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白色情人節
(2008-09-26 21: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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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15
說了句"逢節必更",老大們翻出一堆陌生的節日。最奇怪的是“白色情人節”。
心裏嘀咕了一句:“有白玫瑰,紅玫瑰,連情人節都分紅的白的了?”
直到有位老大送了份“回禮”,突然想起來“白色情人節”是怎麽回事。其實,咱也過過一回。
那一年,在日本,被打發到一個小城市,幫著那裏的一個office做項目。項目進展不順利,和當地人員的關係更僵,心情十分低潮。直到那位有蓄意“迫害”本姑娘嫌疑的“老處女”因病入院,office裏的氛圍略略放鬆,才覺得能夠喘口氣。
三月的一天,項目組的一個男生突然送給我一盒巧克力。
見我不明所以,他解釋說:“今天是什麽什麽節。按照日本人的習慣,上個月的情人節,女士向男士贈送巧克力。今天是男士還禮的日子。office的全體男士湊份子買了幾盒巧克力,送給女同事。”不光是我,做雜事的OL,甚至缺席的“老處女”桌上都放了一盒巧克力。
那個時候,剛出大學不久,西風東漸還不厲害。大學生趕洋派,也就過個聖誕節。日韓風還沒有大舉刮入大陸。我連“情人節”是怎麽回事都不清楚,更不要說“白色情人節”。
“情人節”前,商店裏促銷糖果,結合兩三個巧克力廣告,倒是推斷出日本女孩在情人節這天要給男友,男上司,男同事,男同學,可能包括父親兄弟之流,送巧克力。一針見血地看出這是糖果商人搞出來的促銷手段!
我不是很愛吃甜,隻喜歡黑巧克力和瑞士薄荷巧克力,對日本糖果不感冒。對日本女孩喜歡隨大流的作派,從一開始就沒有效仿的打算。反正,我是gaijin(外人,外國人),從事的又是日本女孩很少會做的技術工作,沒有日本人用要求OL那一套來要求我。
原來office的日本男同事,關係還不錯。有兩三位部長級的,一直比較照顧我。要在原來的都市圈,也許還肯破費地銀子表示一下。當時周圍那些人,看著就煩,就怒,買老鼠藥給他們還差不多。巧克力?做夢!
沒有送禮,卻得了回禮,惶恐。結結巴巴,不知所雲,大概說了些不好意思,受之有愧,上月也沒送你們什麽,你們自己吃罷等等,不大上得台麵的話。
那男生連說了好幾個iie,請不要客氣,大家的心意,請接受。
卻之不恭,隻得收下,拿回宿舍打開,和預料一樣的不好吃。然而,吃人嘴短。從此,撲克牌臉就擺不住了,總要盡力擠出點笑容。
項目進展還是不順,不過,那些人不再把責任往我頭上推。其實也與我無關,我是被派來幫助他們,加強他們某一方麵的力量的,搶不了他們的credit。他們不知為什麽從一開始就防著我,不讓我參與核心部分。也許因為我不是他們習慣的那種女人吧。來之前,就有日本朋友好心勸我,inaka(鄉下地方)和大都市不一樣,很鬱悶的,民風保守,你的gaijin作派會有麻煩的。
剛對上司透露了這方麵的顧慮,就挨了一句典型的日本式教訓:sigododa,ganbalo!(工作就是工作,好好幹!)。
小女子年方二四,正在自信高漲,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其實也不信邪,不信有咱玩不轉的地方。拎起行李箱,慷慨奔赴inaka。
結果,真的玩不轉。不但玩不轉,差點被人玩死。獨在異鄉為異客,被認排擠,被人孤立,被人拉去做替罪羊,被人告黑狀,因為一紙合同,還不能走人。懷疑被證實那一天,回宿舍路過一座橋,一瞬間居然產生一種衝動。跳下去!跳下去就結束了!
那個念頭隻在腦海裏呆了兩秒鍾,卻把我嚇壞了。民族仇恨帶來的逆反心理救了我。
小日本仗著人多欺負人!咱就看看,到底誰完死誰!從此,橫眉冷堆,裝傻裝天真。不參與項目最好,白拿錢,咱看自己的專業書。
很快,office裏大多數人看見我都有點不自在起來。
一盒巧克力改變了一切。老處女住院。我和大家的關係至少表麵上好起來。
OL有時還和我聊天,透露老處女確實在背後說過我的壞話,還告誡那些組員要對我厲害點,限製著點,不許同我開玩笑聊天。又說在這裏幹了幾年,還是第一次收到男生們的還禮,都是因為我。
吃驚。與我何幹?
OL笑,我們這裏是inaka,很保守的。大男子主義。倒茶都是女人的事,他們以前連謝謝都不會說,現在居然會幫著端茶水。因為你在這裏,你是gaijin呀,總要留個好點的印象。要不然太丟日本男人的臉了。
gaijin還有這種作用?有或者是日本男人的民族榮譽感作祟?
前期的很多工作沒做好,項目進展仍是不順。deadline漸近,從頭再來是不可能了。我從一開始被排斥在一邊,對情況不了解,經驗也不足,做不來亡羊補牢的工作。
上頭終於認識到這次派遣的錯誤,決定把我召回去,發往另一個項目。
雖然沒幹什麽,以日本人的細致,仍然有一堆交接。
噩耗傳來,老處女死於肝癌晚期。和當地同事一起參加了她的葬禮。意外的是,來的人很多。在公司普通員工(不止此處)印象中有些“變態”的“老處女”,在當地居然有很好的人員,居然是個很熱心的人,幫助了許多人。
葬禮的第二周,我離開的前兩三天,一個相當漂亮可愛的年輕女孩來到office,帶來一盒冰淇淋泡芙,感謝諸位一向以來對ogaasan(母親)的關照。地震!
離開的前夜,大家打著送別的旗幟,出去公款吃喝。
終於要離開這個天氣陰冷,交通不便,沒街可逛,沒有朋友的鬼地方,心情大好,一邊猛喝加果汁稀釋的清酒,一邊參與於“老處女”有關的八卦。
這是第一次,大家聚在一起,交換有關“老處女”的信息。一八之下,發現驚人。“老處女”在公司幹了不少年頭,回到家鄉這個office也有好幾年了,職位不高,隻是總務科長,年資很高,行事很高調,卻把自己的隱私保護得非常好。在那個可愛的女兒突然出現前,連本地最高行政長官專務都以為她真是老處女。而我,居然是曾經離她最近的人——
新年休假時,我要搭飛機去東京。去最近的機場,開車兩小時,電車班次很少,隻有慢車,還要轉,至少要四個小時。老處女主動提出開車送我,說她正好要到機場所在地辦點事。出發半小時,老處女發現忘帶一樣重要文件,折回家拿。我在車內等候。這麽著,我成了唯一到過她家門口的人。
去東京之前,老處女對我很不錯。從東京回來,突然換了一張臉。我並沒忘記給她帶omiage(小禮物)。但也許,她對我的憎惡不是無緣無故,而是我確實做了什麽不合適的事情。
她沒有告訴我。老處女走了,帶走了她的故事,她的秘密,連同突然討厭我的原因。
那夜,嚐過那家酒店所有種類的加料清酒,發現抹茶口味的最好喝。
看我一連要了四杯抹茶口味的加料清酒,項目組長,幾個月裏我的主要敵人,微笑著感歎:“okashiyatsu.”(怪家夥!)
那夜,總共喝了十三杯加料清酒,二次會又喝了一杯加冰威士忌。在同事擔心的注視下,穩穩當當地下車,上樓梯,走回宿舍。
整夜未眠。有人不停地在我腦袋裏敲啊,敲啊。
半夜三點起來收拾行李,徹底打掃了一遍小小的套間,天一亮就打電話讓宅急便的人來取走我的箱子。提著隨身的行李袋,步行去車站,買了最早的車票,跳上班車,永遠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那裏是我的第一個滑鐵盧,並不容易忘記。
那裏有我第一個白色情人節“回禮“。第一次意識到,很多人和看上去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