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

上個周末，我回了柏林。說“回”，是因為我剛來德國到的就是柏林，我很喜歡它，老把它當成自己的第n個故鄉，雖從沒有朝思暮想過，但離開快兩年了再一次回去，我還是不免心裏湧起了感情。喜歡它，主要喜歡它的熱鬧，內容繁雜。柏林在德國東部，雖然是首都，但居民平均比較窮，東歐，亞洲，非洲，各色外國人擠擠地湧在一起，每天穿地鐵，頂風雪，打工活命，遛狗置家。偶爾碰見衣著新奇的或是拿美妙歌喉賣唱的，我就心裏跟說一聲：這些都是藝術家。 到了柏林以後，心情緊張地度過了考前的一天。什麽人文景觀，市情變化我都沒任何心思觀察。一直等到周一下午考完了，我才徹底放鬆了，幸福地提著兩個包，滿腦袋就一個想法：我該怎麽度過剩下的時間呢？回去的火車是淩晨的，我還有黃昏至晚間這足足幾個小時可以奢侈。孤身一人，行李也不重，暫時也沒任何別的事情壓著，我身陷自由裏，幾乎都有點兒輕鬆得不知所措了：風雪輕飄，茫茫人流，好大的一個城市，我點兒哪兒好呢？ 首先我先買了張天票，用它一天之內可以任意坐多少次車都沒人管，5個多歐元，也不貴，這裏人是不很富。然後我就想去在電視裏前一陣看到的柏林市中心新建的猶太人屠殺紀念碑群。電視裏看那是很大一大堆排列整齊的灰色的石塊兒，設計簡單至極，就仿佛是哪個采石場堆的待雕刻的大石頭， 看起來仿佛棺材立起來的樣子，一人來高或比人高，叢林般地整齊挺立在市中心美國英國大使館的後麵。我早就想來看個究竟了，因為我主要想知道，為什麽紀念碑設計那麽極其單一單調，卻大麵積的擺在了市中心黃金地段，而且為什麽還經常上電視被報道。 剛到了它所在的那個廣場，我覺得我真來對了，因為我發現了很多以前住在這裏時沒有發現的很多細節。那就是，這個廣場一側有很大一片好象是菩提樹林，樹形密集俊朗，當然樹枝幹枯了，直指著天空。讓我驚奇的是，偶爾大車經過，這片林子的上空，就會驚起數以千計的大黑烏鴉，啞啞大叫。我的媽呀，那麽多的一大群大黑烏鴉，我真是隻在自然片兒上才看過，可這裏是市中心呐。它們四散飛來，成群結隊周旋在周圍的樓頂或天線上。車過去以後，這片大黑雲雨又紛紛回落在菩提樹枝冒上了，遠遠看去，就象整個樹上結滿了一層的黑果實。驚奇過後，我就發現我要參觀的石碑群就在林子對麵。它的另外3麵都被英美大使館和其他建築圍住了，它自己奢侈的占有著這一大片地方，寂靜從容地排列著，深灰的顏色，和電視上看到的感覺一樣，叢林般密布。單一整齊的石塊讓我無論如何還是想起了采石場。對麵樹上的大烏鴉們安靜下來了，但還是偶爾咕啞叫著，烏鴉和石碑，顏色一黑一灰，聲音一動一靜，還都成群，這兩樣兒東西還挺搭配，真的。德國人不象我們中國人把烏鴉看成倒黴的象征，可能也不墓園石碑當成不吉利，要不然，這兩哥們兒在這兒搭配著一擠，還不早讓英美使館合夥搬家了。 當然，望這這景象，我心中難免傷感，這裏的東西，告訴你某時死去了無數無名的猶太人，怎麽能不傷感呢。我又看了一眼碑群，望了望對麵樹上黑果子樣的烏鴉們，心裏譴了會兒詞，造了會兒句，就下台階走了。石碑肅穆，紀念著猶太人不死的靈魂，我跟自己說，如果人有靈魂的話。 至於這些石碑為什麽設計得幾乎象沒設計過一樣，我也不想知道了。 接著，我走到了不遠處的象征著東西德統一的大門兒那兒，上了100路旅遊專線。一進車門就愛上了車內的如春溫暖，爬到車的2層最前排，一口氣把這趟線連兜了兩圈。都是些我曾經熟悉的情情景景：大學，歌劇院，動物園，購物街。。。。。。車外雪花紛飛，眼看著要撞到我眼前來了，卻又仿佛突然轉了方向向兩邊飛去，雪花明明冰般冷但我卻一點兒都感覺不到，當然是因為可愛的車窗檔住了它們的去路，給了我冬天裏的春天溫暖，和黑夜裏的安靜穿行， 隔窗觀景。望著車下著急回家或辦事，風雪裏四處穿行的人群，晃動的車燈，城市， 我心裏一時間很安靜，也很知足。這是那5歐元的天票帶給我的幸福啊。這一時，什麽生死，信仰，屠殺，和平，賺錢，回家，我可以暫時忘記，什麽也不想，隻跟著這暖和的城市大巴一站站走下去，就象我最終要走完的人生路程一樣。突然，我好象又有些傷感，但隻是些許而已。一會兒，我離開柏林的火車就要來了。“紀念碑設計的可真簡單，”我似乎還在想著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