又是他在從中作梗?我大聲說,小波啊,你就給我個麵子吧!我大老遠的,十幾年才來看你一趟,你總得讓我留點兒念想兒吧!好象小波不是很情願地首肯了,快門兒終於按下去了。

 

回到人大以後,我們在校園走了一圈兒。在一處紀念碑前,老鄭說是七七、七八級校友捐贈的。我們在前後左右合影留念,兩個相機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未完待續


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7)

劉繼傑

 

照完了相,煙也燃盡了,我妻說下去吧。我說你陪鄭嫂先下去吧。我們倆跟小波說會兒話。我和老鄭坐在小波墓前,聊了許久。我對他講了我這十幾年來在美國的經曆,交友的圈子和對一些事情的想法兒,包括很多在電話上不方便講的話。老鄭也對我講了他的職場生涯。他說他就象海邊的泡沫兒一樣,一步步被波浪推上來的。當初一個挖煤的煤黑子,搭末班車上了大學,又被留校教書,已經很知足了。沒想到被提拔當了處長。後來又被提拔成校總務長,然後又是副校長,最後是常務副校長,每一步都不是自己爭取來的,而且幾次都想推掉。

 

老鄭前兩次升遷我是知道的。他當處長時我還在國內。當初他還不想去,舍不得離開清高。是我勸他去的,因為我知道幹行政比教書更實惠,而且我知道他也不是百無一用的詩卷書生。好男兒前程不在學問中。我對他說,當處長遠勝於當教授,且這處長是馬上就當的,熬到教授還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這就有點兒象我們現在買房子,貸款加上利息要付三倍的錢。

 

他最後還是當處長去了,但留了個心眼兒,一直在係裏教課,雙肩挑幹部。為得是萬一那天不小心得罪了領導,還可以回去做教書匠。

 

我九二年回國那次,他對我說有可能要提他做總務長。他還是不想去。說他不在意職務高低,處長很自由。總務長雖然位尊,但就象魚缸裏的金魚一樣,被養起來了。我勸他能去還是去。官場無退路。寧願前進一步生,不願後退半步死。

 

後來聽說他還是當了總務長,雙肩挑變成一肩挑了。又後來聽說他成了校領導。但我再沒跟他談過這些。偶爾打個電話,也是寒喧幾句就掛了。

 

我問老鄭下一步還有什麽可能,有沒有扶正的希望。他說估計到頭兒了。上麵提倡學者治學,他沒有博士學位,又沒有教授職稱。隻有個在職掙來的碩士學位,當不了正職。我說既然路走到頭了,不如離開教育口兒,到工商界去發展。隻要離開學校,碩士學位在哪兒都有富餘了。老鄭說,在學校呆了二十多年,換個地方恐怕不會生存了。後來我走了之後,他到另一所大學當了黨委書記。現在已經退下來了。

 

現在的校長是我們同一係的紀寶成。我們上本科時他上碩士研究生。和老鄭同時畢業留校教書,後來做了博導教授。又到教育部當了幾年司長。老鄭調走之後,他被調回母校當副部級正校長,一直幹到今天。

 

不管是老鄭還是老紀,都是人大自己培養的嫡係。打虎還需親兄弟,上陣全靠父子兵。我們一個係兩個專業同年畢業生出了前後兩任主管校長,而且都是一幹多年。這恐怕教育史上不多見。

 

我和老鄭下山的時候,兩位女士都等急了,正要上來找我們呢。說女人間的話題都談了不知多少了,還不見你們下來。要不是看著那山路發怵,早就上來了。

 

我本來想去看李銀河的。但一來時間不多,二來還要請求老鄭幫著聯係。百忙之中他陪我去看小波已經不好意思了,就沒有再麻煩他。

 

經常在媒體上見到有關李銀河的報道。小波走了之後,一方麵她作為小波的未亡人,替小波整理文稿,出版小波著作,同時自己也打拚下一片天地。她似乎總是在禁區中拚搏,永遠是時代的弄潮兒。對於她的觀點,我很多讚同,也有些不讚同。讚同的當中很多是我敢想而不敢說的。李銀河身為女子,敢於麵對整個社會坦然說出自己的觀點,全然不考慮流言的攻擊和誹語的中傷。這是我所欽佩的,也是我一個男子漢做不到的。

 

古今中外,人才輩出。男女豪傑,屢見不鮮。但象小波和李銀河這樣,兩戟翩遷,鷹燕雙飛的,卻不多見。前有居裏夫婦,後有柯氏伉儷,別的似乎就不知道了。

 

當歲月的浪花衝去時代的泥沙之後,人們就會發現,小波和李銀河,送給了我們這個驕傲而又可悲的民族兩份貴重無比的禮物。一個留下了蘊藏著深厚思想的文字,另一個帶來了寫成美麗文字的思想。

 

心頭在流血,火花在激蕩。小波已寂靜,銀河仍閃光。

 

我覺得他們二人之所以如此出人頭地,和他們的名字很有關係。他們兩個人的名字裏都有水。在我們年輕的國家走過的短短六十年裏,一共出了三個核心。其中兩個都和澤有關。而澤是帶水的。水滴石穿。沒有什麽比水的力量更大了。

 

當初給我女兒起名字的時候,都已經想好了,其中有一個瑩字,是晶瑩的意思。太座硬是生生往上加了一個三點水,說是有了草頭,再加上三點水,可以保障水草無缺,一生不為衣食發愁了。

 

除了水之外,小波還多了一個小字。那小的也是核心之一。以小製大,以少勝多,以靜製動,無為而無不為。這些都是思想的結晶。小波如果身材矮上兩尺,說不定文才還會高出八鬥。李銀河如果當初叫李小河,說不定現在已經是學部委員了。

 

小波文采照人,思想敏捷,說起話來妙語連珠,橫趣豐生,詼諧幽默而不饒舌俗套。自小波之後,我未見何人可望其項背。我們那糖三角兒,也成了兩點一線。一南一北,難得一見。

 

小波,我特想跟你聊聊。你再跟我說說話, 好嗎?

 

小波,我都說了這許多了,你聽到了嗎?

 

你答應我呀,小波。你到是言語聲兒啊。哥們兒求你了。

 

小波,你別再不說話了,行嗎小波?都十多年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行文至此,我已是,咽喉梗塞淚成行。

 

掩卷抽巾除卻淚,慢回首,往事瀝瀝心更傷。

 

抽刀斷水水更流,無語拭淚愁更愁。

 

斯人已乘黃鶴去,滿腹思腸無人應。

 

小波隻身徑自離,長使兄弟淚滿襟。

 

小波謝世之時隻有四十五歲,正當壯年之際,恰是作家多產之秋。如果上天假以時日,那怕再多給他十年的歲月,他不知要給人世間多留下多少精華文字,給世界文化寶庫多增添多少寶貴遺產。想到這裏,不禁拍案而起,仰天長嘯,老天爺你不公平,你還我小波來!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得文字在人間。

 

全文完

 

起筆於二零零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晚於喬州勞倫斯維爾寓所

完稿於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一日東方發白於德州布雷諾家中

發稿於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二日李銀河飛抵亞特蘭大落地時

終稿於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二日夜動情處泣不成文歇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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