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從櫻樹 --- 到楓樹的日子

(2015-01-03 22:07:37) 下一個
今天,有幾分莫名的憂傷。這,也許是我在成長過程中留下的烙印,也許是氣質所致,或許,是遺傳了爸爸的基因。不過呢,最近幾年我已經變得刀槍不入了,變得開朗樂觀粗線條,雖然洞察力還是那麽細,超級敏感,感知力很強,但是基本上算是神經大條的沒心沒肺了。也許,是今天戶外陰雨濕冷的緣故,也許是因為昨天我寫了幾段不知所雲的散文,也許是我讀到了某人的心底。其實,我也說不清楚,真正可以說得清楚就沒有味道了。生活,不能是白水,也不能不清澈。好了,我又要大發詩興寫不知所雲了,不,不,不是此時,深更半夜,因為白天鏟雪時興致高此時異常疲倦,不能夠敷衍地寫。寫,需要靈感和激情,也需要合適的時間段,此時不方便。那麽,找一篇舊文,我的回憶,還沒來得及讀一遍往昔寫了些什麽,就貼在這裏。(這裏有姐姐,爸爸媽媽,有我,有。。。)

你讀我的文,請不要把自己放進去,以免拔不出來。教你們一個好的讀文的辦法,很享受。先把這段音樂打開。莫紮特,德彪西。。。


  
從櫻樹 --- 到楓樹的日子
  (2012-10-21 12:31:03)[編輯][刪除]
標簽:    分類: 心情隨筆
 
  (圖片是我現在的家的後院)
 
 
那一年的春節,我們一家已經住在某某地段的新公寓裏。我還在上中學,每天埋頭做功課,不聞窗外事。在城市裏居住了幾年,也並沒有覺得這都市裏的人和他們的生活方式比我小時候的水準高。隻是玲琅滿目的商品,和穿梭不息的人流,複雜的人心,使我感覺這個地方的確是城市。
 
大家都是普通人,周圍沒有什麽人會更高尚,也沒有什麽人更加低賤。沒有豪華汽車,也沒有小時候常常見到的馬車。人們的穿著和精神麵貌大體一致,比文革時期的豐富多彩些,也沒有象現在的天津那種等級鮮明的差別。我生在一個普通人家,過著普通人的日子,除了天津,北京以外,沒有見過什麽世麵。以為生活就是每天上學,下課,做功課,披星帶月,以為所有的所有都是現在的現在。
 
大年初幾我不記得,隻記得那一天上午,有人敲公寓的門,我和爸爸媽媽在貓眼裏看,貓眼裏是位女人。打開門,一位身穿裘皮,個子高挑的女郎。她的妝化的很重,卻十分淡雅高貴,適度的裝扮十分講究。她高高的聲音,儼然標準的普通話,並且用高幾度,充滿自信的聲調說:“叔叔過年好!”。爸爸把她請進了大屋,我見到不認識的客人自然會回避。爸爸忽然推門進到我的房間,問我那個女人是誰?我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媽媽也進來了,爸爸問媽媽她是誰,因何稱自己叔叔?(這種稱呼是一種很模糊的概念)。媽媽說:“那不是你侄女薇薇嗎?”。爸爸說那不可能,怎麽如此摩登的女郎會是自己的侄女?哥哥和嫂嫂是老革命,一向樸素踏實,自己記得那幾個侄女的樣貌,不會象從法國電影裏走出來的明星。媽媽忽然間意識到冷落了客人,於是趕忙回到大屋。二姐告訴爸爸,那就是薇薇。爸爸的表情木訥且半信半疑地跟著媽媽去接待客人。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永遠那麽清晰。那是爸爸一生裏最強硬的一個決定,也因此改變了姐姐的命運。很多的回憶,我不該記錄下來,即便記錄,也不能夠全部寫出來。不能寫得很清楚,所以你看不懂。我懂。
 
那個櫻花盛開的季節裏,那個人麵桃花的歲月,就這麽一片一片地被風掃落,慢慢地枯萎,和在泥土中,慢慢地腐爛得分辨不清。這就是黃土,很傳統的土地,生長著傳統的理念。封閉著自己的門,讓時間慢慢地啃食著布滿青苔的池壁。
 
爸爸,用它堅硬的鋼盔,防水的製服,捍衛著這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的古語。
 
薇薇的談吐,很“洋氣”,氣質也十分洋氣。在她的麵前,我簡直覺得世界上的女孩都是灰姑娘。我至今回憶起來,仍然認同這個觀點。看得出,她來自另一個世界,來自另一種家庭。我在愣神兒期間,她問起嵐怎麽不在家?她從小和我的大姐一起在北京長大,一起玩耍,所以彼此感情很深。她請司機開車來,是專門來看嵐的。那個年代的人,最多乘火車,不大會有人坐兩百公裏的汽車而遠行,況且她暈車暈得很厲害,她的手腕處皮膚被自己掐得青一塊紫一塊。那一天姐去單位值班,所以爸媽派我領路去姐的單位。
 
在姐的單位門口,遠遠地看到姐身著綠色呢子大衣,長發披肩。姐一向是周圍幾公裏內的美人兒。我平生第一次驚訝地發現,姐姐的美和她的氣質,在這位我沒見過的堂姐麵前,顯得那麽黯然失色。她也不一定比姐的五官更突出,因為姐麵部的輪廓在華人裏算十分鮮明的,高高的鼻梁足夠象歐洲女人。而這位神秘親戚會使蓬蓽生輝,姐就像她自己身上穿的那件綠色大衣,充當了一片綠葉。這些心裏的話,我從來沒敢對姐姐透露過,很多我心中的小秘密都始終難以啟齒,也羞於拿出來分享,甚至我鄙視自己去八卦很多生活中的細節,所以我的習慣是不談心中事,隻談寒暄碎語,在人前一向是客套和虛偽的車輪子話,偶爾也會加上幾句爭論,多數時我會隨聲附和,或者沉默不語。但願哪天這篇文字被姐看到不會把她氣暈。嗯,看在人生不長的份上,就原諒我的不敬吧。我隻想懷念一下父親,懷念一下他一生中不知道自己所做的錯誤決定,懷念一下他的武端,懷念我逃離他無端強硬的性格後,在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我心中的懊悔與無限的內疚。。。
 
兩人相見都異常興奮。嵐在我眼裏是大姐姐,總是那麽大,她也比我個子高很多,薇薇姐更高,更成熟,此刻感覺嵐變成了妹妹,變成了小姑娘一般,讓我看著心生驚訝。正在愣神,薇薇姐說要帶我們去利順德飯店吃飯。對了,車上還有司機,還有一位薇薇的日本朋友一起圍坐在餐廳裏。80年代初期和中期,天津居住的都是市民階層,大家的生活條件都差不多,都是居家過日子的人,沒有誰比誰更牛,沒有誰過著更離譜的生活,不如說我所接觸的都是平民,所以對於這個城市還有個大飯店,究竟大飯店裏是什麽樣子,什麽人會去住宿,誰會在裏麵用餐,我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想到自己會走進那個圈子。總之,一切對我而言就象夢一樣地不夠真實。
 
我不記得吃飯的時候大家都說了些什麽,因為很多事我聽不大懂,隱隱約約知道薇薇很快要去日本,去日本的政策要緊縮,薇薇想帶嵐一起去,所以要在一個月內把申請表遞交。我知道嵐特別喜歡薇薇,也願意跟隨。那個年代中國還很落後,人們當然不想錯過這種出國的機會。薇薇讓每個人點一個菜,然後大家分享。因為我傻傻地,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就對其他細節觀察得很仔細。司機推讓說自己不餓,就隻點了一碗麵,當時很不理解。吃完飯,服務生說總共兩百元,那時人們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幾十元。司機在服務生來之前就說要去洗手間,一去就很久,薇薇輕蔑地說了句什麽,然後從錢夾裏掏出幾張美元,那個日本人把她的手擋了回去,說讓女人付賬很丟臉,於是付好了賬單,大家等著司機回來。司機回來了,滿臉帶著歉疚,連連說不好意思。大家起身準備出門,薇薇說要給叔叔嬸嬸買點禮物,那就買點麵包帶回去吧,因為他們當天還要趕回北京所以沒時間出去購物,於是在這家飯店裏買了兩個長麵包,幾個小圓麵包,總共三十元。我好奇地看著她,也看著這香噴噴的麵包(那時我沒吃過也沒見過這麽香噴噴的新鮮麵包),感覺一切都那麽浪漫。
 
薇薇把我和姐姐送回家,就回北京了。爸爸見到我和姐姐,聲色嚴厲地質問姐姐:“ 薇薇找你幹嘛?”。姐說要帶自己去日本。爸爸一聽說女兒要出國,臉色更難看,大聲地威脅姐姐:“如果你敢去,我們就斷絕父女關係!”。 這句話爸爸在姐姐麵前說過兩次,兩次都奏效了,因為姐姐是孝子,聽話順從的女兒,所以在爸爸的強勢和恐嚇之下低頭了,兩次都麵臨人生道路的抉擇,於是兩次的屈服都決定了姐姐的人生軌跡。記得爸爸在我麵前也耍過這種大刀,威脅我斷絕父女關係,我的個性很逆反,不怕他的這一套,可是他卻轉眼用了苦肉計,我就心軟而服從了(接下來我會粗略地描述一下那件事情)。
 
爸爸媽媽看著三十元的麵包,絲毫沒有感恩的心情,應該感謝侄女千裏迢迢來關心自己的女兒,感謝侄女不惜花銀子買這麽昂貴的麵包,那是一種給予者的心意。可是爸媽都說薇薇打扮得像個妖女,手指甲塗成灰色(80年代的人無法接受這種異類),長長的假睫毛,還奢侈地買這本來不值錢的什麽西人的麵包。 其實,他們對薇薇的敵意,來源於他們對她外表打扮的不認同,更重要的是他們覺得她要來掠奪自己的女兒。爸爸媽媽一生中最怕的就是女兒離開自己的身邊,所以我們都不允許到外地去讀書,甚至不允許去外地旅遊,連北京這麽近的地方也不準去。
 
我並不想評價出國好與不好,但是那畢竟是人生是一種體驗,多一種選擇。這個世界之大,隻有當自己跨出自己的庭院時,才看得到,感知的到。那其中的艱辛與所得所失,都是無法用尺子來度量的。盡管我不知道嵐如果當時不顧爸爸的阻攔,毅然跟隨了薇薇的腳步,今天她會怎樣,至少不會有第二次被爸爸逼迫而匆匆決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的那一幕出現。以嵐的那種奮鬥而不服輸的精神,在異國土地上,她會活得比現在的她眼界開闊。
 
薇薇在日本生活了幾年,後來去了美國,在夏威夷遇到了她後來的先生,一位在大學裏的華人教師。記得96年我去北京工作時,家裏人說薇薇的先生寫了幾本書,正在國內出版。薇薇的丈夫比她小十歲,她是中國人裏很不從眾的一支奇葩。
 
利順德大飯店,在我工作以後的經曆裏,已經不算是什麽,因為那時常常出入這些酒店,出入天津所有的高級中西餐廳。那時,被人請客吃飯已經成為一種應酬和負擔。想不到這家曾經讓我感覺神秘不已高高在上的建築,後來在我的生活中不屑地成為一個普通的快餐廳,甚至不如,因為在我忙碌的那幾年裏,最最盼望的是能在家裏吃媽媽煮的西紅柿麵湯和爸爸熬的白米粥。但是這家飯店的餐廳裏,一樓的大廳裏,卻環繞著我幾次難忘的回憶。
 
 
(這是當年的利順德大飯店的樣貌)
 
大學畢業後當了老師,月薪隻有兩百多元,在分配到國企的同學裏,我的收入算最高吧。爸爸怕天會踏下來,整天愁眉苦臉地為支付水電費而發愁。當時父母的收入僅僅夠日常的簡單開支。我的月薪不夠幫助家裏減輕經濟負擔。我看不下去爸爸那種愁容,更不喜歡當我沒有隨手關燈時聽爸爸的抱怨。所以決定拚死下海去闖蕩,以解決爸爸在經濟收入上的擔憂。
 
記得那一天去參加一個麵試,之前我去發廊吹了頭發,沒想到理發師給我的頭發吹成當時流行的,前麵上翹的一種很俗豔的型。看了我心生厭惡,怎奈也沒有辦法。這家香港的房地產公司在深圳投資,老板在凱悅飯店親自麵試員工,要招聘的職位是英文教師。我坐在大廳裏,看到很多女孩來,其中有一位比我的氣質文氣幾分,相貌十分美麗的女孩,她的打扮雅致得體,她看著更像位教師,所以我猜她會被聘用吧。等待期間,有陌生的中年男性會來搭訕,我覺得好奇怪,也有點不高興,因為自己的頭發惹的禍吧,卻並不懂得一個年輕女孩端坐在飯店的大廳裏紋絲不動,會給人誤會其等待的目的。記得其中一位是仁川某韓國大公司的老板,我不想提及這家公司的名字。過去,年輕時我最恨的是中年男性,他們好色而不遮掩,無恥而貪婪,沒有道德底線。我鄙視這些人,心裏同時也會很受傷害,被無緣無故地搭訕絕對不會帶來愉快的感受。麵試時陣勢很大,好幾個人,其中有那位第一次麵試我的中年女人,她特別有女人味道,有讓年輕女孩傾倒羨慕的那種風韻。老板是很高傲的人,問了幾個問題,我暈暈地回答了,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不是對方想要聽的內容,還記得他說月薪是600元。我不懂這個數字在90年代初在深圳是否活得下來,據說給的不多,但是如果在天津這個收入就不錯了。年輕時的可愛,那個年齡段奮鬥時可能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懂得深淺,不懂得懼怕。
 
回到家,過了幾天,中年女人告訴我順利通過了麵試,讓我準備上班,進入深圳的“進圳證”也幫我辦好了。我不敢相信這種結果。既興奮又有點膽戰心驚,因為有人說下海就是下火海,也許會被淹死。深圳是令我向往又懼怕的地方,我怕去了會學壞會墮落。究竟怎樣墮落也不懂,隻是聽人說女孩子下海要當心。這種恐懼比出國前的那種忐忑還要多百倍,因為孤身一人,我沒有去過陌生的城市。爸爸聽說此事,立刻對我說要斷絕父女關係。他想把女兒拴在自己的腰帶上,這樣心裏才踏實。他害怕失去親人的那種失落和痛苦,同時他沒有安全感。他看我不吃他那一套,不怕他,就裝做血壓高,那幾天他的同事都來家裏探望他,當時我嚇壞了,生怕把爸爸氣病,我知道血壓高算大病,所以拒絕了那個職位。後來二姐告訴我爸爸用的是苦肉計,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向教育女兒誠實做人的老爸自己卻會做出不誠實的事情。這一次對我的傷害很深,我對爸爸有了成見。老爸不成想,這一次我屈服了,等待他的是更遠的離別,不是天津和深圳的距離,而遠隔太平洋的萬裏之遙,並且即便他想來看望女兒,這個楓葉大國都不會輕易地發給他一張“進加簽證”。 生活有時很諷刺,人生經常會跟我們開大大小小的玩笑,讓我們驚訝地目瞪口呆。
 
十五年前的秋天,我拿到加拿大簽證。隻有五天的離境期限,我匆匆地去見我曾經的他。彼此平日裏沒有什麽交往,卻在分別時必須要道個別,這是怎樣的心態,我自己也說不清楚,覺得有義務告訴他,他也想見個麵,他的公司在附近,所以就選了這家飯店 --- 利順德。記得,他坐在對麵的椅子裏,麵容更加英俊成熟,一如既往地那麽淡定從容安靜。他緩慢地問我問題,我依然像從前那麽輕鬆快樂地回答,一向安靜不語的我在他的麵前總顯得活潑天真,真不知道為什麽。在活潑的人麵前我反而會很安靜無語。他問我幾年後才能再相見,我說明年吧。他看著我,大大的眼睛裏又一次湧出了淚花。。。我看著他笑,說幾個月後我會回來探親住一段時間。他的淚光仿佛在暗示一種沉重的永別,我不懂為什麽他總是那麽柔情傷感。在他的麵前我從來沒有哭過,一直都是笑容,輕鬆的玩笑,卻在背後流過止不住的淚水。其實他是對的,沒有想到的事情是,這一別就是十五年,之後都陰差陽錯地沒有見到過他。也許,他不想再次重逢吧,我猜是這樣。我呢,性格又很高傲,不肯低頭,不肯放下我的自尊,這種個性使我和他從始至終無法走進真正的生活,隻停留在瓊瑤的小說那淺層的浪漫裏,無數人羨慕這種情節,卻不知道我為此付出了多少時間和苦楚。嗯,這就是緣分。我不為此遺憾,從來不。
 
爸爸和媽媽在機場送行時,也一直是笑著的樣子,他們從心底祝福我們。他們後來的思念和孤獨失落,從爸爸的壽命上,從我2000年見到他的眼神時,我是看得到的。怎奈人生沒有回頭的路,走出來就得堅定地走下去。你捆綁住的,永遠是捆不住的某一天;你懼怕的,永遠是要去麵對的某一刻。拚命掙脫後的結局,是令每一個人傷心的一種失落。
 
這個飯店的餐廳裏,還彌漫著夜晚的溫馨,那位香港的“童安格”第一次被引見來見我,他為了好友“崔健”而來,我們三人共進晚餐,旁邊依然是那幾個樂手,和他們投入的樣子。小提琴,和大提琴的縈繞,帶你走人夢境,把現實隔離,拋在腦後,盡情地陶醉在這夜晚的昏黃之中。浪漫的故事,一個又一個地開始。。。
 
爸爸的局限,使他在櫻樹裏躲過了花謝的日子,卻不期地迎來了一片又一片火紅的楓葉之秋,在他望眼欲穿的沉默中,慢慢地消耗掉了自己生命中最孤獨的日子。。。。。。
 
我為骨肉分離的人們,獻上一束鮮花,獻上我的愧疚和無法解說的無奈。低著頭,繼續走該走的路,繼續著我對人生的解讀。進步,必然要付出代價。你,想要的是怎樣的生活?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