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那些老師（二）

教會學校的老師和工作人員都很希望淘氣留下上一年級。我們是很喜歡這個溫暖的學校，可是考慮到我們不信教，是移民，淘氣又是獨子，這個學校1-5都隻有一個班，當時最小的班級隻有7個人，雖說淘氣會比較放鬆開心，長期看來卻是不利的。尤其，淘氣在social方麵有點問題，不容易適應環境的變化，就不能太久地把他放在溫室裏，養成依賴性。

淘氣通過了學區給生日在cutoff date之後，在學區認可的K上滿一年的孩子留的後門考試，順利進入公立小學。這個考試在當時的我們看來，是很小的一件事，沒想到在淘氣心裏留下了重要的一筆。

三年級還是四年級，閑話間提到我和他爹的中學。淘氣問為什麽都叫什麽什麽一中啊。我說一中就是第一中學的簡稱，雖然不是所有的一中都是當地最好的中學，爸媽念的碰巧在當時都是那個城市最好的。他就問他會去哪所初中高中，是不是最好的。我誠實地說是鎮裏最好的，隻有這一所啊，放到州裏中等吧。他不樂意了，說等他上完小學也要去最好的中學。我說，好的中學是要考試的，考上才能去。他理所當然地點頭：我小學就是自己考上的。

感覺上，K升1那次玩一樣的assessment test給了淘氣很大的信心，不大把考試當回事了。也是奇怪，經過的兩次大的標準化考試還有英國皇家的樂理考試，考前他都沒太準備，開始不怎麽當回事，臨近了開始心虛，進考場前找我說：考不好怎麽辦/恐怕拿不到優。從考場出來也沒多自信，有沒來得及做完的，有答了沒把握的，最好的消息就是“還可以”了。成績出來居然都還不錯。他爹就覺得自己兒子穩得住，能有出息。

小學第一天，我送他上小車，和鄰居的媽媽們聊了會。聽說淘氣老師的名字，兩個鄰居同情地看著我。我抓住了一個追問，她說那是她女兒兩年前的老師，她見過的最差勁的老師，特別冷淡，她女兒恨她。更多的，鄰居沒說，我都嚇懵了。

按照約定，當天去學校接淘氣。遇到同樣早來的一個媽媽，忍不住問她知不知道這個老師。她說知道，她一個女兒曾在她班上，很不喜歡她。聽說我兒子在她班上，還是個有些issue的孩子，可巧周圍沒別人，她多說了幾句。很多家長都討厭這個老師，據說她學曆高還有很強的證書，剛來時學校給予厚望，讓她去教五年級，教了兩年還是三年，也不知道為什麽，好些家長聯合起來要把她趕走，學校就把她調到了三年級，三年級家長也討厭她，後來她就被調到了一年級。一個年級五個班，知道底細的家長都會去要求避開她，新來的，不了解情況的，就倒黴了。我不解：這麽多家長討厭她，成功地把她趕出了五年級和三年級，她是不是有什麽過錯？為什麽學校不能fire她呢？她說不清楚，據說她資曆很強恐怕是整個小學最強的，你心裏有數，反正就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回家問淘氣老師好不好，小子聳聳肩：不熟，看著很nice。那十來天，我幾乎要化身祥林嫂，見人就問知不知道那個老師，大部分的回答都是不大好的，偶然一兩個說還可以。周末，送淘氣去滑冰，發現坐在我旁邊的媽媽是PTO副主席，曾帶我們參觀學校的，趕緊又問。可巧，她非但認識，很早就認識了，那個老師是她兄弟的同學，他們都是這個鎮上長大的。她不覺得那個老師有什麽不好，就是不大愛說話，從小就這樣，並不是針對誰或不喜歡誰。她兒子也曾在她班上，從沒抱怨過。

我糊塗了，問為什麽會有些家長用討厭啊恨啊這樣的詞來說這個老師呢？她想了想說：我了解她，其實她不合適教小學，去教高中還可以。高中的孩子獨立性強，不會要求老師很多的關注。我自己有兒有女，男孩女孩都了解。小學生，特別是女孩，更在乎的不是老師教的好不好，而是老師在不在意她喜不喜歡她，都希望是老師眼裏特別的一個。這是她給不了的，她會在女孩子尋求安慰的時候把她們推開，這就得罪了女孩子的家長。討厭她恨她的都是女孩，跟你抱怨的都是女孩家長吧？男孩子一般沒這個問題，他們獨立性強一些，有自己的世界，不多管不多煩，能讓他們有自己空間的老師才好。

很幸運和這個睿智的家長談了這番話，提醒我客觀地看待老師，也客觀地看待自己的孩子。也慶幸一年級就遇到這麽一個老師，雖然有些shock，幫助我們盡快從人人充滿愛心的教會學校適應了更現實的公立學校。這裏，老師就是個職業是個工作，是一個個現實的掙工資糊口的普通人。

作為homeroom mom和field trip的chaperone，和一年級老師有些交道，發現這個媽媽對她的描述很準確。她比較高冷，笑容少，笑起來也很疏離，話不多，有事說事，還多用短句，沒事不覺得晾著你尷尬，是小學老師裏的一朵奇葩。我自己就是個從小屢屢被說冷傲，懶得廢話的，都覺得她不討喜。不過，淘氣對她真沒意見，不喜歡，不討厭。

對二年級老師沒啥印象，年輕豐滿，圓圓的臉上似乎總笑著。態度很好，很好說話。以為跟她說好的，等不到落實。大概淘氣五年級時，見她在帶K。

三年級開始英語分班，homeroom teacher 布朗老師是所有學生和家長都喜歡的。開學沒多久，淘氣回家樂嗬嗬地說：布朗老師和全班made a deal，他們連著一個月做到什麽什麽，她就在桌子上跳舞。同學們都說好了，一定要讓布朗老師跳舞。一個多月後，他哈哈大笑地報告：She did it! We made her do it! 布朗老師在桌上跳舞了，雖然隻有一分鍾。

見到布朗老師，不止一個家長提起這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希望你們不要因此對我有偏見。你們知道，這麽大的孩子，讓他們一直守紀律不容易，我隻是想了個辦法收買他們。連著第一個月堅持下來，他們已經養成了好習慣。

無怪人見人愛，布朗老師是個從心底裏特別陽光開朗的人，比起其他老師少了幾分職業的矜持，多了幾分率性。field trip時，見到她大聲叫一個孩子的名字：你馬上給我.....要不然，我要......你媽那麽忙，一周還要給你洗幾次衣服啊？！本來想要躲進人群的學生，麻溜地跑回來把隨手丟在地上的外套和書包撿起來。那架勢更像媽媽教訓孩子。

這年教淘氣英語的麥迪遜老師也是個隨性的人。知道她是猶太人，因為有天淘氣回來說：今天麥迪遜老師沒來，代課老師上的課。今天是猶太節日，學校不放假，麥迪遜老師說她的宗教教導她這天不能工作。她教課不錯，但有些家長不喜歡她，嫌她太嚴厲。

有一天，淘氣垂頭喪氣地拿了一張紙條讓我簽字，是麥迪遜老師寫來的，說淘氣今天沒交作業，要我確認知情。淘氣說他做了的，忘了放進書包了。他跟老師解釋了，老師不聽，在課間休息時讓他在教室裏補做。一天就一次的課間休息，他都不能去和朋友玩，麥迪遜老師好殘酷！

我連忙說媽媽很喜歡也很感激麥迪遜老師，因為她明知你會因此不喜歡她，還是讓你補做了作業，讓你明白按時交作業時多麽重要。老師能知道你完成了作業的唯一標準就是你按時交了上去。如果她聽了你的解釋，讓你出去玩，隻會讓你覺得隻要有excuse，交不交作業都可以。一次兩次，有的學生就會開始make excuse。這其實是不好的開始。

淘氣很委屈，說他沒有撒謊，是真的做了作業。我說是啊，媽媽會這麽告訴麥迪遜老師，她不會誤會你，但是你要記得做完作業放進書包，睡覺前檢查一遍，把書包收拾好。看到我的回執，麥迪遜老師同樣提醒了一遍。從那以後，好像淘氣再也沒有誤了交作業。

四年級還是五年級的時候，聽說麥迪遜老師要退休要離開小學，其實，她還遠未到退休的年齡。和一個同是猶太人的媽媽說起，她歎氣說她也很喜歡這個老師，覺得她是現今少有的好老師，堅持著作為老師的傳統準則，但是很多家長不能理解她，她在工作中遇到很多阻力，健康也受到了影響，提前退休也是不得已。她說這樣一個老師的離開是學校和學生的損失，美國主流的標準變了，和我的，還有你的，都不一樣，我們改變不了其他家長的想法，能管的隻有自己的孩子。

一二三年級，我都是homeroom mom。原來聽說會有很多家長搶著當，隨便報了名，沒想到直接都是我了。homeroom mom主要工作就是為班級的party做準備，拿了老師開的食品物質清單，照著學生名單一個個打電話，問有沒有認捐的，那天能不能送去或讓孩子帶去學校。很多東西都不值什麽，甚至懷疑值不值得打電話的時間和精力。大部分家長都很熱心，也遇到過一毛不拔的。熱心不熱心，homeroom mom都得讓大家有機會，輪流參與。聖誕前，則是打電話問能出多少錢，湊份子給老師送禮物，老師很少會放進自己口袋，一般是給班級添置什麽。

四年級開始，不許從校外帶食物，homeroom mom主要工作沒了，我也煩了和一些家長為了幾塊錢扯皮。正好，經過三年的小心觀察，我認為淘氣已經基本適應了公立學校的環境，在peer social上有長足的進步，決定試著放開手。淘氣四年級homeroom teacher也有些讓人一言難盡。

我和她溝通有困難。考慮到我的背景，可能我的問題大一些，但是我和淘氣其他的老師，不管校內校外，都能溝通，所以——我個人不認為她有足夠的智力和熱情來勝任這份工作，雖然她看著很熱情，愛說愛笑的樣子。淘氣對她沒啥感覺，說不上喜歡或者討厭，回家提起她多半是她又說了她女兒的什麽趣事，或者她一家去哪裏的旅遊。教學如何不好說，可能能讓學生覺得她親近吧。

因為在四年級老師那裏的挫折，加上淘氣狀態不錯，五年級我更放手了，除了固定的義工，連chaperone都沒做過一回，除了parent teacher conference，也沒去跟老師交流。淘氣很喜歡這年的homeroom teacher林治老師，說她是個很好的老師。這年加了science的內容，老師教的有趣，淘氣學的很開心。有限的接觸裏，林治老師是個很有條理的老師，學曆背景應該比之前的老師強，放在小學一堆老師裏，有點理工生的感覺，態度不特別熱情，說話很得體，也會和學生開開小玩笑。比起女生，男生們似乎更喜歡林治老師。不過，五年級是男女生楚河漢界最分明的一年，對女生的反應隻是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