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那些事-九

八．新冠之殤

2020年12月，法國南極探險郵輪Ponant的船艙裏，我們剛把行李打開整理好，房間的電話響了。通報說登船檢查時發現一例新冠陽性旅客。我們是密接者，準備下船隔離。我立刻想到，這種還沒開始就要結束的窘況怨不得別人，誰讓我自己不顧安排這次旅行的過程中遇到的種種不順所預示的不祥，偏要一意孤行呢。

 

說實話，在安排這次旅行時我曾經有好幾次打算放棄。

一切緣起於11月初的一次有關南極旅遊的攝影講座。看完後，妻子和我同時有了去一趟南極的想法。到南極拍片的想法幾年前就有過，但經過研究發現絕大部分探險遊輪的性價比不好。費用很高，卻花很多時間在往來南極的海上，登陸的時間地點也受限，無法自由拍攝。比較一下，我們選擇了到福克蘭群島旅行，拍攝那裏的四、五種企鵝和其它在南極會見到的野生動物，並趕在疫情爆發前的2020年一月完成了那次旅行。那次安排效果確實很好，拍攝的自由度極高，所有的設想大都實現了。而且兩人的費用還不及一人的南極郵輪遊。美中不足的是環境中沒有雪，拍攝風光動物的背景就會差一些。這是非親身到南極所無法實現的。還有福克蘭群島沒有的帽帶企鵝、阿德利企鵝、南極的冰雪和漂浮的冰山。每年都會有數月以上不在家的我們自2020年三月底從哥斯達黎加回來後已經有20個月沒出過國了。。。

我屬於有想法馬上就會行動的人。上網簡單查詢了一下就鎖定了Ponant的南極郵輪。和幾個常年走南極的北美郵輪相比，它的性價比極高，不僅在南極停留時間達八天，若天氣允許可有多達十幾次的下船機會，還包括布宜諾斯艾利斯一晚酒店以及從那裏往返烏斯懷亞的機票。我立刻開始了預訂工作，一係列噩夢也隨之而來。

我在網上看到的這個行程出自一家代理許多郵輪的旅行公司。與對方進行了溝通，發現是經營此郵輪的是一家法國公司，船上以法語為主，英語為輔。隨即表示了報名的意願。但是掛了電話後遲遲沒有收到本應幾分鍾內就該收到確認郵件。郵件是4-5個小時後到的，表示收到了我們的請求，會進一步與我們聯係預訂細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等到第二天仍無消息，心裏暗襯，現在病毒仍然肆虐，是不是招不到足夠的客人無法開航啊。於是決定直接找船公司再聯係一下。進入船公司網站。申請時發現其廣告發布的價格倉位已經沒有了，下個等級是帶陽台的倉位，但其價格與我們熟悉的那幾家北美公司的標準倉位相比還是低（上船後發現，船上根本就沒有其廣告中所說的那種倉位。其標準倉位都是帶陽台的。廣告是用來吸引客人的）。填了預訂申請後，當天郵箱裏沒有接到本該立刻收到的申請確認郵件。郵件是第二天到的，什麽也沒說，隻有請你注冊一個Ponant的賬號。賬號注冊完後卻沒有下文，還得自己追。這種追著服務方下訂單的事我還從沒遇到過。又一次想到郵輪招不到足夠的客人無法開航的可能。這時離郵輪預訂開航時間隻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趕緊打電話。這個法國郵輪公司在北美有個辦事處專門處理北美客人的申請事宜。電話打過去音頻質量非常不好，就像在家辦公一樣，我心裏有些猶豫，擔心是個沒譜的小公司。打電話的目的就是要對方對我的申請發來確認函。這次到痛快，確認函很快收到。然後就是安排付款。這次是我自己的郵件（outlook配蘋果郵件管理）係統不好使，付款信息混在一大堆垃圾附件中，沒看到。以為對方沒給，再打電話催。鬧清是我自己的問題後，立刻安排了全額付款。因為這時離郵輪預訂開航時間隻有20天了。根據慣例，對方收到匯款後會主動聯係我，並送來全套行程安排資料。但是到了船款該到的時候，沒有對方的消息，又過了兩天還是沒有消息。種種不祥的猜測不斷湧上心頭，最大的擔心還是郵輪無法成行，所以他們才會如此消極。為了解真相，我隻好再次打電話查詢。答複竟然是，船款已到，船期正常。放下心的同時，也生了一肚子的氣，什麽服務啊, 事事都要讓客人自己來追。

隨著各種資料和要求的到來，我也開始了緊張的提供健康證明、搜尋訂購機票、購買旅行保險、預約核酸檢查等一係列準備工作中去。

此時的疫情形勢是德爾塔變種在荼害印度之後已遍及世界；傳播性更強的歐米克容剛剛露頭，世界正在密切關注其發展。相比疫情初期，各方都加強了核酸檢查。

加航的要求，起飛前三天內要做核酸檢查，阿根廷也有入境前72小時內做核酸檢查的要求，甚至船公司也要求登船時提供72小時內的核算檢查證明，而這一時限要求是根本無法實現的。由於飛阿根廷就要兩天的時間，這邊做核酸檢查說是需要30個小時出結果，不多花錢提速根本無法滿足。計算一下，檢查時間訂在了出發前兩天的周六。做完檢測後又突然發現，Omicron 一來，各國政府開始發瘋。拜登政府突然宣布所有入境美國的非常駐居民都要提供登機前24小時之內的做的新冠病毒陰性證明。這下我們有點慌了手腳，因為我們要在邁阿密轉機。趕緊搜索可以提供快速核酸檢驗的機構，結果發現我們選的這個機構在全安大略隻有一個地方提供快速服務(要交額外的快檢費)，在離我家6-70公裏外的機場附近。預約好之後又仔細讀了一下有關此要求的英文全文，才發現拜登政府要求的是可以快速出結果的抗體檢查，大喜過望。又趕緊取消預約，再安排了一個登機前一天的抗體檢查。這通忙活。值機時我主動拿出了疫苗完種證明，加航的客服隻是瞟了一眼，對我們給於無限的信任，就退還給我。致於登機必須的核酸陰性檢驗證明，提都沒提。從加拿大飛美國要在登機前過美國海關。那個美國佬掃了我倆的臉和護照後，前後也就5-6分鍾，就把護照退回給我們，說你們可以走了。我太不心甘了，忙不迭問，"不查陰性證明了?" 她一撇嘴，"那是航空公司的事". 我靠，白讓我浪費了80加幣的抗體快速檢驗費並著了半天的急。

郵輪乘客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家旅館集合後，第二天集體乘包機飛到世界最南部的城市烏斯懷亞，中午吃了一頓法式午餐後登船。一切似乎非常順利。直到接到這個電話。

過了好大一會，來了一高一矮兩位，後來知道高的是隨船醫生，矮的是船長。二人跟我們做了進一步的解釋。說是吃午飯時和你們坐在同一個飯桌上的一位女士上船檢測時呈陽性，因此你們是密接者，必須離船到旅館隔離。我頂著一肚子的不甘心想把情況進一步搞清楚，於是追著問，陽性的是哪位? 坐在什麽位置上? 他們答不上來。 他若答上來了，我就知道風險有多大，進而會爭辯爭取一下。我又問，一共多少人下船? 答曰11人。此時我開始心生二乎了，我們同桌一共8人，怎麽有11人下船?難道還有其他密接者? 但事已如此，除了收拾行李打包準備離船外已無它選擇。

收拾好行李後坐在倉裏等著被押解。過了好久才來人押我們下船，還想著呢，馬上就要見到難兄弟難姐妹們了。到離倉口一看，怎麽沒有熟悉的? 再一聽都是說法語的，我馬上意識到這裏出問題了。立刻停止離船，開始抗議，說我們不是和她們一桌的! 要證明很簡單，我們講英語的人始終在一起活動，和她們講法語的有距離。管事的人一聽也意識到不對勁了，因為我們說的他們無法反駁。就在這時，鬼使神差的一幕出現了，和我們同桌的一位美國老太太(吃午飯時我和坐在斜對麵的他哥哥聊得特別開心)突然從自己的船艙裏走出來，到出口處的服務台上辦什麽事。穿著睡衣，就在我們前麵走過。我馬上確定，我們是被誤會(誣陷)了，因此決定拒絕離船!!! 由於船方意識到可能有誤，不好對我們采取強製措施，隻好先把其他該隔離的人送走，再來慢慢對付我們。

我想了一下為什麽會出現這種錯誤，有可能是因為這條船上還有一對來自法國的華人夫婦，講法語。若陽性患者交代時隻提密接者中有一對華人，別人首先想的一定是我倆，而不是他倆，因為他們太沒有存在感。不過這隻是我自己的猜想，無法作為理由和證據。船方想的可不是糾正錯誤那麽簡單，他們已把我們的資料上報阿政府，我們若不下船船將無法啟程!

回倉裏後很久後，那兩人又來到我們房間。這時已經是夜裏1點多了。這次由醫生主說。他一進來就說，船方並沒有搞錯，你們確是密接者，而且全船乘客都是密接者，因為那位陽性患者吃完飯後沒戴口罩在飯廳裏走來走去，所有人都有被感染的可能，都得隔離。因此你們有兩個選項，但兩個都是無法繼續旅行了。一個選項是按計劃下船，在旅館隔離7-10天後測試沒問題就可以回家。我一聽就知道編瞎話跟我玩花活呢，於是立刻答複，我沒有這個選項! 他接著說，另一個就是和全船的人一起在船上隔離四周。相比之下，第一個選項對你們更好。我毫不猶豫地答道，誓與船和全體成員共存亡，啥時解禁，啥時下船。見威脅利誘不起作用，他又換了一個說法，說是我們的名字在離船隔離名單上，反正也需要隔離，不如就先跟車走，接你們的車現在船邊等著呢，不用換來換去了。我說，讓車走吧，不管怎麽說，我們拒絕下船，要隔離也在船上隔離。然後開始反攻，問道，為什麽不核實事實就輕易上報? 他們答不出來，隻是在抱怨那位陽性女士在接受詢問時謊話連天。當然也承認了他們工作有誤，隻是希望我們能服從他們的安排。我清楚地知道隻要我倆一離船，他們出發的障礙就解決了，馬上就能出發。他們想做的不過是拿犧牲我們的利益為他們的錯誤埋單，這是洋人經常做的事，特別是麵對我們這樣一對亞裔人麵孔時。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們根本不是那種可以容忍被人欺負的亞裔。於是反駁道，我們自己完全沒有錯，不應也不會為他人的錯誤承擔責任。既然是你們錯報了密接者，那就與阿政府聯係，解釋出現錯誤的原因，把我們從隔離名單上除去，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雙方心裏都清楚，已是半夜，找不到阿政府相關負責人了，問題無論如何要等到天亮後才會解決，這樣船的行程就要耽誤一天。看到我如此強硬並理由充足，他們已無計可施。隻能悻悻地說，我們回去再商討一下，然後與你們聯係。我知道他們不會與我們再聯係了。於是脫衣，睡覺。

早晨一覺醒來，正如預盼，船還未動。與此同時船長發出指令，所有人呆在自己船艙，不要出門，吃早餐請服務員來送。隨後每隔一兩個小時的通知都和船上的服務有關，與何時開航無關。顯然，因為我兩沒下船，船不能開。表麵上看似乎因我倆拖累了全船。按照國內過去教育，在這種情況下，是應該犧牲自己來成全大家的。但我在西方生活了那麽多年，嚴重認同誰的責任誰來承擔後果的道理。讓我們為別人的錯誤承擔後果是無法讓人接受的。這次旅行從開始報名以來就一直為法國人辦事的隨意，不嚴謹，漏洞百出而煩惱。在我們這事上他們更是粗心的邪乎，英語、法語組這麽簡單的分析推理他們都沒有去做 (我一提出，所有人立刻明白了)。不值得為他們沒完沒了的錯誤去埋單。另一方麵，我對阿政府的放行抱有七八成的把握。這一船人是離開他們而不是入境，該做的事做完了，船上後麵發生的事和他們沒多大關係。十幾天以後的事誰知道。頂多不讓回來後的乘員們下船就行了。我們來時港灣處就停著一條郵輪，了解到因船上發現了三個感染者，正停在那裏隔離呢。此時全船人都在期盼著好的結果。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在緩慢的變化。9-10點時，妻子發現船橋正在被撤除。這意味著船今天會離岸，當然整船隔離也需要離岸。所以還無結論。11點多，船長在通知中含糊地解除了不要離倉的禁令，提到了要出門必須帶口罩的要求，並提出午餐時大家相互間要保持距離。我倆立刻理解了禁閉令已解除的含義。船長廣播聲一停，我倆馬上衝出從入住以來一直被封閉在內的船艙，開始四處閑逛，熟悉整條船。當時看到在外麵晃悠的好像除了我倆就是船上的各類工作人員。

開午飯了，大家都湧到餐廳，一切似乎回歸正常的樣子。這條船不像其他郵船那樣提供的主要是自助餐。她每天提供兩頓正餐，就像在正規餐館一樣，自己憑菜單選訂。我們一進午餐廳便大喜過望。帝王蟹一直是中國人到烏斯懷亞追逐的當地特產。我們登船前並沒有被留下逛街的時間，因此無緣品嚐。今天一進餐廳，迎麵就是自助海鮮台，最前麵的是帝王蟹大腿，隨便吃 再加上各種紅白酒，啤酒等，吃得我倆得意洋洋，把等待消息的一點點焦慮扔到了腦後。

這條船還有一個大福利，它提供大多數郵輪都不免費提供的互聯網服務。因此在十幾天的航行中我們可以始終保持與外界的聯係。此時我郵箱裏就已經收到了船公司為我們購買的保險所發來的因新冠終斷旅行的索賠申請。

午飯酒足飯飽後，回到倉裏正在看女兒每天上傳的外孫女的照片和錄像。這時廣播喇叭響起: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經過正規檢測公司做的新冠病毒檢測，那位陽性女士得出了陰性結果。不過她還要需要留下繼續觀察，其他的密接者全部回船，然後立即起航。聽到這一消息後全船人都高興了。我對妻子說，咱倆堅持不下船導致船期延遲是救了那8個人，否則船走了就是解除隔離也無法上船了。也為船公司立了一功，否則它一下就少了10個客人。現在郵輪管理者會非常高興的，是這種局麵下最理想的結局。正所謂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正說著呢，門鈴響了。是那兩個官員登門道歉來了，主說的還是那個醫療官。當然了，謊是他撒的，道歉自然也要由他來做。船長的麵子還是要保留的。 不過我們可沒那麽小心眼，船能開就夠讓人高興的。於是樂嗬嗬地吹牛說我們兩人成了船公司的功臣。船長也立刻順坡下驢，說是為了彌補誤會，決定給我們升艙 對此善意，我倆欣然接納。這樣，我們的倉位就從一間房變成了兩個房間。進入了全船最豪華房，這後麵12天的日子就可以盡情享受了。

後來和那兩個華人（男的來自香港，女的柬埔寨）聊天，他們自己承認，我倆確是他們的替罪羊。

可恨的是，法國人明知道是搞錯人後，還耍盡心機要我倆下船，隻是為了他們自己的方便。算他們倒黴，碰到了我倆這種不吃洋人那一套也不會委曲求全的華人。 耽誤了一天的航程，但後麵主要的南極停泊點都沒錯過。要不是開始時意外的驚嚇的話，真是一次超值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