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馬屏麵前,先是抱著她,撫慰著她的背,然後開始揉著她軟軟的白發。
她六十多歲,是一位堅強的女性,曾是單親母親,一手撫育子女成人,已是抱孫族,她過去曾在偏遠地區宣教,直到她的關節炎嚴重到影響作息才退了休。
她個性剛強與直言是出了名的。頭一次與她有接觸是幾年前,我看了她的苦境,主動要為她禱告,還吃了一記軟軟的回馬鞭。為何是軟軟的回馬鞭呢?她當時語氣堅決表明禱告無用,但要是我堅持,也罷!算是給我麵子,沒完全拒絕。
盡管當時內心被她強悍的語氣震懾,心裏著實嚇了一跳,從未遇見成熟基督徒挑明對我講這種禱告無用的話,但是同時我的內心似乎升起一股溫柔的勇氣,無視她的拒絕,對她笑了笑,置之不理她的拒絕,為她做了一個祝福的禱告。我曉得她不是真的認為禱告無用,隻是向上帝撒野。
禱告後幾周,明顯看到她生命改變,彷佛從死地裏走了一遭,又重新活過來。我想一定有不少弟兄姐妹為她祈禱,在生活中關心她。隔了一個月,她主日還上台向大家道謝,幫助她重新站立。不但如此,吃了那道軟鞭之後,我們的友誼拉近了不少。像這樣能夠穿越人與人之間隔閡、增近彼此情感的回馬鞭,來幾鞭也無妨。
近幾年,看她麵對人生困境,仍是勇敢直前,心裏很是佩服。從人的角度看,她的困境不但沒有減緩,似乎反倒愈來愈艱困。她身體一直不太好,除了令她手腳變形的關節炎之外,去年還身體不適,肝腫大,查出真正問題後,動了一場大手術。她的經濟狀況很不好,租屋的環境也很差,去年大夥兒還趁她開刀住院期,把她的房間油漆了一番,除掉牆上黴爛和房間的陰霾。這還不打緊,她媳婦生了個唐氏兒之後,最近又生了一個健康寶寶,但是得了產後憂鬱症,前些日子,還人失了蹤,不曉得後事發展如何。
然而,我記得她在人生最低穀時,曾經說過一句讓我忘不了的話,闡述她的心境:「即使無花果樹不結果子,葡萄樹也沒有葡萄;即使橄欖樹不結橄欖,田地不產五穀;即使羊群死光光,牛棚裏沒有牛;我仍然要因上主歡喜,因我的救主快樂。」她是一位人生的鬥士,一直都是。
然而今天,當著七、八雙眼楮之下,比她小十五歲的我像母親般擁抱撫慰她,是有點不成體統,但在整個情境下,相信在場的人沒有人會覺得堂突。她先是無聲抽泣,接著雙肩不自禁地抖動飲泣。我不曉得自己邊抱著她邊禱告有多久,隻等她哭泣聲漸漸止息,我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其實,她情緒落入低穀是有跡可尋的。今天的禱告會,她從頭到尾不發一語,是少見的;然而,大家整晚在為他人的需求代禱,沒人注意到她。
禱告會近了尾聲,她才開了口,說她的日子太苦了,整個環境都苦,覺得上帝離她好遠,事實上她很生上帝的氣,氣到不想和上帝說話(禱告),於是整晚禱告會,她就是心裏「阿們」個不停,同意大家做的每個禱告,就是不開口對上帝說話。
領禱告會的黛安問她,是否願意向阿爸天父開口說話,我們會一起陪著她。她點了點頭,但未開口,已泣不成聲,眼淚滴滴落下,彷佛要傾倒一肚子的苦水,我才忍不住走到她麵前,跪下,擁抱她,撫慰她。我平時是不愛擁抱人的,但是似乎這是此時的我惟一能做的。
等她哭了一個段落,老牧師問她要不要為自己對上帝任性的態度認罪。她點了點頭。她當眾認罪禱告,再向上帝表達自己何等需要。我真欽佩她的坦誠與謙卑。禱告完,她向大家道謝,陪她走這一遭。最後又加了一句,「你們曉得多年來,我是一個人過日子。我曉得上帝愛我,但是有時我真的需要感受到上帝道成肉身的愛,能有人來抱抱我。我是那種需要擁抱來感受愛的人,我不缺乏四尺以下的人(小孩子啦!)的擁抱,但我的朋友們都不是『擁抱』型的人,所以我常常主動擁抱他們,換得我所需要的擁抱。」
她抬頭,用手指著我,說:「今天她的擁抱,摸著我的頭,就像我的母親抱我一樣。所以,我才哭個不停。我需要感受到這樣的愛。』
我的眼眶紅紅的。想起多年前好友新寡時說的話,她說有時候真需要人的擁抱來感受愛,而她教會帶領單身團契的牧師知道單身這方麵的需求,特別鼓勵大家在教會裏有聖潔的擁抱。
老牧師站起來,走過去給她一個長長的擁抱。
我們都需要感受上帝道成肉身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