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紅樓夢的失敗是個不爭的事實,上映沒多久就銷聲匿跡,至今無人問津,隻不過因為新版電視劇的出現導致大排行大比較才把它搬出來參與一下遊戲。有人為其鳴冤,認為它的藝術性很高,名牌雲集,硬件投資大,死得悲壯隻緣生不逢時,有八七版電視劇先入為主,老百姓才不買賬,潛台詞是電影藝高和寡,老百姓隻配看簡單便宜製作的電視劇。這話說得我也隻好進去看兩集,查個究竟。
早年其實被父母單位拉去看了第一集,就再不想看下去,印象是男人都很醜,女人都很老,不老的也被鏡頭處理得灰暗,棉襖做得非常厚,紮紮實實的。這次點重要情節進去再看,大悟:電影死得很慘,原因是鐵定的。
首先,編劇就有些不大尊重曹公設計卻渴望自己創作。八七版的編劇在起承轉合上不得不改曹公原作,基本上都是套用原作的句型,也有一兩處既不省錢又不發光的篡改,到底少而又少,不值得追究生氣,也就忍了。到了電影這兒嚇了一跳,沒看多少,倒是見證了好幾處大增大補。無奈於篇幅刪了曹公原作情有可原,補就太容易得罪人了。高鶚也算不錯,補了後四十回,沒少挨罵。謝導不信邪,非補,補了什麽呢?黛玉從蘇州回來,寶玉一通忙活,非寫一個條幅送給黛玉,結果大大地寫了自己給人家起的表字“顰顰”,然後掛在人家屋裏瞻仰。加了這麽一個激動人心的場麵,我真不明白用意何在。曹公那些優美的兩小無猜的細節他老人家大刀闊斧地斬了,卻來添這麽一筆,實在感受不到任何方位的衝擊力度。深情、體貼、愛護?曹公不是最會弄這些的嗎?他一個香袋、一場病、一行不讓人看見的淚,就把愛情抖露得徹頭徹尾,鬧得人心亂如麻,可他從來不會大寫一個名字而且貼在自家牆上,叫人想起一段時間國內時興的巨大柔光藝術照,掛在客廳裏跟本人日夜相對。
幾個小的改編也值得一提,導演明顯怕觀眾太笨,理解不了紅樓夢。寶玉挨打後安慰哭泣的黛玉,騙她說不疼,結果就偏讓黛玉說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潛台詞:你這麽說就更讓人傷心了。曹公之美妙在他對話不俗上,該說的才說,不該說的、煞風景的、顯得臃腫傻氣的一句也沒有,生生地讓導演給加上了。類似的例子還有尤三姐接到鴛鴦劍時原文為自喜終身有靠,心理活動,電影竟然讓三姐淡定地(絕對不煽情)說出來:我終身有靠了。雖然沒有新版電視劇的旁白那麽殺人,也足以鏟除這類情節的靈秀之氣。
再說角色,有一個硬傷,就在寶玉身上。吳祖光說過,紅樓夢拍不成的話,就會因為這個寶玉找不到。即使不分男女角色寶玉也是紅樓夢的頭號人物,他不出彩,整部劇都沒法看,黛玉的形象也靠寶玉互動才能動人。反串以前是幹過,戲曲裏反串人們都習慣了,放到電影裏可不好玩。關於夏寶玉,我的第一個印象是她的任務太重了,要演兩個角色,第一個是男孩,第二個才是寶玉。你就看她晃著肩膀,甩著胳膊非要證明她是男兒身,可是人家男生也沒有這麽誇張啊。平時畫一幅簡單的素描都能發現男人跟女人外形上的差異有多麽大,加上心理、行動上的表現,由女人演一個男孩絕不是大大咧咧一點就能做到的。非要證明她是男兒身,那導演至少找一個比林妹妹粗壯一點的女生也容易吧,偏偏這一個比林妹妹還溜肩細腰,個子又矮。
你說為了演技犧牲點形象還過得去,我挑了兩段試試看,一段祭奠金釧,從水月庵拍起,前麵找香爐的對話不知為何都斬了,這位老兄(姐)神態自若,花一秒鍾時間木著臉(原著是含淚)半跪下去就立起身來,倒是那長得極憨厚的茗煙花了一分鍾祝禱,寶玉不愁且笑,然後寶玉呆呆地看著洛神的雕像跟金釧的幻影交替出現兩次(原文有滴下淚來),這場戲就這麽過去了。我心說拍了幹嘛呀,這不是沒事兒嗎?走了一個過場,告訴大家這事兒我做過了,以後你們別說我沒表現,這種不痛不癢的鏡頭還不如刪了呢。
第二段死別晴雯,重場戲啊,晴雯哭得挺慘,寶玉那兒都沒敢打近鏡頭,遠看著也沒什麽表情動作,換內衣這種驚人之筆都被刪了,感覺謝導就很不買曹雪芹的帳。我靠,這兩場戲寶玉的氣質和深情出不來,那還看什麽?歐陽在這兩場戲裏表現是非常感人的,電視劇不但謹遵原著而且加深了悲劇感,我可以一再回頭去看。大概謝導覺得藝術就不能跟老百姓那樣情緒激動,哭了就很沒意境,所以HOLD住眼淚,那你也得玩點別的花招啊,又沒有。搞得觀眾也跟他那寶玉似的,隻剩下發呆。
再說調皮,歐陽的男孩子味道不用裝,讀西廂那一場太說明問題了,我自己老跟十幾歲的男孩打交道,他們就是那樣子,在女孩子麵前跳來跳去絕不輕易妥協,玩夠了,被逼得沒轍了才嬉皮笑臉地繳械,臨了,還得玩個小動作叫人又好氣又好笑。女寶玉當然堅持不了那麽久,黛玉一撅嘴立馬就交書,那點子青春活潑的樂趣一下就沒了。
至於賈母,我個人覺得貴族老太也不必都裝著繃著,性情一點更可親可愛,畢竟賈母是熬過來了的老祖宗,晚年還在家人麵前拘著自己裝平民心目中的貴族,沒必要。八七版李婷挺敢表現。
最後一個問題也許沒那麽重要,可是導演偏不遵守曹公設計,非擰著搞個人創作的別扭勁又把我得罪了。寶玉本來是喜歡穿紅色的人,這裏的寶玉老一身白的,本來這個片子就整體灰蒙蒙的,難道黑灰白就是貴族的、藝術的氣質?老百姓是難以接受這種藝術,你再委屈也把你晾在那兒,隨便你怎麽折騰你那藝術。可是老百姓熱愛紅樓夢,也熱愛明亮鮮活的八七版。