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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西看到新來的鄰居又是一家華人,頓時就有了戒心。她悄悄地觀察趙樂天兩夫妻。從外表上看,他們是很隨和、很友好的人。幾個月過去了,鄰居間見麵都是熱情友好地打招呼,狗叫的事情甚至連提也沒提過。當然,這也與老趙他們在餐館工作有關,他們都下班很晚,一周隻有一天休息,鄰居間相遇的機會也不是很多。比爾對他們的容忍和寬容還是很感激的,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克服過來的。他有深切體會,那日複一日的淩晨狗叫是多麽讓人難以忍受。以後逐漸與老趙熟悉了,從鏟雪、割草等一件件小事上,比爾對老趙的好感更為加深,對老趙的細致、樂觀和樂於助人的品德大為讚賞,多次在凱西麵前稱讚新鄰居。他總想找個機會與老趙談談狗叫的事情,順便也表示歉意。不過,說起此事就要牽涉到凱西,他不想讓人知道太多凱西的病情,特別是病因(這也是他永遠的傷痛),除了個人隱私的考慮,也是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和同情,反而加重凱西的病情和傷痛;再說,這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此事也不能單刀直入地談,需要一點轉寰的時間。而凱西好像並不喜歡他與老趙多聊天,每每他與老趙剛聊了幾句,凱西就會找各種理由叫喚他,打斷他們的談話。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了解,凱西對老趙家的兩件事情給予了特別的注意:一是老趙和秀玫都是廚師,又都是來自中國那個吃狗肉的地方,他們是否以前有過殺過狗,烹飪過狗的前科?凱西決心要想法弄個一清二楚。她平時都擺出比較友好的態度,見了老趙和秀玫也很客氣,偶爾也寒喧幾句,套近乎,目的就是找機會問問題。二是老趙家的車庫上方的抽油煙機的排煙口,大功率的抽油煙機一開,那排煙口就嗡嗡地響起來,聲音不能說很大,但加上飄出的油煙味,足夠引起從旁邊經過的人的注意。趙家平日裏隻做一頓早飯,秀玫做早飯的時間約在八點左右,恰是凱西和比爾帶著小狗出去散步的時候。以後趙家一月一次的聚會的烹調時間也正好是凱西和比爾傍晚遛狗的時間。盡管意大利裔左鄰家的聚會更為喧鬧,更為頻繁,戶外燒烤的氣味也很濃烈,由於成見在先,凱西印象更深,覺得使她受到幹擾的反而是老趙家的沒有音響,沒有喧嘩的幾乎可以說是安安靜靜、平平和和的聚會,尤其是那轉動著的抽油煙機。
凱西當然知道她的小狗路易斯的淩晨狂叫攪擾了周圍鄰居的睡眠,表麵上她對比爾的擔心做出滿不在乎的強硬反應,其實內心裏還是很顧及鄰居的不滿。特別是聽了前鄰居香港老先生的氣話,她更是把路易斯的生命安全時時放在心上。那次在草地上的談話,她對老趙當年是否燒過狗肉的不禮貌的詢問就出自於她的這種隱藏的擔心和想要得到證實的欲望。老趙哪裏知道其中的深淺,老老實實地把過去當知青時吃狗肉、蛇肉的事情說了。後來發現凱西問這話含有某種意圖,甚至帶有某種歧視時,老趙一時氣憤地說出了:“別擔心,凱西,我不會烹調你的狗。”
老趙這一句帶有一些情緒的話,不同的人可以做不同的解讀。既可以理解為某種保證,某種承諾;也容易被誤解為某種威脅。凱西得出的結論顯然是後一種。她從內心裏開始懷疑老趙,討厭老趙,討厭老趙家的抽油煙機以及從那裏排出來的氣味。不過她從來也沒有與老趙提起一句有關抽油煙機的話。所以,不管她對這抽油煙機多討厭多憤恨,老趙和秀玫卻一直毫不知情。
比爾起初也沒有猜到凱西的心思,隻是以為她對老趙有些誤解,還想法解釋。按說她既然討厭老趙家的抽油煙機和它排出的油煙味,理當離那抽油煙機遠點吧,可令人費解的是,一到老趙家的抽油煙機將要響起,她幾乎就準時地站在那排風口下守著、等著,仿佛是在那裏親身實驗抽油煙機的汙染程度,並現場示威抗議似的氣憤不平,終於引發冠心病送醫院搶救。凱西出院後看起來也還正常,比爾也就沒太在意。但凱西並未放下此事,她對老趙的猜測、誤解和氣憤,經過日積月累,發展到憎恨他家的抽油煙機,進而仇恨老趙本人。她更把老趙曾經烹調過狗肉和他家的強力抽油煙機這兩件事情聯係起來,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憂慮,這種憂慮又被她的病態的臆想一再地強化,就好像老趙成了一個居心叵測的家夥,時刻要謀殺她的寵物狗路易斯,甚至要把它煮了吃。那天凱西突然狠狠地說道非要將老趙以謀殺寵物罪告上法庭不可,不然,她的路易斯就時刻處在危險之中。比爾聽了不由得大驚失色,他想不通凱西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聽凱西的醫生詳述情況後,他才明白原來凱西已經又陷入一輪焦慮症的困境。她對老趙家的抽油煙機的過度敏感,對老趙要謀殺她的寵物狗的主觀臆想,都是焦慮症的典型症狀。比爾處在了一個左右為難的境地,難就難在雖然凱西的想法和行為很荒唐,比爾也沒辦法勸阻凱西告狀,她根本不聽勸。凱西鑽進了這個牛角尖,不到尖頭她不會退出。他也不能與她談論她的病情,更不能直接或者強力阻止,那樣對凱西的病情也不利。他不能眼看著凱西因情緒激動再次病發。
聽取了醫生的意見,又與他的好朋友,他以前的公司法律顧問利文斯頓先生商量,比爾想出了敷衍凱西的辦法:首先聘請利文斯頓作為法律代理人,接著呈送一個訴狀到北約克地方法院,擺出一副要告狀的樣子以安撫凱西;訴狀的核心改為抽油煙機,這比起凱西要告老趙謀殺寵物罪的初衷已經是輕之又輕了,並且確定最後的目標是要與老趙庭外和解。比爾當然明白一旦訴諸法律,凱西的病情、病因等隱私不可避免地要被人所知,與其讓老趙的律師挖掘出詳細情況,還不如自己給老趙的律師方便,讓凱西的醫生先透露出部分,以滿足他們應付案情的需要,同時也為老趙節約一點律師調研的費用。至於此案對老趙的影響,比爾知道會給他們夫妻帶來煩惱,也會花費他們一些錢,對此他感到非常歉疚。但畢竟凱西是他最親的親人,凱西的利益永遠是他的優先考慮。同時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可能將這一訴狀的影響減到最輕,沒有要求老趙經濟賠償的任何要求,隻盼著快快了結。
比爾全然沒有料到,此案一經媒體報道,居然在華人社區,甚至亞裔社區引起軒然大波,進而主流媒體也都關注了。他更不知道的是由於文化的差異,與西方人動不動就以法律來解決爭端的習慣做法完全不同,華人對上法庭的看法十分嚴重,特別是鄰裏關係,有了糾紛一般都是先相互溝通,調解一下,隻有無法調解或者敵對了才會上法庭。因此,打官司帶來的不僅是煩惱,更多的是震驚和恐懼,甚至是敵對情緒。
即使比爾不了解以上這些,他也清楚,經曆過這一場官司之後,他和凱西又不得不搬家了。這訴狀一遞上去,兩鄰居間的關係就受到嚴重傷害,即使雙方的目標都是庭外和解,雙方都有事後修複的願望,也難以重為睦鄰了。而且,他和凱西也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不少媒體要來采訪,都被他拒絕了。比起老趙家得到的大多是支持,他們聽到的則更多的是批評和責難,甚至有人在路上攔著問他們為什麽要花錢費力打這麽無聊的官司;還有人懷疑他們是種族主義分子,歧視少數族裔等等。他聽了隻能無言以對,倍加難過。
凱西的病情日益加重,比爾感到自己已經力不從心了。昔日強壯有力,似乎什麽也難不住的比爾,如今特別需要來自親人的援助之手。也許是時候了,搬到溫哥華去,離兒子家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