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厭煩至DIY——月餅的故事

出國前不愛吃月餅，至少是不愛吃甜月餅。
小時候，有中秋發月餅的“陋習”。每到中秋父母單位都要發月餅，科室發，工會發，這組織發，那協會發，碰上中秋前一兩個月有會議，多半又要拎回來一些月餅。那時的月餅包裝沒這麽講究，很少盒裝，多半是散裝的油紙包，正麵印著xx月餅。
那時的月餅，品種挺多的，每年都能吃到十幾種，不像現在基本隻剩下豆沙蓮蓉，有黃或者無黃。不過，有很多餡料感覺成分複雜，說不清道不明。母親開玩笑說，中秋前是餅幹廠（當時當地大部分月餅是餅幹廠出品）大掃除的季節，犄角旮旯裏的渣渣都掃出來，拌在一起，包進月餅皮，廢物高價出售。
畢竟隔了一年，最初的幾塊月餅還是頗受歡迎，後來的就成了任務。母親是被她的外祖母教育出來的，雖然那般“詆毀”月餅，仍堅持不可以糟蹋糧食浪費東西。家裏月餅堆積的日子，早餐就沒有點心，隻有月餅。月餅本來膩人，早餐吃更膩。有時，這樣的早餐要吃上十來天。有一回忍不住抱怨：“早上吃月餅，都吃到腦子裏去了，一腦子月餅，怎麽聽課考試？”
後來發現有些鄰居沒有父母親那麽多組織和月餅來源，居然還很稀罕月餅，母親就常拿了月餅送人。我家愛吃鹹餡兒，大部分人喜歡的幾種甜餡兒月餅在我家滯銷，正好兩便。有時，連送帶塞，好容易消滅光，中秋當天，父親或母親或兩人開個什麽會，又拿回來一些，我和弟弟做暈倒狀。中秋正日過後，再好的月餅也不能送人了，隻有處理進自家人的肚子裏。
也不是所有的月餅都不受歡迎。有兩年，母親的大學好友沈阿姨病休，回上海休養，中秋前會買了冠生園或者杏花樓的月餅，郵寄給我們。一盒四款，精致漂亮，用料講究。我最愛的是玫瑰火腿，可惜每次都不能吃個痛快，攛掇母親叫沈阿姨下次多買兩盒。
母親怪我不懂事，說這月餅來得不容易，不是花錢就可以買到。沈阿姨一兩個月前就要去排隊拿號，有時還要換一次號，等到月餅開始發售，再憑號去排隊，一個人隻能買兩盒。沈阿姨念書時就有林黛玉的外號，體虛氣弱，又在病中，還想著我們，已經很難得了，不可多麻煩她。
沈阿姨身體恢複，回去上班。為沈阿姨高興，也遺憾再吃不到她寄來的玫瑰火腿月餅。
漸漸的，本地月餅從用料到包裝都講究起來，口味越來越精致，除了那唯有追念吃不到口的玫瑰火腿月餅，我對所有的月餅都沒了興趣。

後來，冠生園的牌子毀了臭了，似乎也是在月餅上出的岔子。我和母親都十分惋惜。
波城的華人超市每年會有月餅展銷，也有杏花樓的，每次都仔細找，隻有豆沙蓮蓉，從沒見過火腿月餅。兩年前回國，正逢中秋，與母親閑話，說起想吃玫瑰火腿月餅，母親竟然不記得沈阿姨寄來的月餅裏有這麽一款，直令我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莫非我並沒有真的吃過玫瑰火腿？
母親仍不喜歡月餅，父親因為高血糖高血脂的威脅早早對甜食忌口，都想不起去買月餅，家裏有的都是別人送的。送人的月餅往往看中裝潢更勝內容。母親挑了兩盒口碑最好的酒樓做的留給我們，其餘的仍舊送人。那盒子十分漂亮，被剛開始說話的淘氣看中作了玩具。母親陪著外孫玩月餅盒，津津樂道小家夥的創造性和想象力。
那月餅口感十分細膩纏綿，不過，因為我自己學會了做點心，做過月餅，了解全套工序，忍不住懷疑其中到底放了多少油，又有多少反鏈脂肪。雖則如此，敵不過口腹之欲，還是吃了個精光。

來美的第一年，在西部沙漠中，中秋聚會，有人拿來一兩塊月餅，都能引起轟動。物離鄉貴，人離鄉後，更容易對家鄉的習俗生出認同感。許多出國前視月餅如厭物的人，出國後開始認定中秋不可無月餅。
第一年，我還沒這樣的感覺，看著一群高級知識分子對著一塊小小月餅兩眼放光，隻覺得好笑。第二年，在波城華人超市看見月餅，堅持買了一盒回家。那盒月餅非常令人失望，因包裝盒上餅屋的名字除了中英文，更有一種我們識不得的蝌蚪文，老公認為是越南文，稱我被魚目混珠錯買了越南月餅。
經朋友指路，開始到私房潛水，見到高手自製月餅。那一年，中秋前，私房刮起月餅風，連我這深水魚也被吹得心癢癢，在老公懷疑的目光中，躊躇滿誌地做起了月餅。
研究了私房同誌們的經驗教訓，參考國內食品單位的配方指導，卷起袖子，大幹兩天，成功出品了豆沙月餅和熱爐鮮肉月餅。豆沙月餅大小不一，皮厚光麵，自覺難以示人。有朋友來訪，一口氣吃完三個，還要打包，連讚豆沙純正，甜味適中，少油，香而不膩，勝過外麵賣的多多。
想那豆沙是用手隔著濾網一點點壓出來的，再用小火慢慢翻炒烤幹，手臂還被濺起的豆沙氣泡燙了好幾下，容易嗎？能不比外麵買的強麽？
老公對豆沙感覺平平，愛酥皮的鮮肉月餅。
被第一年的成功衝昏了頭腦，第二年決定更上一層樓，不但有香有味，賣相也要好，一口氣在網上定了兩個手工木刻月餅模子。不想從此，被這模子給套上，失敗挫折不斷。
高人指點，使用模子，皮和餡的量都要精確計算計量，要使表麵花紋清晰，皮一定要薄。這些對高人們很容易，對我這低人就很難，經常包得滿頭大汗，脫模脫的手忙腳亂。有時麵粉撒得不夠，脫模出來，月餅就破相了。這裏一小洞那裏一大洞，是常事。好容易有個看著俊美的，從烤箱出來再一看，麵目模糊。
潛水搜貼，不少同誌有類似的問題，上網提問，高手們不厭其煩地指點提示，然而，高手是高手，低手仍是低手。廣式月餅占據了我的精力，失敗挫折影響了我的幹勁，自從買了月餅模子，也不再做鮮肉月餅。
失敗了幾次，終於泄氣，月餅模子被壓到櫃子底下。

八月中去海邊露營，回來時順路去中國店買菜，不意看見月餅。中國城的中秋活動按公曆過，在八月中，超市也開始賣月餅。豆沙雙黃，蓮蓉雙黃，冰皮各買了一個，回到家裏對淘氣宣講中秋月餅文化。
淘氣認得“中”與“月”兩個字，十分興奮，嚷著要把這兩個字吃進肚裏。不管什麽月餅，淘氣保持一貫作風，吃皮不吃餡。
覺得超市買的月餅不及自己做的好吃，又動了DIY的念頭。老公對過往的麻煩心有餘悸，連潑冷水。
等到周五晚上，尋思一陣，到底還是請了兩家朋友來吃飯。決定做一批鮮肉月餅。私房有高手研究出隻用蔬菜油的配方，做起來也不大費事。
一批20個，還是淘氣最捧場，至少吃了五個半，說好最後剩下的兩個明天給他帶午飯。老公斷言，淘氣以後會提要求：媽媽我還要吃月餅。
Well，月餅還是留在中秋，平時吃燒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