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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入如何

(2020-05-02 20:07:52) 下一個

寶寶上學了,她的媽媽卓如非常吃驚地意識到寶寶必須去的學校不是離她們家最近的那個小學,一街之隔,他們被劃歸到更遠的另一個學校,也就是說寶寶跟幼時玩伴都脫了鉤,要一個人去往那陌生之地,對媽媽來說,原先走路上學的準備被打破了,現在不得不坐車上學,而且她跟隔壁那個區完全沒有交集。

盡管交際上有些遲鈍,卓如還是很快意識到寶寶這個小學的規格與她日常的生活方式有些微不同。她們住在大路旁的公寓裏,方便卓如到主街上去搭公共汽車,以及在附近的商場購物。家裏隻有一輛車,先生天天開車上班,早出晚歸,卓如隻能搭公交送女兒上學。這趟公交是深入隔壁這個富人區的唯一線路,基本上沒有人坐, 常常是卓如和寶寶的專車。但是一小時才來一趟,而且不按照寶寶上學的時間來排,卓如隻能提早半個小時到達學校,和寶寶孤零零地在學校操場上等待上課,看著其他孩子陸續到達。

這所學校的媽媽們多半不上班,專職在家帶著三四個孩子,孩子的活動很多,所以裝備也豐富,她們往往開著巨大的四輪驅動,嶄新幹淨,都是寶馬、奔馳、奧迪、保時捷,在學校四周狹窄的小路上,這些巨大的車輛靈活卻也野蠻的穿插,為了及時放下孩子,有時也不得不幹脆停在路中間,前後左右的人都明白那份急迫的心情,沒有人按喇叭,後麵的人也趁機跳出下車。一切都在安靜有序的氣氛中進行,直到小朋友被領進校園裏,親吻告別 ,說完I love you, I love you too,車流再次得以通行。卓如慶幸自己無車可開,目睹這紛亂的場麵,她知道自己全無招架之力。

媽媽們似乎都互相認識了幾百年,進到學校操場的她們牽著狗,帶著更小的孩子,一群群地熱聊著,學校上課鈴都打響了才緩緩離去,有的依舊滯留在校園周邊的街道上,有的已經一群群前往咖啡館。 卓如友善地向每一個人微笑, 她也曾被邀請參加過送完孩子的一次咖啡聚會,一位媽媽還熱情地載她一程,同到咖啡館。她像一個本分的小女孩坐在一圈女人裏聽她們嘰嘰喳喳,扮出全神貫注的樣子,嘴角露著隨時可以改變幅度的笑紋,以顯見得她頗能跟得上談話。但她也經常走神的,往往這個時候,最擅長交際、八麵玲瓏的那一位媽媽就會體恤下情,冷不丁叫著她的名字問道:你最近在讀什麽書呢?

所有的女人都扭臉來看著她,時間和空氣在那一刹那都凝住了,卓如明明走了神,什麽也沒聽見,卻知道問題是什麽,如在夢中那麽神奇。她快速的搜索自己最近接觸的人類智慧產品,的確複習了幾回《紅樓夢》,還追了好幾集《甄嬛傳》,但是這些東西對這些人說了等於沒說。可是她實在沒有讀什麽英文書,連本地的主流報紙都很少看,所有的新聞都是從中文網站上獲取的。不是她看不懂英文,是圖快捷好省。

沒有等她憋出一個字來, 談話又起飛了,並且迅速的離開讀了什麽書,轉移到健身教練上,她們談的是健身教練,透露的是不同的家底,有的去健身房,有的有私人教練上門,在自己的遊泳池和健身房裏學習健身。這個主題她們沒有在卓如身上表現禮貌的問候,估計著她的生活裏沒有這個項目,不問也是一種厚道,令卓如如釋重負,至於前麵的一個問題沒有回答也完全顧不上了,其實誰真正關心她讀什麽書了呢?這隻是交際場合的客套,有人必要在這種場合裏左右逢源。從那以後,卓茹便不敢再參加媽媽們的聚會,像一座沉默的大山似的坐在這圈小鳥般的女人裏真是挺不自在的。

媽媽聚會可以推托不去,孩子們的生日聚會卻躲不過,卓如放棄了自己的融入, 絕對還沒到放棄寶寶融入的地步。開學伊始,便有幾個生日派對,不管男孩女孩都一股腦的請了全班同學參加。寶寶生日迫近,卓如和先生商量,借著生日邀請全班同學參加,是幫助寶寶交到朋友融入全班的一個機會,至少是一個好的表態。 先生全權請卓如定奪, 卓如不禁犯愁,往年寶寶生日都是熟知的朋友參加,基本都是華人,互相知根知底,經濟水平都差不多, 參加的人少就在家裏,人多就去公園, 買一點零食, 再自己做個蛋糕,就過了。 這次看來不能這麽應付, 規格要提高,跟其他孩子的一樣, 至少不能差得太多。 請到家裏來不可能, 沒有後院可以放置那些大型的設備, 隻能在外麵機構裏花錢定整套的生日派對。 卓如沒有組織過這些活動, 上網查了一下,挑選近的、不太貴的,也頗花了一些力氣,下一步發邀請,幸好老師都參與了,像作業一樣發給了每人一份。

直到生日的前兩天卓如才發現寶寶班上的新同學是華人麵孔,放學時刻,茫茫人海中卓如好像一塊鐵被直直地吸到了那位同學的媽媽那裏。

“你好”這句試探其實沒有多少底氣,這個學校的亞洲麵孔都被卓如試過了,隻有一個是華裔,卻已經好幾代下來,早丟了華人的語言和文化。

”你好“,非常溫柔的嗓音,笑容可掬,卓如堅信她的笑容比自己每天一到校園裏就掛在臉上的融入式笑容更專業。”我是美惠,英英的媽媽。“

卓如感覺到全身都暖了,就因為一張華人的臉,一副台灣腔的漢語。

搬到這個區來不光是為了先生的工作,卓如也極力要搬出那個亂糟糟的華人聚居區。寶寶出生之前他們住在一個充斥著華人居民的郊區,這個區一幢接一幢的陳舊的公寓樓使得人口密度非常大,加上每一個單元房裏都超額入住,街道上廉價二手車停得滿滿的,公共垃圾桶總是溢出來,大樓前成片的廣告單躺在地上,滿臉苦大仇深的華人務工者來來往往,不斷提醒卓如自己生存的階層。還有這些華人發揚了優良傳統,把父母也千裏迢迢接過來帶孩子,三代人擠在單元房裏。老人家用他們傳統的方式把孩子厚厚的捆綁起來,自己就衣衫襤褸的在住宅區附近公園遊逛,以最廉價的方式打發時間;去附近華人超市買最便宜的菜,一切以現金交割;圖書館裏淪為老人和孩子休閑的地方,不可能靜心閱讀。當時華人普遍房屋窄小,老人們到寬敞的圖書館裏一聚不免話多,聊個沒完沒了,對卓如那樣的上進青年是一種褻瀆。

搬到這個區,逃離了舊的煩惱,新的煩惱又撲麵而來。首先是所有的東西都貴了,日常消費上去得還不算多,按摩、美容、美發這些項目,卓如碰都不敢碰了,貴了兩三倍,還不能玩華人慣常使用的省錢伎倆。結果形成了一個回流,就是周末一家人會回到那個曾經被厭棄的華人區,買便宜的菜,做便宜的頭,下一次便宜的館子,有時間再來一個便宜的按摩或者美容,熟門熟路的,都知道價格和老板的人品,先生也每年回來做個便宜的汽車維護。

寶寶生日派對那天,卓如精心打扮了自己和寶寶,與先生早早到了生日派對的場地。同學和她們的媽媽陸續到來,美惠是頭幾個之一,她幫卓如接收禮物,一個大筐子很快就滿了,禮物都很大,包裝的也漂亮。

看,全班最和藹可親的媽媽來了,她和每位婦女都行了貼麵禮,美惠和她抱著幾乎拆不開了,耳語了很久,令卓如十分吃驚。

那個金發高挑的女郎也來了,她沒有跟卓如對視,直接加入了其她媽媽的群裏,好像她是來參加媽媽聚會的。她的女兒在學校的第一天就拿書包來撞正在專心聽別人說話的卓如,卓如嚇了一跳,大聲叫道:hi, don’t ….下麵的話她說不出來,情急之下隻能瞪著眼睛俯視那孩子。金發女郎注意到了,並沒有拉開那孩子,也沒有向卓如道歉,隻是溫柔的看著孩子說“她有點緊張”。簡直是莫名其妙,卓如被她的態度震驚了,都說中國人管孩子糊裏糊塗,老拿孩子小說話,不管不教,這金發女看上去漂漂亮亮,原來跟中國糊塗老媽子一個層次。從此,卓如沒拿正眼看過她,她也似乎沒有注意到這異族婦女對她的態度,她太高了,跟卓如不在一個視平線上。美惠不緊不慢的對卓如說道:她從英國來的,住的房子很大,不過是租的。這些人有一半都租房住,平日開銷太大了,存不下錢來買房。

卓如驚訝得沒法掩飾,美惠剛剛加入這個班,怎麽就把情況摸得一清二楚了?

小個子的以意大利人自居的漂亮媽媽和她的金發女兒搖搖地走來, 到了卓茹麵前還是眼神亂晃,使卓如無法和她正常對視說話,當然更不了解她內心的想法。說實在的,卓如真不在乎這女的怎麽想,但是關係到寶寶的社交生活,她不得不猜這女的到底怎麽回事。兩家女兒相互產生了好感,私下約了一起玩,寶寶從學校回來要求媽媽幫著約時間去她家裏玩,卓如非常單純的發了短信希望對方安排個日子,對方很快回短信說容她看一看,但是這一看就沒聲了。 卓如想提醒她一下,從此這位見了卓如就眼神亂晃,使卓如相信她沒有忘記這事情,隻是不願提起罷了。她為什麽不能幹脆拒絕呢?隨便找個理由說no也行,從此大家撂開手算了,這麽悶著,眼神亂晃算個什麽事呢?卓如跟先生抱怨,先生就說:中國女人我就已經很困惑了,洋女人我連想都懶得去想,不要問我。

幸好如今有了美惠,卓如向她請教,美惠細聲細語的笑道:一般來說呢,你的女兒要去她家,應該是等她邀請你,而不是你自己申請,要麽你就請她女兒來你家嘍。

這個建議使得卓如放眼望去,看到了那個黑頭發的媽媽,非常漂亮高傲的樣子,這個學校的媽媽幾乎個個都苗條漂亮。她的女兒很喜歡寶寶,前幾天卓如去學校接孩子時便要求跟寶寶回家玩,卓如依言給她媽媽發短信邀請孩子來家玩,媽媽回信說孩子今天下午有事,不能赴約。孩子急得哭了,非說自己沒事。很快到達現場的媽媽嚴厲的看著女兒,再次強調今天下午的確有事,女兒不敢再鬧,被媽媽帶回了家。母女之間的那番交流,卓如不會不理解,媽媽的意思沒得到孩子的配合都是那個表情。可是寶寶怎麽就不能跟這個女孩玩呢?這個女孩怎麽就不能到寶寶家來呢?

美惠一邊整理筐子裏的禮物,好像看透了卓如的心思,一邊慢悠悠的說:當然啦,邀請別的孩子到你家來玩,還是要有一點相識相知的基礎,這裏的孩子都是寶貝,家長不會讓孩子隨便去什麽家庭。想來你已經發現,這個班上有一群孩子早就認識,他們要麽住在一條街上要麽在媽媽小組就認識了,每個家庭的財力和背景都差不多,小孩子才會玩到一起。 

卓如問她:你剛來怎麽就跟她們混得這麽熟了?

美惠輕聲說:為了女兒能夠快點融進去,我當然要格外努力了。你沒有看見我發給全班的Email嗎?英英剛加入這個班的時候,我請每個媽媽去我家喝茶,好像隻有你沒去。

卓如吃驚道:我沒有收到這樣一封email,哦,我幾乎都不看家長發的郵件了,這些媽媽都不上班,一個星期出去喝咖啡、喝酒、吃飯,至少三五次吧,我還要上班呢,哪有那麽多時間跟她們混?所以就不怎麽看家長群的email了。

美惠說:出去喝咖啡、喝酒我也去的,為了孩子能在學校popular,家長還是應該幫忙。現在不比從前,社交壓力越來越大,尤其是這個區,家長一個比一個努力。我在家裏請客就是為了讓她們來看看家裏的條件,小孩子的交際需要家長同意,家長放心了孩子才能開始交際嘛。招待這些人我用的是台灣最精貴的點心,最好的茶葉,雖然她們不懂我們的茶葉,但是她們看得出來茶具有多貴, 點心有多好。 我家的海景應該是全班最好的海景,而且我們買下來了。我在美國讀完了博士,本來要留在美國教書的,先生娶了我,當然要跟著先生走,住在這裏, 我每天隻是看看書,接送英英和弟弟,大把時間夠我跟這些太太們交際的,好茶好飯地招待,又有好玩的,亞洲的玩意兒比這裏多得多,有誰會不喜歡?現在英英安排play date根本都安排不過來,班上同學都要排隊呢。

最後一個到達的是那個個子最高的北歐人,卓如根本不敢跟她說話,這女人一臉嚴肅,毛發幾乎都是白色, 又窄又小的臉上也都是一層茸茸的白毛,活像一隻猴子。第一次全班聚會的時候,卓如還非常努力地伺候小的,因為她跟大的無話可說。正當她熱情似火的給孩子們拿糖拿果時,這女人非但沒有感激,反而嚴肅冷酷的出現在她麵前,說道:我兒子對很多東西過敏,除了我沒有人應該給他拿東西吃,因為你不知道他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你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嗎?

卓如隻能一連聲地道歉,真是好心被當作驢肝肺,叫她氣不打一處來。但是人家說的還真是難以駁回,在這個過敏頻發的年代裏真不敢為自己的任何奉獻行為負責。從此以後她再也沒和這個毛茸茸的女人有過任何交道,人獸兩隔,無法溝通,她這麽安慰自己。

接下去的時間裏,卓如忙著拍照錄像,配合場地工作人員組織活動,掀起高潮,也沒有時間和心情跟美惠再談什麽。直到活動全部結束,一家三口回到他們的小窩,一個兩房一廳的單元房裏,寶寶開心地打開所有的禮物,沉浸在極大的物欲滿足中。卓如麵帶微笑,心情沉重的看著寶寶,覺得自己和女兒都實在太可憐, 想想寶寶實在是一個又漂亮又聰明的孩子,隻是囿於她父母的財力位置不得popular, 於是不由得悲從中來, 為寶寶日後在班上的生存擔憂不已。

但是英英很快就申請來寶寶家玩,卓如接到美惠的電話,一個全班擁有最好海景的同學要臨幸最沒有海景的同學家了,壓力頓時籠罩下來,卓如頗費了些力氣擺平自己的心態,而她也不再像以前那麽單純,兩個學期的經驗使她頭腦複雜了一些,她及時地告訴美惠她沒有汽車接送孩子,如果英英要來家裏玩,必須跟他們坐公交車回家。美惠當即決定那天她會接上兩個孩子送去寶寶家裏,卓如邀請美惠留下來喝杯茶,美惠非常有教養的停留了半個小時,之後便以健身為理由告辭而去,臨行囑咐英英要懂禮貌。但是英英還是忍不住非常有禮貌的問了卓如,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從這個小盒子裏搬出去,換個正常的房子呢?卓如和藹可親的告訴她,我們不打算搬出去,這就是一個正常的住房。但是背後卓如把英英犀利的評語跟先生嘀咕了三次,使得整個周末夫妻倆都很煩,一向好脾氣的先生甚至摔門出去一次。

卓如在以後的幾天裏跟美惠失去了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親切,她跟美惠的階級鴻溝是顯而易見的,再加上美惠有意無意的總要告訴她一點自己的優越條件,比如在海邊還有一個豪宅空在那裏,因為海水的腐蝕作用,並不屑於去住,卻苦於常常要去打理,或者指出公公的某一次急診居然是台灣空軍直接派飛機來進行的,凸顯出美惠一家人的政治地位實在了不得。

而寶寶終於交到了兩個朋友,都是住在公寓房裏的新移民孩子,雖然不是中國人,家長跟卓如的中國朋友一樣通情達理,寶寶可以自由地去他們家玩,這兩個孩子也常常上寶寶家裏來玩。 家長們也都操著不同的英語口音談到他們在澳大利亞的生存挑戰,有的時候三個家庭還在一起舉行一個燒烤活動,三個不同的種族,膚色, 因為孩子的友誼聯係到了一起。

將近年末的時候,卓如經曆了全班同學各式各樣的生日派對之後已經頗有些淡然的心態,在采買生日禮物上從最初的誠惶誠恐逐漸成熟到如今的本色斐然,小屁孩不值得什麽珍貴的禮物,更不配昂貴的禮物,給他們一點生活日用品,生日卡則是寶寶自己手繪的,不是外麵賣的從兩塊到幾十塊的卡片,包裝紙也是卓如平日裏畫國畫的練習品,給他們一點中國特色看看。對於靠生日派對建立友誼的奢望卓如不再持有,所以才有了如此的平常之心。就在這個時候,英英的生日派對向全班發出了邀請,寶寶高興得不得了,她說,英英會給每一個參與者送他們最渴望的玩具,但她不會告訴大家是什麽,這是一個驚喜。寶寶在參加英英的生日派對的前一個晚上向媽媽耳語:我猜英英會給我一個會跑會叫的電動狗,因為我告訴過她這種電動狗太貴了, 媽媽不會給我買的。

卓如問寶寶:英英為什麽要送這麽貴重的禮物給同學呢?大家的生日派對送給每個參與者的都隻是糖果而已,你不覺得太奢侈了嗎?

寶寶很無辜的說:英英家太有錢了,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卓如有些緊張的問寶寶:我們家沒有那麽多錢,你覺得委屈嗎?

寶寶問:委屈是什麽意思?

卓如想了半天道:就是別人能得到你卻得不到的感覺。

寶寶打著哈欠說:我不知道。

 

這是寶寶第一次來到英英的家裏, 他們在狹窄的小路上一直開到懸崖邊上,一座風格別致的房子臨風臨海而立,果然是無敵海景,270度眺望南太平洋。三層樓的房子顯得格外壯麗,停車道起碼有30度角,開門都有些困難,卓如害怕車門打回來砸在腿上,不由得戰戰兢兢做好一切防護準備。寶寶仰望著燈火通明的大樓不停的尖叫, 豔羨之情不加掩飾,使得卓如內心又打翻了五味瓶。

美惠精心布置了這次生日派對,不僅邀請了一組人馬來組織這次派對,租的設備更是擺滿了整個後院,各種遊戲節目豐富多彩。 同學的家長也被盛情挽留,美食和美酒使得家長們難以挪步,竟然也大吃大喝起來。美惠,拉著卓如的手說:跟我到樓上吃中餐去,這裏都是給鬼吃的,他們隻要有酒就高興。

樓上又有一個平台,幾個有了年紀的華人看上去都是美惠家的親戚,正開小灶吃華人平日最愛的小食。卓如對食物沒有那麽大的興趣,卻被眼前的無敵海景震撼,掠過眾人,憑欄而望,舍不得離去,正值夕陽西下之時,海天各有色彩,真正絢爛無比。有錢人是懂得享受的,卓如恨恨地想,每天站在這裏一個小時怎麽會沒有對世間的優越感?人生而不平等,寶寶明明比英英更聰明可愛,生在不同人家就有如此不同命運,窮盡幾輩子也不一定能改變。

美惠前前後後親自服侍,溫柔的嗓音和笑容可掬的臉十分到位,平台上的幾位華人老者被她伺候得妥妥帖帖,吃完飯之後徑自打起麻將來,茶水供應充足,可見是家族裏的長輩,也不知道哪位是她公公。

卓如看著美惠不由得又心生一念,給這種人家做媳婦一定不止是無敵海景的體驗吧,小戶人家的女兒還不一定能撐得起這種生活。習慣了兩代人,三口之家的生活,有什麽情緒都撂給先生,打打鬧鬧糾纏不清, 哪裏能夠永遠保持那溫柔的嗓音和笑容可掬的臉?

卓如想起母親告訴她的過去,當年印度尼西亞反華的時候大批橡膠園主的兒子回到中國上大學,其中一個對母親頗有好感,兩個人也約過會,可是當他拿出全家福的時候,母親難以相信這家人居然有15個孩子,全是一個母親所生,這位還是老大, 在這種家庭做大兒媳養老送終,扶持弟妹是一項終身的事業,艱巨而且光榮,但絕非小兒女可以實現勝任。每個人都隻能盡自己的能力扮演自己的角色,母親曾經落寞地說。卓如理解她的落寞,一個六十年代在北京上了大學的美麗女子,自從嫁給了一個湖南農民出身的公務員之後,幾十年的歲月呼嘯而去,隻剩下了一個身材臃腫、穿著樸素、每天忙裏忙外打掃衛生、做飯洗菜的中年婦女。母親相中父親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沒有婆婆和小姑。

卓如出國的時候還慶幸自己終於擺脫了先生那位聒噪的媽,來到自由的領地,可以隨意使用人家養大的兒子。如今領悟,原來自己就是母親的再版,小兒女情態,擔負不起大家庭光榮而且艱巨的任務,自然也不配享受這無敵海景。那就多走十分鍾,從自己那大路上小小的單元房裏爬上山坡去看海景吧。

美惠已經把送給同學的禮物放在禮物袋裏,袋子上貼著同學的名字,一條線排好,整整齊齊,精精致致。英英到底花了多少時間了解每位同學的玩具愛好不得而知,這家人做人可以說是做到了極致,卓如難以望其項背。有美惠這樣的母親才會有英英那樣的女兒,寶寶命中注定了是卓如的女兒,最開始的聰明漂亮並不能跟一生的堅持相提並論。

卓如與寶寶離開生日派對的時候,寶寶忍不住在車上就打開自己的禮物袋,尖叫起來:就是我最想要的電動狗,連顏色都對了。英英是我最好的朋友!

當晚寶寶抱著她的電動狗入睡,卓如與先生在客廳裏感慨萬分:我們總是在努力融入,究竟也不知道自己想融入什麽,白人文化?上層社會?其實隻是個羨慕的念想而已,終究隻能退回來做自己,跟自己圈裏的人混才落得舒服。全世界的無產階級團結起來!卓如叫道:我要融入公寓階層。

算了吧,先生說:你總是這山看著那山高,住在華人區的時候要搬進白人區,我相信你接下來就會逼著我掙錢買大房了。 

卓如說:我是想逼你掙錢買大房,可是對你的心疼超過了我的野心,我隻是一個小女人。

先生笑著說:好的,謝謝你,我們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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