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牌心路：LV的故事

名牌奢侈品賣的不是商品，是image，是形象。所以廣告很重要，抓住的是人們的願望：“我想象他/她一樣。”
至今記得一見鍾情的那張LV平麵廣告。古老而又繁華的大都市一角，黃灰色的高樓大廈靜默地站立著，隻有一個短發帶著男孩子氣的模特跳躍著大步穿過街道，倒三角設計的藍色粗毛線針織上衣隻有三個醒目的黑鈕扣裝飾，黑色長褲，背著一個對淑女來說略嫌大了的雙肩包。
在名牌廣告中，這一張絕對普通，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方，多半不會被吸引。那時剛到日本不久。在家時，俺娘除了坐有坐像，站有站樣，吃飯不許砸巴嘴，對俺的舉手投足並不太管。不想到了日本，房東太太拿俺當作自家女兒，以日本淑女的行止作派給俺補課，得空教俺茶道花道的基本功不算，還盯著改俺的壞習慣：上班的日子要穿齊膝的A裙，長褲長裙留到周末，除非穿著運動裝出門鍛煉，不得在街上跑步，走路的步子不能邁得太大，隻能說mono不能說yatsu，喝東西要雙手捧杯，飯桌上嘴裏含著食物偏被人問到頭上，必須先以手掩嘴道歉，以最快速度咽下並用舌頭確認牙上沒有沾菜葉子再開始說話，等等等等。有了她的細心指導，俺很快適應日本的工作生活，和同事渾成一片，尤其贏得頭頭們的大力好感。據說某日幾位沒女兒的部長下班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俺被評為perfect daughter。論資排輩，爬到部長的，家中老大不會比俺小多少。不是淑女，偏要裝淑女，裝得再像，心裏也是鬱悶。
出國前，看ELLE，認識幾個頂級牌子的名字。不過那時世界名牌們還沒有真正登陸中國大陸，除了少數真正“貴”的族，大部分新貴追捧的還是香港牌子，以及皮爾卡丹之類。對奢侈品的認識開始與日本。當時，日本人追捧的金字招牌是CHANEL和VERSACE，GUCCI後來居上，形成三足鼎立。每每提到奢侈品用的符號都是CHANEL 正反兩C的標誌，就象國人如今耀富必稱LV一樣。似乎，消耗奢侈品的女性，保守的買CHANEL，新潮的買GUCCI。LV的風頭完全不健。也許是投合日本人口味，時尚雜誌上的CHANEL和GUCCI走的都是淑女路線。LV的廣告的那點我行我素的叛逆投合了俺當時的渴望，印進了心中，成為很長一段時間的一個夢想。
當時的“資產”可以實現這個夢想，可就沒錢旅遊吃喝了。既然是美夢，何妨多做幾年。

從日本回來，有次去北京，與當年一床（上下床）睡出來的兩位室友小聚。A已經是項目組長，有房有車，雖然是小房小車。B雖然無車無房，卻已是著名集團公司證券經理，手中操著兩個億的資金。隻有我遊蕩東瀛一圈回來，仍是兩手空空。
時隔幾年，掌燈夜談，十分快意。但畢竟有了幾年的分隔，話題有些枯竭，有了極力維持的跡象。A從香港出差回來不久，指著B的挎包問是否在北京買的，說這款兩個月前才在香港上市。B有些得意，讓我們猜她花了多少錢。A有個同事上月買了一個，知道個大約價錢。B笑得十分神秘，比劃了兩個手勢。
A: “一千六？港幣還是人民幣？”
“我猜一百六人民幣。”
A一眼瞪過來：“CHANEL耶！一百六買半截鏈子。”
B大笑：“你真以為是真的啊？假的！白溝買的，我才花了16元。還是C眼力好，可惜還太老實了，買東西肯定被人宰。”
我哪裏是認得那包？其實是認得這人，學生時代對B的做事風格和買東西的本事，就佩服得很：“證券經理，您手上玩著兩個億，卻背個16快的假包，太對不起人了吧？”
B特得意：“兩個億看得見，不能花，我拿的也是工資。16塊也是錢啊！我背著上班，背了兩星期也沒人看出來。你們是自己人，我才說實話，你們可不能替我去宣揚。”
雖然隻是個包包，搞證券金融的“用假”畢竟敏感，我和A知道其中厲害，連忙保證。
A拿過那包，翻過來覆過去地看，最終歎道：“我眼拙，還真看不出和我同事那個差別在哪裏。她那一千多港幣虧了。我哪天也去白溝逛逛。”
B笑：“你一人去不行，下回咱倆一塊兒去吧。白溝的東西也有好有壞，有的做工粗糙一眼就能看出來。我聽人說過這家，又挑式樣最簡單做工最好的。還得會砍價。那人開口要兩百，要是C去，給一百六，還不被人笑話冤大頭？”
“人要兩百，你砍到16？”可算知道服字怎麽寫了！
“ 另外買了個GUCCI，那裏仿GUCCI的還不多，價錢砍不下來。那天沒什麽人，沒生意，這個最後算是饒給我的。那人也說這款剛在香港上市，內地還沒有，我還當他騙人，沒想到是真的。”B不久前去商店買鞋，低頭試鞋的一刹那，貼身放的最新款GUCCI不見了。包包裏麵隻有幾百元，沒什麽要緊東西，可那個包花了她當時一月工資。心疼之餘，B走偏門的愛好又來了，跑去買假貨。頭兩天還提心吊膽怕被人看出來，沒想到假的可以亂真，款式還比真貨更新。B嚐到甜頭，看樣子還準備以假代真。
“你也含蓄點吧，CHANEL包包款式很多，幹嘛非得背著鬥大的幾個字母滿街走？顯得俗氣張揚。”
B大樂：“買真貨時，我也真麽想，挑含蓄低調的款式。現在想通了，真的假的，不就是要叫人知道是這幾個字母？買假貨本來就惡俗，索性跳個最張揚最惡俗的。人家看見那個LOGO，看見這幾個字母，就夠了。要說俗氣張揚，LV更厲害，整張皮子印滿了字，深怕人家看漏眼。”
A指著我大笑：“咱不俗氣不張揚的Ｃ最喜歡的就是寫滿字的皮子。”
以後每次湧起把夢想變為現實的衝動，就會想起畢業後那唯一一次重聚，這番對話。B手中控著兩億，被16快的假包也被人當成真的。咱一小工程師，買一真貨弄不好被人當成假貨，豈不虧大？立刻冷靜下來，掙錢不易，有更好的地方花。

幾年後，與老公漫步羅馬街頭，走過LV專賣店，順口說起當年那個夢。老公一聽說有機會充一次“神仙”，把老婆的夢想變成現實，拉著我就往回走，非要進去買一件不可。
被老公的誠心感動，雖然早已不肖想這東西，LV的招牌突然又有了一層浪漫的光環。到了店門口，站住了，引著老公疑惑的目光：“還是算了吧。我想起好幾回地鐵經過中國城都看見蓬頭垢麵的大媽，背著LV，拎著塑料袋，看著象餐館打工的。”
老公安慰我：“也許是餐館老板娘呢？”
回憶著那股不重擔散不幹淨的油煙味：“那也是夫妻店的老板娘。”
“不要就算了，給我省錢。”
想想也很奇怪，在美國親眼看見的背LV包包的人，且不分真假，十之八九都是東亞麵孔，剩下的那部分十之八九是非裔。貌似歐裔的似乎隻見過兩個。

去年的年底的一次聚會，LV又成了話題。
有對上海夫妻，兒子進了大學，女兒也過了可獨自在家的年紀。聚會上，大家問起他們的結婚二十五年巴黎浪漫遊。不是第一次去巴黎，法國風情對他們沒有太大的衝擊，倒是說起在巴黎遇到的奇事。
某日，他二人正在艾菲爾鐵塔下散步，商量要不要上塔上去，有一富態東方男人上前搭訕，問他們是不是中國人。他夫妻已入美籍，但一直認為自己是中國人，自然答是。那人就求他們幫忙。原來LV專賣店要憑護照進入，一本護照（一天？）隻能買兩件。那人要借他們的護照一用，可買四個包。
男人身上大大小小已掛了十多個LV包包，不知之前已經找過多少人。這夫妻倆出身於文革前的上海高幹高知家庭，屬於特善良特有教養那種。雖然心中嘀咕，還是覺得同胞有難，能幫總應該幫。不放心把護照交給不認識的人，隻好幫他排隊。原以為就是去店裏幫他買下東西，沒想到LV店前烏鴉鴉排了一長隊中國人。騎虎難下，夫妻倆在巴黎九月的陽光下足足站了兩個小時。
那人拿到寶寶眉開眼笑，隨手掏出三百歐元謝禮。他們沒要。那人連聲稱讚：“遇到好人了！想不到在巴黎遇上雷鋒了！你們是知識分子吧？知識分子覺悟就是高！”最讓他們夫妻印象深刻的就是最後這幾句，看來男人在國內大小是個官，常做報告。
我們與他們關係很好，我就開玩笑說：“幹嘛不要？你們倆加一塊，四個小時賣給他了。”
先生很認真：“這麽算更不能要！我的小時工資是多少！收他的錢才虧了，倒不如當做件好事，幫同胞一個忙。”
“也許他是二道販子，把那些LV包包弄回國內，賺差價的。你們別笑，在日本時聽說有人去歐洲旅遊，帶名牌回去，倒手一賣，能把機票錢酒店錢吃飯錢都掙回來還不止。”
太太點頭笑：“那人口袋裏一大把現金，隨手一抓就是幾百歐元，很象進貨的生意人。”
先生是個老實人：“可他的樣子看著象個政府官員。”
邊上有人說：“一男人買那麽多包幹嘛？”
太太：“也許送給女朋友，不可能都是送給太太的。”
先生：“送女朋友一個就夠了。”
太太：“也許人家有很多女朋友。前一陣不是抓了一個，有幾十個情婦。”
我是搗亂的：“侍候自己的情婦大概沒這麽殷勤，也許是頂頭上司的情婦，上司的上司的情婦。”
哄堂大笑。
先生直搖頭：“搞不清國內現在怎麽回事。專賣店的服務態度真差，我出國三十年，沒見過這麽糟糕的商店，就是在中國也沒見過那樣的，明明是花錢買東西，還要查護照才讓進門，進去後態度冷冰冰的，不想賣東西，倒像在施舍，就像古人說的嗟來之食。那些人看著在國內也算有身份的人，被法國人呼來喝去，居然一點不當回事，還笑嘻嘻的，什麽好話都肯說。就為了個女人用的包，連自尊都沒有了。中國的臉都被他們丟盡了！”先生痛心疾首。
接著搗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那人想著又到手一個包，回國轉手能多賺多少多少，當然高興。不賣的話，拿去討好上司或者上司的上司的情婦，又能鋪一條路，升遷的希望又多了一分，當然更高興。大丈夫能屈能伸，眼前這點不痛快算什麽，回國後，隨便找個機會找個人教訓一頓，心裏就平衡了。”
先生聽得目瞪口呆，太太連連點頭，笑道：“對，肯定是這樣。”
邊上有人說：“貴族名牌怎麽搞得像我們小時候的豬肉雞蛋？還要憑證購買？”
哄笑聲中，回想起小時候被拖起排隊買帶魚的經曆，想象著在國內走起路來挺胸疊肚，做起報告口若懸河，出門前呼後擁，下雨有人打傘的領導幹部，一臉油汗，身上橫七豎八地掛了十幾個LV包包，在埃菲爾鐵塔下看見東方麵孔就湊上前：“中國人？借本護照？”
惡寒之餘，突然有點同情法國人了。破落貴族剩下的隻有那麽層皮毛的體麵，還被中國來的豪客給扒了下來，能不惱火嗎？

對LV有些落下毛病了。
在街上看見個LV包包，就忍不住打量那主人，揣度是真是假。怎麽覺得假的比真的多？大概就像B說的，LV的毛病就在於那寫滿整張皮的字母讓人沒法漏看，夠張揚。
網上有人曬富，就忍不住想不知那個個LV包包是否某小販大叔身上掛的帶魚之一。
琢磨別人有趣，俺可不喜歡被人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