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08年,又是一季的煙雨濛濛,小荷從亞特蘭大回到上海。
飛機停靠在上海浦東機場的2號航站樓。十五小時的長途飛行中,小荷刻意保持清醒,借以調整自身生物鍾,去順應那十二小時的時差。下了飛機,身子輕飄飄的,心卻早已澎湃難抑。隻有經曆過去國離家的人,才能真切體會到回歸故裏的歡欣。單是那隨處可見的方塊字,清晰明了的鄉音,就已成全了小荷回家的感覺。
即使是回家,也要安檢。一排四位安檢人員安坐在傳送帶前,從容地看著小荷將兩個幾十公斤的行李箱踉踉蹌蹌挪到傳送帶上,麵無表情地指點著小荷將行李放倒,催促著動作快點,全無幫忙之意。望著遠處高高立起“上海歡迎您”的標語牌,小荷不禁感慨。小荷對上海總是疏遠的,不知為什麽,小荷很難被上海的繁榮所吸引,卻常常在意於這樣一些細微之處的不快。
小荷計劃在上海待幾天再回青島,便將大件行李寄存在機場,隻撿出帶給舅舅阿姨們的禮物,放進隨身的手提箱裏。上次見二姨他們,是小荷途徑上海出國時,年逾古稀的二姨,還能精神抖擻地親自送小荷去虹橋機場。 一晃十年過去了,小荷惦記著二姨和其他親人,也想著趕在愚園路78弄9號拆遷前,再去老房看看。
上海的變化是驚人的。領略了浦東機場的豪華,現代,又被高速磁懸浮列車帶著掠過參差不齊的高樓,小荷仿佛置身於電影《The Matrix》的城市裏。還好,在人民廣場轉乘地鐵時,伴同衣著光鮮豔麗的同胞們,小荷重溫了被做成沙丁魚罐頭的滋味,又回歸到現實中來。
靜安寺的地鐵出口設在一個名為“久光”的大商場中,這裏是當今上海最熱鬧的百貨商場之一。商場裏的貨物,何止是琳琅滿目,令小荷的購物欲迅速膨脹。懷中羞澀的錢囊,在美元兌成人民幣後,陡然間擴容了七倍,也給小荷可以隨心所欲花錢的錯覺. 據說,久光百貨聯同附近的梅隆鎮廣場,恒隆廣場,中信泰富廣場構成了靜安寺地區的購物中心,是城市白領們最常光顧的場所,不知二姨他們是否也能常來這裏購物。
走出“久光”的大門,小荷徹底“找不到北”了,記憶中的地標建築全不見蹤影,眼前的城市陌生新奇,仿佛是初到美國的感覺。又趕上奧運聖火傳遞到上海,城裏實行交通管製,出租車也叫不到。正在小荷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坎,一輛摩托車停在麵前。
“大姐,您去哪裏,要車嗎?” 車上的小夥子招呼著小荷,一聽就是外地口音。
“你知道愚園路78弄9號嗎?”小荷有些擔心小夥子不認路。
“認得。我就住在那附近,上車吧。”
太長時間沒有坐摩托車,小荷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享受著衣炔飄飄,像是回到大學時代。小夥子邊駕車,邊指點著路旁的建築對小荷說:“看,那就是著名的靜安寺。“小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昔日不起眼的古刹,已被改建成金碧輝煌的寺廟,寺周圍人群熙熙攘攘,顯然是香火鼎盛。
摩托車兜兜轉轉地,停在了夾在眾多高樓之間,布滿腳手架的愚園路78弄巷前。
“到了,三十元”
“好貴呀!”小荷這才想起剛才忘了問明價錢,隻有老老實實付錢了。
小夥子接過錢,駕車揚長而去。 小荷抬眼望見馬路對麵的大商場牆上,金光燦燦的“久光”兩個大字。 原來愚園路78弄正是在“久光”百貨的對麵。小荷笑了,久違了,這種“挨宰”的感覺。
還是老巷,還是老房,卻已物是人非。老住戶們大多已經搬走,將房子租給外來的打工人員,或住或做小生意。原先整潔的巷道,散落著各式雜物。房外牆上,大大的“拆“字,被紅筆醒目地圈起,提醒著居民們,搬遷的勢在必行。愚園路78弄9號的一樓租給了一對四川來的小夫妻做盒飯生意,顧客主要是周圍各大商場的員工,同時,他們還照顧著老房子裏的老人們的飲食起居。小夫妻人很能幹,也很實在,隻是在家中做生意,難免搞得四處人仰馬翻,亂糟遭的。小荷進得門來,竟無處落腳,慌忙上樓見家裏人去了。
愚園路的親戚中,小荷與二姨最親,其次是三舅一家。住在的三樓的大舅,二舅家,母親因他們在家事上的種種自私做法,一度和他們斷決來往,而今早已前嫌盡釋。在這世界上最持久堅固的感情就是血緣造就的親情,無論經曆怎樣的風雨,終究仍是絲絲相連,綿綿不斷。愚園路拆遷後,舅舅們均有兒女可投奔,隻有二姨仍是一個人,讓大家放心不下,小荷想說服二姨搬到青島去。
“二姨,您還是去青島吧!媽媽那裏靠海邊,環境好,您也可以有自己的房間,我爸總是忙,有您在,媽媽也好有個伴呀!" 小荷搜腸掛肚地想出各種理由勸說二姨。怎奈二姨有她的既定方針。
“街道已經破例為我在靜安區的高層樓中安排了一處套一的單元房,上下有電梯,周圍環境都熟悉,我生活可以自理,還是自己過吧”
“可是,萬一……”小荷看著二姨的滿頭白發,沒有說下去,二姨是明白人。
“誰沒有萬一,但是人不能為萬一活著。我懂你和你媽的心意,可這裏是我的家呀!” 年過八旬的二姨,反應還是很快。
“小荷,你知道嗎? 人老了,最要緊的是要有四樣東西。” 二姨拉過小荷的手接著說,
“哪四樣?”小荷發現自己在美國呆久了,越發的孤陋寡聞。
“那就是:老窩,老伴,老友和老本。二姨雖然沒有老伴,可其餘三樣還是有的,而這些都在上海。”
小荷無言以對,小輩對長輩的孝順,該是孝為心,順為行。老人們自有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何必強求呢?就像自己父母同樣不願離開青島,隨自己到美國定居,因為美國不是他們的世界。年紀大了,時間隻剩下現在, 更要珍惜,過好每一天。無論如何,二姨自己覺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小荷想通了,站起來對二姨講:
“走,二姨,帶我去看看您的新房子吧。然後,我們去“老正興”吃晚飯,請舅舅,阿姨們一起去,我請客。明天我再陪您去家具店看看,阿拉眼光老好的……”
小荷挽著二姨,說笑著走出了愚園路78弄9號老屋。
身後不知誰家屋中傳出小荷熟悉的老歌: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 全文完 )
我是話出口了,我得讓自己完成這長長的“九九歸一”,這時,發現總寫同一題材的東西,很累。不過,我還是要堅持......
我們幾個不約而同地一起在回憶,在敘述往事所帶來的酸甜苦辣,頗具些“朝花夕拾”的味道。現在,我這裏已曲終人散。泡壺清茶,就坐等著看土豆的另外三篇散記和紅柳先生的“人生四大快活”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你好!小荷
聽完愚園路的故事
知道了又一個平凡而難忘的傳說
西虹雨歇
向三代人住過的老屋
做最後的道別
浪淘盡多少過客
綿綿不息
是身後傳來的老歌
好主意呀!大家可以一起試試,寫個小品,或者小話劇都行。
小話劇?很好的idea。
謝謝山上野花。如果沒有你一路上的鼓勵和支持,我可能不會加入筆會,也不會有勇氣將自己的作品發布在公眾麵前。
得友若你,西虹之幸。
二位的點評,切中要害。隨著文中情節的展開,西虹開始有些惶恐,不知該怎樣掌控故事的節奏,脈絡。再細寫下去,涉及的事件,人物會越來越多,超出了西虹自身的寫作能力,隻能將其淡化了。
西虹認為,一段文字要打動讀者,首先要感動筆者自身。無論筆下的情節是真是虛,西虹寫時,總有親曆其境的感覺。可以說它是記實,因為它是筆者的真情實感;可以認為它是虛構,文中的情節是來自西虹自身經曆和道聽途說的大雜燴。但小說所需要的矛盾的焦點,情節的高潮,西虹卻拿捏不準。前次,看到硃砂河跟貼中對小說寫作的點評,深受啟發,希望有機會向兩位請教寫作的知識和技巧。
另外,西虹少時酷愛話劇,讀了玲玲的“第二個女人”,曾突發奇想,要是以此為藍本,再將雙方家庭的故事擴展一下,大家合力攢個劇本,搞個小話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