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曆口述錄音(Dictation)是俺做fellow以來最不願意做的事。
以前做住院醫時主要是在計算機上書寫病曆,這俺沒有問題,可這病曆錄音就不同了。首先,書麵語言要由口頭方式來表達,第二,最好不要有停頓要一氣嗬成,因為一旦按了暫停鍵,過後就不知道從哪裏開始了;第三,必須做到前後呼應,即說到最後仍然不忘開頭;第四,沒有機會看一個病人口述一次,常常是幾個病曆一起口述。再有,這個專科俺初來乍到,有很多德文,希臘文,和拉丁文的病名和人名俺認得,也會寫,可就是不知怎麽念。最後,錄音完成後會送到轉錄網站,在這裏俺是唯一的一個外國人,轉錄員肯定聽不懂俺的口音,那樣一來,丟人現眼不說,還得自己重做轉錄員的工作。
第一次錄音完成後播放,那真是慘不忍聽,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後語,時態前後不一致,男女性別混淆,還單複數不分,不但40 和14相似,連15和16聽來都差不多,連自己聽都覺得惡心,更何況轉錄員了。轉錄員的任務是聽到什麽就轉錄什麽,所以第一次接到錄音的轉錄稿,自己都不好意思打開看。那一片片空白和一個個問號,標誌著轉錄員的疑問,提示著病曆錄音質量的低劣。所以在轉錄後俺比任何人都辛苦,逐字逐句檢查核對每一個數字和單詞, 填上那一個個空白,效率極低不說,自信心和自尊心也受到很大挫傷。
漸漸地,俺注意到一個現象:有一些轉錄的病曆語法流暢精確,絕對不是俺所能做到的,明顯地被加工潤色過了,有疑問的地方不是空白,而是打出來再全部用粗體字標出來引起俺的主意,如果格式不對,就會有一行提示:“XXXX not dictated”;藥名寫錯了,就會有正確的名字加在括號裏供俺選擇。俺注意到,在這些病曆的末尾,轉錄員的名字initial 總是SP。有一個常用的procedure 縮寫是ADBC,但我總是習慣地說成ABCD,而且竟然沒有注意到錯的都被改過來了 。終於有一天,在病曆的最前麵有一個溫和的提示:“請注意縮寫的字母順序”,哇,還是這個SP。SP所作的,遠遠超出了一個轉錄員的職責,讓俺感覺到的是那隻溫暖的手和那顆關愛的心。
這樣的默契維持了兩年,我的病曆錄音也從開始時的戰戰兢兢逐漸變得從容了。終於忍不住想向這位神秘的幕後英雄致謝,為此,俺重溫以往的閑情逸致,專門給這位SP小姐(因為職業性質,轉錄員男性罕見)作了一個漂亮的真絲緞手袋。可是又不知這位SP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於是向我的program director陳述兩年來這位轉錄員對俺的幫助,想在聖誕節期間將禮物寄到她手裏以示俺的一片感激之情。於是在大家的熱情幫助下,輾轉通過幾位醫生,終於聯係到這個公司主管。主管小姐被俺的執著感動,告訴俺斯蒂芬妮是本公司最出色的轉錄員,她的轉錄都是免QA的,並將她的名字和電郵地址告訴了俺。
郵件發出後5分鍾就收到了斯蒂芬妮熱情洋溢的回信。俺注意到在她的郵件末尾,附有Sir James Barrie 的一句名言:"If you cannot teach me to fly, teach me to sing" 。莫非,她也唱歌?果然,和俺一樣,斯蒂芬妮也是一位業餘女高音,憑著歌手的敏感,她竟然能通過俺的錄音將俺的性格猜得八九不離十。她專做俺科的轉錄已經五年了,開始時被俺的錄音搞得昏頭昏腦,可很快她就被俺的認真態度感動,如果撇開口音和語法,她發現俺的診療計劃很出色,是一位好醫生,她還注意到俺從來沒忘記過在錄音結束時加上:“The end of dictation, thank you ”。她決心向俺伸出援助之手。幾年來她注意到俺的進步,非常欣慰,甚至總是盼望在轉錄waiting list 中見到俺的名字(錄音ID 2105)。
斯蒂芬妮和俺成了網上的好朋友,經常通過私人電子郵件問候對方。雖然住在同一個城市,但我們遵守職業紀律,從不討論工作的事,也從來沒有通過電話,更沒有見過麵。俺經常為她介紹中國曆史文化,還買了電影<霸王別姬>寄給她,她看得從頭至尾一直在掉淚。讓她看了俺個人網站上的回國風光旅遊攝影專輯,斯蒂芬妮馬上預訂了到中國北京桂林旅遊的機票。
為了減輕俺的死拽撕,斯蒂芬妮給俺介紹了一位著名的聲樂老師蘇珊,她曾經在維也納開過獨唱音樂會,也和美國好幾個著名的交響樂團合作過。蘇珊有音樂心理治療的碩士學位,斯蒂芬妮認為我做蘇珊的學生有著提高技巧和stress management 的雙重作用。下周俺就要去見蘇珊了。多年沒上聲樂課,又要跟著這樣一個大腕兒聲樂演員,心中有點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
以前俺對大家講過,帶口音的英語會讓你與眾不同,脫穎而出,這下您相信了吧?俺和轉錄員斯蒂芬妮的友誼不就是始於俺那Broken English和口述錄音恐懼症嗎?俺總是相信,職場無情卻有情,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是愛而不是恨,是愛讓這個世界更加美好。
寫到這裏,不由得想起《編輯部的故事》那首熟悉的片頭曲:
接受我的關懷, 期待你的笑容
人字的結構就是相互支撐,
走進我的視野,從此不再陌生
人類的麵孔就是愛的表情,
告訴你一個發現,你和我都會感動
世界很小,是個家庭。
俺那從未見過麵的朋友斯蒂芬妮,祝你一生平安。
好妹妹,這世界確實有它精彩的一麵。告訴斯蒂芬妮未經她同意講了俺們的故事,還翻譯了那首主題曲,斯蒂芬妮也 had tears。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