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蘭和陳子安沒想到這麽快就對婚姻厭倦。沒有人有外遇,沒有人升官發財,都還是從前那份工作,兩個小公務員,每天坐著地鐵從東城到西城,從前戀愛時要一起去上班,在地鐵裏也要摟著抱著,半分鍾也離不開的樣子。如今,他們寧願一個人自己去坐地鐵,反正在一起也不知說什麽。
無非是看電視,睡覺、吃飯、做愛,甚至,身體的接觸也像是一個程序,亦舒說,結婚十年,做愛像刷牙,豈止是刷牙,簡直是最無聊的一項運動,不過結婚兩年而已,所以,陳子安提出離婚時以為莫藍會哭會鬧,或者說當初如何如何的,但沒有想到莫藍也會平靜地說,離婚?好,我們都需要一種新鮮的生活了,不然,悶也要悶死了。
離了婚很快有同事介紹了很鮮豔嬌嫩的女孩子,很年輕很前衛,陳子安帶她們去海邊玩,帶她們開房間,沒人跟他要結婚,聽說,莫藍也有別人跟他介紹對象,多是四十多歲的男人,而且還帶著孩子。
那時她一點點痛,離了婚的男人女人就是不一樣,男人三十還是朵花,女人三十,找什麽樣的男人啊?男人可以找小女孩,二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正喜歡三十歲的男人,二十二三歲的男孩誰喜歡三十歲的女人呢?有幾個謝霆鋒那樣的男孩?他就敢說。他全是愛情?如果那女人不是王非。別說找那麽年輕的男子,就是三十歲的男人莫藍都找不到,三十歲還不結婚的男人那一定都是鑽石王老五,挑的緊。再就是心理有障礙,她有個同學,同性戀,當然不會愛女人。所以,給莫藍說的那些男人不是喪偶就是離婚的,沒有一個看得過去的,但好在,莫藍沒有答應任何一個人,她說過,婚姻要的是一種感覺,沒有了感覺,不如自己過。
他早該知道她是一個任性的女人,固執地不要孩子,固執地認為兩個人就能地老天荒,先在完了。如果有個孩子,說不定他們能過下去,孩子是婚姻的拉鎖,有誰願意衣服永遠地敞開著讓人看到裏麵,還是能拉上就拉上吧。
可惜的是,他們沒有這個拉鎖。
結婚的時候他們沒有什麽錢,他隻給她買了一個金戒指,連白金都不是,明晃晃的,戴上像個地主婆,他笑過她:莫藍,我看你再穿上團花的旗袍就是一個地主婆呢。她也撒著嬌:我就是你的地主婆,你要納了小妾,就千刀萬剮了你。新婚時的情景他是記得的,那樣的纏綿。是的,纏綿,幾天幾夜不肯下床,下床後腿都顫了。她在床上嗬嗬的笑著,很討巧的問他:腿軟了吧?還要嗎?他又撲上去了……不知日月昏晨,那時,情欲比愛要多的。
情淡了的時候他還想,怎麽會這樣了呢?人還是那個人,不過,她穿著舊的汗衫在屋裏來回走著,頭發亂亂地用夾子胡亂地別著,提著菜上來時衣服全是褶子,曾幾何時,她是個妖嬈的女人呢,不過兩年時間,變得如此不堪!這是他不能忍受的,和她一起旅行時她說:省省吧,還要供房子,每個月還2000塊給銀行,不是小數目。陳子安說,莫藍,什麽時候你變得這麽沒有情調?莫藍就回他一句:陳子安,生活就是生活,柴米油鹽,也許離風花雪月很遠,但是,離最本質的東西很近。那是他們第一次有了分歧。陳子安沒有想到,莫藍會變成這樣一個惡俗的人,吃喝拉撒,一點情調沒有,每天看一些惡俗的電視劇,甚至連《情深深雨蒙蒙》這樣的電視劇她也會看的津津有味,看來,人的改變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離婚後,他們偶爾也會在街上遇到,彼此看著,幾秒吧,也許長些也許短些,離了婚的她倒也比從前看著漂亮了,衣服也有牌子了,頭發新染了微微的紅色,他一驚:也許她有了新的愛情?一般,有了愛情的女人才會變的動人起來,於是心裏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本來想說:有什麽為難的事給我打電話。但看到她那麽光亮,心裏到有些醋意了,她那麽快就同意離婚,怕不是真的有外遇吧?
找了幾個同她熟的人打聽,她仍然是一個人,下班回家,不參加任何娛樂。和她不一樣的是,他幾乎是夜夜笙歌,他怕一個人呆著,空空的屋子一個人呆著時就全是寂寞了,這寂寞讓他有種恐懼。
那天,他生日。忽然想起,每年的生日她都會親手為了做個蛋糕,心形的,比買來的要好吃得多,那上麵還寫著他的英文名字,一瓶紅酒,幾個小菜,他和她,在醉倒後就胡亂地唱歌,然後她撒著嬌,要他抱著回房。
下班後,接到新任女朋友麗妮的電話,麗妮說今天陪我去蹦迪吧,我沒有男朋友呢。他甩給她幾句:你出多少錢雇我?然後掛了電話,玩了幾次之後,漸漸就淡了,根本就是逢場作戲過眼雲煙,一點痕跡也沒有,如果說愛情是一場綻放的煙花,那麽這一次次肉體上的流浪就是那孩子吹出的肥皂泡泡,沒有煙花的美麗,但有它的刹那膨脹之感,轉眼,就是空蕩蕩的感覺。
他給她打了電話:莫藍,今天我生日。
那邊沉默了一下,你過來吧。
他過去,上樓,看到舊日熟悉的家,盼盼的防盜門,貼著舊了的春聯和福字,有炒菜的香傳出來,有多久他沒有吃過家裏的飯菜了?不是泡在館子裏就是街邊隨意吃點,口袋裏的錢沒見做什麽就全花光了,再給女孩子買個衣服胭脂什麽的,到月底時他總是什麽也沒有了,如今這此情此景,忽然讓他眼睛一熱,敲了門照樣是明豔的她,真是比離婚前美麗了許多,而桌子上,放著一個寫著他英文名字的心型蛋糕。他想說什麽,她製止住了他,然後說:夫妻一場,這個的情分還是在的。
莫藍。他叫著。
她沒有回答他。伸手去切蛋糕,他看到,莫藍的手上,還戴著那個很俗氣的金戒指,現在的女子,誰還會戴著一粒這樣的金戒指?
那天喝了很多酒,他想留下來,因為,屋子裏很多的氣息讓他想到過去,最多想到的是纏綿。
莫藍卻拒絕了他,淡定的笑著,為他打了車讓他回家,上了車,他不停的吐著,司機說,和女人亂搞就是這樣累心吧?他看著街上的紅男綠女,那麽地不現實啊,那些人結了婚也許和他一樣會厭倦,但厭倦之後,厭倦之後沒有想到是懷念。
愛情就是這樣,像一輛班車,來來回回的開著,沒有目的,上去了再下來,下來的再上去,總會有一個站是你永遠想留下來的吧,但卻讓他不小心錯過了。
一年之後,他再婚了,對象是一個隻有23歲的女孩子,眉眼間像莫藍的地方很多。她還是一個人,再過一個月,她就三十歲了。他曾經在婚前打過電話找過她,征求她的意見,她說,好啊,祝賀你。沒有別的話,他以為她會挽留的,以為她會哭,如果那樣他就會放棄然後和她複婚,但她沒有,她隻是笑著說:有時間帶她過來玩吧。
就這樣結束了,她和他曾有過的婚姻和甜蜜,而黃小盟帶給他的衝動讓他想結婚,很妖嬈的一個女子,也懂得風情,多好啊,這個黃小萌讓他找到了一種男人本性的衝動,所以,他下定了決心結婚,然後好好地經營自己的婚姻。
再過了一年,他看到黃小萌穿著同樣的舊汗衫在屋裏轉著,頭發散亂著,有時候提著一兜子菜上來衣服上也全是褶子,想帶她去麗江她就會嚷著:到底咱這日子還過不過?所有一幕重新上演著,隻不過,那時黃小萌懷孕了,總是懶著身子坐在沙發上吃酸蘋果,那個時候,陳子安終於明白,所有的婚姻也許都是一樣的,最後,終於要歸於生活歸於平淡。隻不過他了解得太晚太晚了,所以,錯過了一個曾經在生命中那麽重要那麽重要的女子。
偶爾的一天,他路過曾經與莫藍住過的舊樓,那裏正在接天然氣,以前一直是用煤氣的,他忽然一個閃念,他們從前住6樓,那麽這兩年,是誰一直替她換煤氣的?
正想著,從樓洞裏出來了莫藍,穿著很舊的衣服,頭發長了亂了,手裏提一個氣罐,正一步步地往小屋裏拖。是的,拖,從前她是嬌柔的,甚至殺一條魚都是要叫的,但現在,她要一個人拖著煤氣罐往前走,沒有人幫她,她正在努力地走著,終於放了進去。也許她已經安裝上了天然氣,要把這個終於不同的煤氣罐放進小屋吧。她用手擦著臉上的汗。
而他用手擦著的,是臉上的淚。前妻的幸福與苦難,竟然與他這樣息息相關,他曾經以為,他與她早就沒有了聯係,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但看著她一個人拖著煤氣罐向前走時,他的心,那麽疼那麽疼,原來,即使他們真的不再有關聯,即使他們生活過的日子在一起有過不快,但記憶中的人仍然是心中最軟的疼痛,那些許的留下來的溫情,那不曾設防的瞬間,還是會讓人淚流滿麵。
更重要的是,陳子安發現,莫藍的手上,一直,一直戴著那枚地主婆一樣惡俗的金戒指。
所有堅強的包裝後麵不過是軟弱,女人的口是心非讓莫藍錯過了一切,她如此在意他,卻裝作不在意,而陳子安知道,錯過愛,比錯過一班車更容易,以為錯過了這班車還可以坐下一班,但遇到的人遇到的風景,竟會是大大的不同了。
生活就是這樣,沒有誰少了誰就不可以,但是心裏總有一根弦是隻有某個人才能拔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