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乳牙還沒長全的時候起,我就開始刷牙了。父親買來了最小最軟的牙刷,最香最甜的牙膏。母親幫我刷,逗著我,讓我覺得刷牙是件很好玩的事兒。一到該洗漱的時間,我就很興奮,盼著那有趣的潔齒遊戲的早點到來。媽媽說,牙膏是不可以吃的,吃下去會笨的。所以我也就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口漱口水都仔細地吐掉,生怕變笨了。
稍大一點,我自己學著刷了,東搗搗西揣揣的,搞得到處都是。父母也隨著我。但是那牙膏我是不會擠的。用手一捏,半管就出來了。這還不算,擠到哪兒去了呢?當然是臉上,衣服上,地上,水池裏,頭發上,還有背上。沒辦法,隻好讓父母幫忙。
什麽時候我開始自己擠牙膏的,我也不記得了。反正很早,父母讓我早獨立。
但是我發現,爸爸媽媽他們倆每次卻隻有一個人擠牙膏。不管是誰先洗漱,總是給後麵那位擠好了牙膏,杯子裏放好了溫水。
小時候我還為此辯論過,問媽媽,為什麽我的要自己擠,而爸爸的你卻幫他擠?當然有時是爸爸給媽媽擠。他們的回答很簡單:“習慣了。”
後來我也習慣了,不再問。習慣了我自己擠,習慣了他們互相幫著擠。
但這習慣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我長大後,有時就想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從什麽時候他們互相擠牙膏的,他們也不記得了,好像天生就這樣。
爸爸媽媽不是一個省的人,大學雖然同一年級,卻在不同的城市。我想最早可能在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吧?那個時候人們很簡單,談戀愛是偷偷的,因為學校規定不允許,更不用說在學校結婚了。不在一個城市上學,就靠寫信了。這樣反而安全,不會被學校發現處分。反正媽媽畢業後當年就結了婚。他們那一屆,有的在上學前就有了孩子,同學年紀相差很大的。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非常仔細地觀察爸媽洗臉。媽媽是個利索的人,可能和醫生這個職業有關。三下五除二,唰唰唰,接水,涮一下牙刷,擠牙膏,開刷。她擠牙膏是亂擠,可以從牙膏管的任何地方開始,擠完後老是找不到牙膏蓋,弄得不知去向。於是就開始左右前後地找,幸虧現在大部分牙膏蓋都是連在一起的。爸爸是學工的,也很快,但很仔細,做事像拿著比例尺一樣。他總是從牙膏後部開始擠,把牙膏趕到前部集中起來。
但後麵就一樣了。刷好了牙,漱口,洗牙刷,洗杯子。然後了,洗臉了嗎?不!他們會自然地進行下一個動作,再接一杯溫水,洗另一支牙刷,擠好牙膏小心地把牙刷仰放在杯口上。如果是爸爸幫媽媽擠,牙膏會短一點。反過來,媽媽自己擠得少一點,幫爸爸擠多一點,因為爸爸喜歡用得多一些。
每天早晚,我就看著他們這一聯貫的熟練動作,包括先洗的給對方擠牙膏。這個動作就好像是刷牙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曾經問,有沒有忘了擠,或者後洗的又再擠呢?回答是:“不會。” 確實,我沒有發現過這種事情發生。
最近,我對這種司空見慣的習慣做了更進一步的觀察,發現,他們給對方接的那杯溫水也大有學問。如果另一位不能馬上來,就把右邊的冷水筏擰小一點,這樣杯子裏的水就燙一點,等要用的時候溫度就剛好。有時,也見過隻擠牙膏不接水的。他們的解釋是,一家人,還不知道對方在幹嘛嗎?
是啊,隻要心裏有對方,根本不需要問一聲,不需要看一眼。對方的一舉一動早已經在心裏。
很少的時候,爸爸在沙發上睡著了,那牙膏會軟踏踏地化在牙刷上,快要掉下來的樣子。媽媽不會去打攪他,我也會給爸爸蓋一件衣服什麽的。
還有時候,爸爸回來很晚,媽媽已經睡了,可是那牙膏卻已經在牙刷上等爸爸回家。
我從小至今,一直看著這一切。他們不需要太多的言語,非常默契地為對方做著這些細微的事情。我猜想,也許,當初他們戀愛的時候一定是愛得天翻地覆,一定有很多這種親昵的動作。二十幾年了,日月盈仄,東岸西洋,雙方的生活已經是左手握右手,當初的激情已經平靜,但是像擠牙膏這樣的事情卻頑強地遺存了下來。
一天吃晚飯,我說,我做人要做一個媽媽那樣的人,找人呢,要找一個爸爸那樣的人。
媽媽說,沒出息!
爸爸說,我怎麽啦?我不是挺好的麽?
其實,我這人要求不高,能找個爸爸那樣的,像他們那樣生活,我也就滿足了。
飯在鍋裏,我在床上;熱水在杯子裏,牙膏在牙刷上。
這不就挺溫馨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